结界打开的一瞬间,她闭上眼,毫不留手地出掌,重重击在他的后背上。
隶亭宴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肩上伤口再度撕裂,他难以置信地回身看向她。
太玄引从他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商亦卿低着头,扶住他倾倒的身体,将他安置在石壁侧靠着。
灵力过度消耗与肩上的疼痛使得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他听见她轻喃了句:“对不起……”
而后,商亦卿伸手摸去他的腰间,从芥子符中拿到了她所需要的那块鸣翠石。
商亦卿咬着唇,将鸣翠石收好,又将太玄引捡起,放在他的手侧,最后深深吸了口气,摘下手上的听雨戒,递到他的手心。
隶亭宴却在此刻蓦然攥住了她的手,语气近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不许——”
可他身上确确实实没有一丝灵力了,纵然不许,也拦不住她。
太玄引躁动不安,枪身上窜起紫雷青电。
商亦卿最后看了他一眼,用力抽出手,半敛着眸子,教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淡淡道:“我该回去了,这世上也从来没有‘清商’这只妖。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无话可说,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
言罢,她便毫无留恋地飞奔离开。
原本想飞身腾空去杀她的太玄引被隶亭宴摁住,他定定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手心的听雨戒被他攥紧,在手上印出深深的印子。
“……”
她把听雨扔回给他,却取走了那块鸣翠石。
他没有告诉她,听雨与太玄本就是一体的,都是与他共生而降的神器,他将自己的一半神魂连同本命神器送给她,可她不要,只要那块破石头。
她不要自己。
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
他闭上眼,不再望着早就看不见她的洞口。
不论世上有没有“清商”这只妖,她都跑不掉的。
隶亭宴其实伤得不重,他只是没有灵力,调息一会儿便好,往常比这伤得还重时,他都像个没事人一样。
可或许是伤他的人是她,他此刻只觉得胸腔堵着一口气,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扎着,牵起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他的脸上神色变换,最后归于平静。
宁执微循着太玄引的气息找到隶亭宴时,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些意外。
小师叔怎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坐在地上?
正同她以水镜传影的穆奚云也大吃一惊,连忙道:“小师叔,您、您这没事吧?”
隶亭宴分出些许心神,将两个奄奄一息的人交给宁执微,应钧就只剩一口气在那里吊着命。
他沉声问:“残党都解决了么?对仙盟那边的交代……商容不在,其余人没什么用处。若是有人问起应钧的下落,就说死在我手上了。”
应钧暂时还要押回罗浮审问,就让水清天的人以为他死了罢,免得又要前来说些什么。
宁执微点头,欲言又止,问:“……小师叔您的伤?还有……清商姑娘呢?”
“她?”隶亭宴轻笑了一声,“回妖荒了。”
此言一出,两人大致懂了什么意思,便纷纷保持沉默。
“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隶亭宴兀自起身,皱眉看了眼身上的血,他坐在这整整三个时辰,灵力恢复后,肩上的伤也开始愈合,已然没什么大碍。
他正打算离开,没走几步路,顿住脚步,回身忽地问了句:“有什么能留疤的法子?看着严重些。”
宁执微:“……”
穆奚云:“……”
穆奚云不得不开口:“您这个修为,怕是只有用旭炎池洗洗伤口,才能保住身上的伤痕吧?”
旭炎池常年离火不断,连带那池子里的水都是朱红色的,其中燃着的离火来自罗浮的护山神兽陵光这数万年来褪下的尾羽,可焚尽万物生息。
隶亭宴天生的治愈能力也能被其压制,在里头泡个一时半刻,起码能将这肩上狰狞的伤疤留下半个月的时间。
他听完穆奚云半是揶揄的建议,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片刻。
而后,他缓缓道:“……算了,先回罗浮。”
话语落,人便消失在原地。
太玄引没来得及跟上去,可能是契主近来脑子有问题,误会它刚刚想对那只小妖出手。
但它又不笨,契主对她态度如何,它还能看不懂吗?
那时冲过去也只是想拦住她。
太玄引沉默片刻,敲了敲宁执微,又点了点水幕上不明所以的穆奚云,破天荒开口:“他之前还说罚我去泡旭炎池,这下自己去了,真活该。”
“……”
太玄引滔滔不绝地道:“而且他的伤压根没事,非要装成一副被重伤的虚弱样子,这不是给人家姑娘提供机会吗?”
“人家姑娘怕他怕得要死,他一个劲儿往上凑,这被伤了不活该?修为比人家姑娘高那么多,被伤还能怪人家姑娘?一个人在这又气又伤……唉,就装吧。”
它发泄了下近些日子以来的不满,只觉十分畅快。
穆奚云挑眉,问:“太玄大人,想问一下听雨戒如今可在小师叔手中?”
“当然啦,强塞给人家姑娘的东西被退回来了,指不定有多伤心呢……”太玄引语气上扬,幸灾乐祸道。
“您是忘了,小师叔能从听雨戒中感应到您的话了么?”
