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商亦卿打算将箱子里的灵石统统倒出来检查一番，看看隶亭宴到底塞了多少灵石进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她的动作。

谁会来找她？

她朝隶亭宴眨了眨眼，将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待在屋里头，不要出去。而后，才怀着不解与忐忑，小心翼翼地走出去打开门。

看见来人的一瞬，她悬起的心重重落下，松了口气。

来人正是行湘妖君手底下的侍卫落雨。

落雨是妖君派来的，说是妖君要同她谈些要事，请她去妖君府一叙。

她思忖片刻，向落雨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有劳大人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屋里收拾一下，便同您一起过去。”

落雨应了声“好”，便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地，视线落在远处的山林间。

商亦卿见状，动作迅速地走回屋里，和隶亭宴简单解释几句。

他拿着木雕的手蓦然握紧，轻声问：“你要去妖君府？”

商亦卿点点头：“这么紧张做什么？妖君大人又不会吃了我。”

隶亭宴闻言，不由得皱起眉，没去追问她缘由，只抬起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忙道：“我陪你……算了，我若是现于人前，只会给你带来麻烦。那你将听雨带上吧？别再拒绝了，我放心不下。”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听雨郑重地放在她手心。

“……好吧。”商亦卿不再推拒，将听雨戒收好，脸上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同他道，“我会很快回来的。”

“好，我等你回家。”

-

妖君府不远，有落雨带着她，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到了。

府中山石各异，池水潺潺，长廊曲折，林木环依。上回匆忙过来，倒是没怎么看清楚。

清都妖君行湘正站在水榭的凭栏前，屏退左右，等着商亦卿的到来。

落雨将她送到水榭后便隐去身形，商亦卿缓缓迈步走上前去，见行湘沉默不语，便率先开口问：“大人，是封印有什么问题么？”

“不错。”行湘似是回过神来，闻言笑了笑，温和道，“但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与你确认一二。”

“大人，您请说。”

“清都地下的封印阵这数万年来，都只有历代清都妖君知晓，也只有妖君可以踏足。当日，本君没有问过你，只是怕一时巧合，说太多，反而平白给你添了烦忧。”

行湘顿了顿，接着说下去：“但这段时间本君查过你的来历，包括你说的那位将你捡回家的小妖……”

“我的来历？大人，难道说您发现了什么蹊跷么？”商亦卿下意识攥住袖口，不安道。

行湘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道：“朔叠山脚的那座院子，是很早就建好的了。只不过此前一直有结界隐藏，不教人发现。本君还查到一件很有趣的事，那座院子的主人正巧是清都的第一任妖君——素清。”

“素……清？”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丝什么，却又抓不到头绪，商亦卿眼底的困惑更深。

行湘叹道：“可那也是数万年前的事了，自素清妖君死后，这院子便荒废下来，直到十年前你出现在朔叠山，竟然无意破开院外的封印，在院中住下。也就是说，你说的那位兔妖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商亦卿无意识地握紧双手，难以置信道：“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素清妖君的身份不是秘密，她曾是天界广寒宫的神兽玉兔。自上古诸神大战之后，她便离开天界，来到妖荒，并一手建立九大荒之一的夜合清都。”

有什么模糊的记忆在脑海里浮现，紧紧攥住她的呼吸，她垂下头，神色莫名：“……”

“当然，姑娘身上的确没有神力，也无法断定与素清妖君的关系为何，本君说的这些，姑娘听听便好。今日的重点还是在封印之上——”行湘话锋一转，“听闻元虚道尊如今正借住在姑娘家中，此等封印，远非行湘一人可以控制，不知尊者可否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商亦卿从恍神中抽离出来，极力使自己保持冷静，低声道：“我……这些……大人，我现在有些乱，可以让我先静一静么？”

“自然，姑娘不必此刻就给出一个答复。”

行湘随后扬声道：“落雨，将商姑娘送回去罢。”

落雨显出身形，行了个礼：“是。”

一路上，商亦卿所有心绪都沉浸在妖君的那席话上，不知不觉中便和落雨一起走到自家院门口。

落雨恭敬地道了声告辞，随后便如残影般掠去。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盯着屋檐的兔子花灯发呆，将自己心底翻涌的心事呢喃出口：“阿姐，妖君大概不会骗我什么……所以，我……要是你还在的话，一定能告诉我答案的吧？”

可如果阿姐真的不存在，她的这些记忆、她的一切是否会在一瞬崩塌？

商亦卿重重吸了好几口气，视线落在指尖的听雨上，而后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好歹也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不是还有隶亭宴么？最起码，我还是商亦卿，那些没有定论的东西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她推门而入，扬声唤道：“隶亭宴！我回来了，隶亭宴！”

