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火雨

微风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商亦卿眉峰微动,缓缓睁开眼。

四周已然暗下来,万物拢在长夜的影子底下静谧无声,只天穹闪烁的繁星与明月无声倾撒下如纱般轻浅的光芒。

她眨了眨眼,似有所感地往周围看了一圈。

是不是有什么人在附近?

此刻,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一个激灵,刚醒过来的茫然一扫而空。

商亦卿惊慌地站起身,屏住呼吸,背靠着石碑警惕地盯向那草丛。

一息、两息……

就在她准备从芥子符中摸出些什么防身的物件时,草丛中跳出一只脏兮兮的小黑猫。

它的目光对上商亦卿有些呆滞的神色,全身毛炸起,“喵呜”一声惨叫就飞快地蹿走,被吓得不轻。

等这只猫跑得老远,她才回过神,松了口气,低声喃喃:“原来是只小猫……”

十四洲宗门众多,修者遍地可见。她妖气虽浅,但靠得太近或是遇上些大人物也会被一眼看出,更何况,她这点修为根本无法支撑她一路飞回清都。

她摸了摸空瘪的袋子,灵石也在之前从人间赶回来时用光了,妖君说好给她的报酬也不见踪影。

欸,只好飞一段路,再走一段路了。

离开罗浮地界后,商亦卿计划好回去的路线,一路上飞飞停停。

在她目光看不见的地方,隶亭宴收敛气息,隐去身形,闲适地跟在她背后。

日光穿过云层,肆意地照在大地上,为世间万物驱散夜色中的冷寂。

山林间,树影婆娑,商亦卿踩在树的影子上,一蹦一跳地在林间挪步。

和煦的风拂过她落在耳畔的一缕长发,又吹鼓起她的衣摆,随后冲撞一片意外飘下的叶子,在隶亭宴伸起的手中转了一圈,往生机盎然的林间深处而去。

凹凸不平的石子被风推着往前滚了几圈,掉进一处被水砸出来的小坑中,惊起涟漪。

隶亭宴接住那片落下的叶子,身影有一瞬显现出来,投在地面的影子一前一后地移动。

他记得她方才每一个落脚的地方,仿佛找到些什么没有意义的乐趣,迈步覆上那些地方。

似乎能从她走过的痕迹中,收获一丝属于她的快乐。

蜿蜒曲折的溪涧波光粼粼,清澈见底,偶尔能看见一两条手指粗细的小鱼惬意地游动。

商亦卿蹲下,将手没入水中,冰冷的溪水淌过手腕,她双手捧起一些水洗了把脸,消去午后的困倦。

约莫等了一会儿,她抬起手遮了遮日光,舒了口气。已经过去三日的时间,也不知隶亭宴有没有回到罗浮……这日头太大了,要不歇一会儿?

不行!商亦卿猛地摇头,将这念头从脑海中扔了出去。她怎么能如此松懈?就跟自己是来十四洲游玩一趟似的。

可趁着大中午的日头赶路,也太为难她了吧。

商亦卿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将主意打到芥子符中仅剩下的那两颗灵石上。

灵石还可以再赚,家只有一个。

她想快点回去。

商亦卿果断拍碎这两枚灵石,补充完自己体内枯竭的灵力,一鼓作气连飞三个时辰,精疲力尽地落到妖荒与十四洲交界的那处山谷。

呼——

她寻了一棵粗壮的树干靠着,还差一步就能回清都了!

只不过嘛……

她张望四周,沉思许久,难不成隶亭宴不打算抓她回去了?

单从他说的那几句话来猜,他确实有要放她走的意思。但他也没有明说,甚至还给她定了个时限,警告她只有两日的机会。

这大概就是他给自己留的一些余地,什么时候后悔了,“咻”地一下就能飞来清都将她抓回去。

而且她这一路上,似乎都没碰见什么危险……修士暂且不说,连山精灵怪都没看见一只!

商亦卿眨了眨眼,要不试探一下他?

她装作昏昏欲睡的样子,放下戒心般靠着树干闭上眼,不过片刻,呼吸渐趋平稳。

不知等了多久,她敏锐地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隐隐约约在她身前停下,似乎伸出手碰了碰她的头发。

商亦卿蓦然伸手抓住这个人的手腕,睁开眼看他。

果不其然,这人就是隶亭宴。

被她抓个正着,隶亭宴怔愣片刻,一时没有其他动作。

商亦卿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开门见山问道:“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隶亭宴沉默片刻,神情略显不自然,但还是坦诚说道:“……从你离开罗浮地界开始。”

“那不就是三天前吗?”商亦卿放开他的手,连忙站起身,有些难以置信,“够了,你不许再跟着我!”

“你便这般厌烦我吗?”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淡淡问。

“厌烦?不是这个原因……”她摇了摇头,与他拉开几步距离。

她攥紧双手,不敢对上他的目光,缓缓道:“只是我、我们压根不合适。隶亭宴,我也不清楚那日遇上你究竟是好还是坏……因为你,我才得到了那块鸣翠石,才能活下来。可……”

“可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喜欢我是么?”