“……”太玄引颤了颤,再一晃眼,化为一道流光被隶亭宴唤去。
等它反应过来,已经被按在旭炎池水里了。
“……”救命!
它堂堂一个神器,就这么被契主欺负!
隶亭宴淡淡道:“太玄,你近来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好好洗一洗你这乱说话的习惯。”
“……等等!你听我说,人家姑娘手里拿着鸣翠石,她看着也不像是自己需要那石头,谁知道这是谁的命令,万一卸磨杀驴怎么办?你别装惨了,伤口看着已经很吓人了,快点去找她!”
“卸磨杀驴……”
隶亭宴重复一遍,手上力道一松,太玄引心有余悸地立马从旭炎池里飞出来,急忙道:“快换衣服,立刻去妖荒!我特意分了一缕枪影跟上她,她现在就在清都!”
这离火也太烫了,它枪身上的雷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真难为契主他自己还能站在旭炎池里,神情自若地泡着。
狠人一个。
隶亭宴转头回虚成峰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前来问候他的掌门穆奚云见他一副又要出门的样子,不免好奇地多问了句:“小师叔这是去?”
“妖域,夜合清都。”
当日,隶亭宴收敛气息,循着枪影印记找到青玉阁前。
妖域民风开放,尤其以夜合清都为甚,四地种满了馥郁的情衷玉棠,那香气甜腻得很,令他不禁蹙起眉。
青玉阁前,隶亭宴目睹那只没什么眼力见的狐妖笑眯眯地将商亦卿引进阁中,不到半刻,那只狐妖走出来,更加热情地迎上新来的一位客人,那殷勤的模样比之刚才谄媚不知多少倍。
想到这只狐妖对商亦卿不算友善的态度,他手上一时没收住力,太玄引哐当砸在了青玉阁门前。
行踪既已暴露,隶亭宴也不再掩饰气息。
夜合清都的妖君行湘闻声而来,辨认出他的身份,笑道:“清都与罗浮近来可无仇怨,不知元虚道尊来此何事?”
“找人。”
“哦?清都之中,居然有尊者在意的人?”
隶亭宴淡淡道:“本尊无意扰乱清都安宁,只是想找个人,想必妖君会行个方便的罢?”
行湘干笑两声,这元虚道尊当真一点都不客气:“尊者请便,只要不伤到清都众妖便可。不过此事该怪本君,那孩子心地善良,一直生活在清都附近的山林里,从未有过伤人的举动,是本君威胁她,让她去寻鸣翠石来的。”
“……本尊自然清楚。”
隶亭宴闪身来到青玉阁后,站定在一旁悠悠然看着正小心翼翼关起门的商亦卿,冷笑一声,开口唤她:“好友。”
她闻言一惊,砰地摔坐在地。
见商亦卿跟见鬼般吓得坐在地上,隶亭宴原本压下的怒意又升腾起来。他冷冷勾起嘴角,眼底一丝笑意也无,肩上的伤口还隐隐残留着旭炎池的灼烧之感。
半日不见,便以如此态度对他,若是他再生闷气缓个三四日,她是不是就要赶忙撇清和自己的关系了?
而后,她便真的直言:“萍水相逢,点头之交……”
隶亭宴总觉得脑海里有根弦在不停绷紧,他压下不太稳定的情绪,在她身前蹲下,与她拉近距离,不容置否地攥住她的手臂,将人提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地上凉,还是站着说罢。
他从芥子符里拿出被旭炎池水泡到变形的听雨,一根灿金色的细链,此刻该叫它听雨链。
听雨与太玄不同,常常会因他心绪变化而变幻外形。
这是近百年来听雨头一回变幻外形。
隶亭宴挑了挑眉,他此刻确实难以平静。他将听雨一头绑在自己手上,一头圈在她的腕间。
这样人就跑不掉了。
也不管她如何挣扎反抗,他俱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同妖君告辞后,便拉着人往罗浮而去。
商亦卿被他摁在怀里,根本动弹不得,她起先还是有些怕的,会低声求饶:“我不是故意的,你放开我好不好?我不跑了。”
又想骗他,然后逃走吗?想都不要想。
隶亭宴当没听见。
不知说了多久,商亦卿说得口干舌燥,换了个态度,反正鸣翠石给妖君了,她手上的什么咒印也消掉了。
软的不行,她还不能来硬的么?
商亦卿一边挣扎,去拽他的衣服,使劲踹他,一边骂他,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话:“你有病!你凭什么绑我?混蛋,小心眼,记仇鬼,为老不尊……”
“什么叫为老不尊?”其他几个他还能理解。
商亦卿瞪他:“你堂堂几百岁的道尊,居然恐吓我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妖,这不是为老不尊是什么?”
她说完,用脑袋狠狠撞了一下他的下巴,还想张嘴过来咬。
隶亭宴偏头避开,制住她的动作,深吸了口气:“……噤声。”
“唔唔唔!”他居然给她下禁言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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