不知为何，那一刻想见到他的心那般急切。

以至于，当她在屋里转了一圈，仍旧没能发现他的人影时，心底忽地笼罩上一层厚重的失落。

接二连三的重压让她感到窒息，她竟然无法从那阴影中逃离，将这份煎熬拉长，任由孤独的冷意漫过心头。

他出门了？

怎么都不留下些什么话？

商亦卿百无聊赖地坐着，视线时不时盯着那紧闭的大门，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个院子有多空旷。

在记忆中，阿姐离开后，她似乎花了很久才习惯独身一人。

而今，却又因为他的不见，舌尖泛起一阵苦味，再度想起自己睁着眼熬过长夜，在微熹的曙光中才能安心入睡的恐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果然还是记不清楚。

可等到傍晚，隶亭宴依旧不见人影。

商亦卿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往四周搜寻一圈，也没在附近的河边或是山林间看见他。

院外的结界完好，也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

所以，隶亭宴大概是是自己离开的……

天早已暗下来，黑沉沉的一片。

她皱起眉，低声嘀咕：“听雨啊听雨，你说他出去做什么了？明明没有灵力，怎么还四处乱跑。”

可惜，她连确认他如今身在何处的法子都不清楚。按理来说，听雨有他的气息，只有修为足够，便能凭借听雨来追溯他的踪迹，可她还不会这种高阶术法。

商亦卿想着，他或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

直到等到第二日傍晚，她按耐不住，准备出门去更远的地方找找他时。忽来一道飞信落在她眼前，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吾已回罗浮，勿念”。

信上残留着太玄引的气息。

也就是说这信是隶亭宴传回来的？

什么叫他已经回到罗浮，让她勿念？也不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

商亦卿睁着眼睛，愣愣地站在原地，什么招呼都不打，就回去了？连听雨都扔在这里？

或许受到心绪的影响，她从这字迹规整的信上竟看出一丝冷漠的意味。

而后，她蹲下，将这讨人厌的飞信挥散，脚尖碾过地上的沙砾，划出一道歪曲的横线。

商亦卿靠着门静静地坐着，仰头看天上被风吹动的白云，入目是晴朗的风景，和煦的风轻轻吹拂，吹来一丝如雾的雨落进眼底。

她垂下头，蜷缩进屋檐底下，与无边晴日分隔开来，掉进心底莫名聚拢的阴云中。

都说了，不要喜欢。

自己跟他一点都不合适。

不是都狠下心来推开过很多次了么？

现在只是恢复原状，很合理。

她才不会惦记他，管他还回不回来！

商亦卿呼了口气，走回屋里，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勿念就勿念，说得好像她会念着他似的。

可妖君说的那番话，那她到底是谁呢……

若从来没有阿姐这个人，是不是说商亦卿——她自己也根本不存在呢？

她坐在榻上，手里捏着散发月桂香气的小狗木雕，喃喃自语：“阿姐，你是存在的，对嘛？”

“能不能有个人来告诉我——我会是商亦卿的，才不是其他什么人。”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不见人影呢……”

她缓缓握紧手，试图抓住些什么，木雕的棱角硌着手心，在肌肤上留下暗红的印子。

不知想到什么，她随手将它扔在桌上，木雕在桌上狼狈地滚了一圈。

盯着桌上的木雕，商亦卿垂下眼帘，声音几不可闻：“你这个胆小鬼，怎么敢奢求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该高兴，一切归于平静了，没什么损失。至于那个封印，有妖君处理就好了，你只是个没什么修为的小妖，才不会跟这些东西扯上关系。”

“还好……至少他没做什么，安安静静离开了，你捡回条命就是万幸了，想什么呢？说不定这几日是你的幻觉，他怎么可能会追到清都来……”

“前几日都能接受，怎么听他几句话就开始动摇了呢？就算不记得阿姐的模样，那也有可能是自己的记忆太差了，毕竟，修为这么低，术法口诀也记不住。”

“你会忘记他的。”

“你会忘记的。”

“商亦卿，你要忘记他，不许难过。过了这段时间，一切都会恢复平静。”

她扬起手，拿起这只木雕，瞅准窗外，准备一鼓作气将它扔出去。

可旋即又泄气地垂下手，半个身子往下倒去，仰躺在榻上。

她盯着头顶放空思绪，一点一点攥紧木雕，轻声低语：“可我喜欢上他了啊……”

怀抱粉身碎骨的决心，最终，还是没有保护好自己。

在散落一地的屏障里，看见了自己怯懦而胆小的真心。

小商的身份其实很好猜的，大概后面的两三章就能交代完，剧情也开始收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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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素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