她咬咬牙,回道:“是。隶亭宴,我不需要你的喜欢。对我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你将我忘了。”

“忘了?”隶亭宴的情绪有一瞬起伏,旋即被他压下,他缓了缓,极力平静地道,“今日我们不谈这些……我可以不再跟着你,但你需将太玄带上,路上太危险了。或者,我将你送回清都?”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她走近一步。

商亦卿见状,忽地皱眉瞪向他,厉声呵斥道:“谁告诉你我要回清都了?!快回你的罗浮去,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别再靠近她,别再做出些什么让她动摇的事了……

都快要结束了不是吗?

分明就差一点,趁还没有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之前,让这一切……让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吧。

隶亭宴见她如此抵触自己,不由得停下靠近她的步伐,再不敢走近一步。

他吸了口气,声音很低:“若是我强行将你带回罗浮,你会如何?”

“……隶亭宴,你清楚吧?我只是想做一个长寿一点的闲散小妖。你如果将我困在虚成峰,哪怕你对我再好,我也会恨你的。”商亦卿抬起头,将眼底的挣扎极力藏好,只留下冰冷的淡漠,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会恨你的,隶亭宴。”

“恨?你恨我?多残忍的字眼啊。”

隶亭宴笑了笑,笑得有些悲凉:“商亦卿,你是笃定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么?还是说宁可鱼死网破,也不愿喜欢我?此刻,甚至连一丝一毫的耐心都懒得施舍于我。”

他该清楚什么?是该清楚她口中对他吐露的那个“恨”字,还是该清楚她此时不想同他有一丝牵扯,连他将她亲自送回去,都如此排斥。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放手?

正如他那日对她说的,他就该将她牢牢攥在手中,不死不休。左右她不会喜欢他,与其被她轻飘飘忘记,还不如让她恨他。

她喜欢的东西太多了,就算会喜欢他,又能在心底挤出多少地方留给他?还是恨要来得深刻。

他本就不想放她走,强行说服自己,一次又一次退步,只是害怕她会因此受到伤害。

“商亦卿。”隶亭宴沉声道,“那就不谈论私情——你对我的所作所为,你打算随随便便忘记的那些过去,你接近我的目的……这些你要如何偿还给本尊?你我之间的联系只你一句话就可以轻易斩断么?凭什么?”

商亦卿沉默许久,才缓缓道:“鸣翠石如今在妖君手上,你去找妖君就好了……至于我和你……仙尊大人与天地同寿,这几十日对您而言,实在是无足轻重。”

“无足轻重?我在你眼中已然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陌路人了么?是你要靠近我的,如今却又轻言放下……冷心冷肺,莫过于斯!当初那一掌,你该下死手的,杀了我,远比此刻的诛心来得痛快。”

隶亭宴一把攥住她的手,不容置否地将太玄引塞到她手中,步步紧逼,冷声道:“我给你机会,用它杀了我,神器易主,这世上再没有人会缠着你不放,你可以悠闲地过自己的日子,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怎么?下不了手么?”

“……我不想伤害你的。”商亦卿咬唇,用力抽出被他攥住握上太玄引的手,只怔怔地摇头,她深深吸了口气,“隶亭宴,我只是个没什么用的小妖,你只需要忘记我就好了,为什么非要这样?”

“忘记?你又要说这种话。”

她低着头沉默不语:“……”

隶亭宴盯着她,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恨意,凭什么她可以随随便便闯进他的心底,又不想负责,轻松地一走了之?

可很快,他的那点恨意与怒火被她滴落的泪珠在顷刻间浇灭。

他怔然了一瞬,下意识伸出手去碰她,却被她避开。

而后,他看到她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商亦卿哽咽地朝他开口:“我不知道……我很害怕,隶亭宴,你放我走吧,我真的很害怕……我没想要伤害你,我只是想活下来……对不起……”

他的手就那般停在半空,再靠近不了一分。

良久,他呼出一口气,动作强硬地扣住她的肩膀,不给她后退的余地。

隶亭宴抬手,以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泄气道:“罢了,哭什么?想走便走吧,我算是彻底栽在你身上了。”

他摸出自己身上全部的芥子符,一并拍在她掌心,叮嘱道:“以后若是行湘或是其他人再逼迫你做些什么,便传信给我,别一个人硬撑着。收下,只是些没用的法器和灵石。你连这些都不肯收下,让我如何放心让你离开?就当……是我这段时间将你困在罗浮的一些补偿。”

他顿了顿,低声开口:“是我做错了,让你如此惶恐,我不该为一己私欲强行留下你,对不起……”

修为上的差距,仙妖之间的隔阂,他凭什么以为自己所谓的一句喜欢就能抵消这些恐惧的?

商亦卿吸了吸气,抽噎道:“这是你的,我不要。”

“……好,不想收就不收。”隶亭宴叹了口气。

她将东西还给他,看了他一眼,随后沉默地转身离去。

隶亭宴静静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颓然地垂下头。

爱在自私与无私的烈火之中踌躇不前,不知最后是焚尽自己,还是重获新生。可终究,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她受到伤害。

接下来一个月,罗浮天川要被大雨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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