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结局(下)

光芒淡去,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留下,只余那柄银枪斜插在地上。

隶亭宴大脑空白一瞬,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近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形,跌跌撞撞飞到太玄引一旁,触上枪的那只手止不住颤抖。

喉间堵着一团苦涩的呼吸,让人不由得连声咳嗽,他没说话,眼底黑沉沉一片,如一滩死水,怔怔地看着太玄的枪尖。

枪上没有血。

什么也没有。

仿佛她从未存在。

隶亭宴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无力跪倒在地上,失魂落魄之间恍惚看见破旧卷轴的一角从空中落下,闪着明明灭灭的光停在他的眼前。

“卿卿?”隶亭宴依稀能从中感受到商亦卿的气息,很淡,却很稳定,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喜与悲杂糅在一起,让他说不出话来,抖着手抓住这道光。

若他没记错,这卷轴是当日行湘抛到空中用来结阵的。

隶亭宴一手护住这团微弱的白光,一手提起太玄引,身影瞬动,将枪尖抵在不请自来的妖身上:“我需要一句解释。”

行湘垂眸看着这锐利无比的刃尖,泰然自若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便是素清大人的遗愿——她说,她要帝狩大人往后永远自由。如今烛照已死,残存的意识被卷轴收入其中,只需要有人进入卷轴之中,将里头的意识唤醒,帝狩大人便能重回世间。”

隶亭宴收了枪,平复下情绪,淡淡问:“……唤醒意识?”

“受到阵法波及,帝狩大人神识震荡,必然会忘记许多事,甚至忘记自己……尊者需要让帝狩大人记起自己是谁,重拾记忆。而后,她自然而然便能从卷轴之中走出来。当然,尊者的神魂不可在卷轴之中久待,否则会严重受损。”

隶亭宴思忖片刻,行湘没必要在此事上糊弄于他,这多半是真的。

他微微点头,双手捧起这点微弱的光:“我明白了,多谢。”

“尊者不必谢我,素清大人既然得帝狩大人的一声‘阿姐’,又怎么会舍得妹妹魂飞魄散呢?”行湘笑了笑,“尊者若是信任我,我可在此为您护法。”

“……”

在将神魂送入卷轴之前,隶亭宴正色道:“她不是帝狩,她就仅仅只是商亦卿。”

-

唤醒意识远没有行湘短短的一句话来得轻松,这卷轴之内有着素清花费数百年钻研出来的阵法以及极为浓郁的灵力,足以形成它自己的一套法则。

在这里,他不得说出任何有关过去的事,也无法靠她太近。

这卷轴幻化出来的景象倒是可以称得上梦境一说,看似毫无联系,却又实实在在展现着她的内心。她有时是一只猫,会懒洋洋地蜷在树荫底下晒太阳;有时又是一只展翅待飞的幼鸟,总是从树枝上掉下来……可更多的,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妖,闲适自得地度过数个春秋,最后孤独地死在处刑的阵法之下。

四周空荡得很,没有一个人影,就连他也很难碰到她。

隶亭宴的行动被束缚在一座石亭的几米之内,不得自由出入,只能偶尔看见路过的她,数着一遍又一遍的轮回。

她究竟独身一人死在那阵法之下多少次了呢?

隶亭宴发觉自己已然记不清了。

梦中岁月不知过去多久,连神魂幻化的衣袍也破了好几道口子,显得不修边幅。

他试着冲她开口,一次又一次地唤她的名字,可她从来都是匆忙跑过,恍若未闻。

只有那下着雨的某日,她意外来到亭中避雨,他才得以借给她一把伞,问问她,近来可好。

得到的也只是她警惕的眼神,和默不作声的远离。

她仰头看着他。

很奇怪——

这人她见过好几回了,却总是在离开之后便会忘记他。

如此说来,她其实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

脑海里的事朦朦胧胧一片,看不真切。

她向他借来一把伞,想着一定能记住这里,明日便来寻他。

可她依旧忘记了。

忘记了很多遍很多遍。

只有再见到他的那一刻,才会想起原来自己曾经见过他。

但为何自己每每路过这座石亭,望见他的双眼时,心底便像是缺了一块似的,时不时抽痛一下。

她想着,等下回再见,定然要向他问个清楚。

下回——已是下一个轮回,又是那个大雨天。

她站在石亭外,任由大雨冲刷,怔然地望着白茫茫的天,心中涌起莫名的惆怅,她其实很早就清楚自己一直在重复过着这些日子。

对此,她也接受得很自然,毫无抵触之心。

因为,本该如此。

头顶的雨不再落下,一纸伞遮去了那迷蒙的天。

她下意识转过身,看向这个她一直记不住的人。

这个人在陪着自己重复那些枯燥的日子,他总会在下雨天递给她一把伞,然后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这大概是她头一回主动向他搭话,眼睛直直盯着他,想要将他看透,开口道:“你……是谁?”

那人沉默不语,那只握着伞柄的手却越发用力起来,肉眼可见其上青色的经络,眼中跃动着她看不明白的细碎眸光。

她瞥见他卷边的衣袍,就像是褪色一般,每回见面,都会淡上一些,便接着追问道:“你的气息比上一回见面时要虚弱得多……你认识我?”

他仍旧不说话。

她的心底升起一阵惶然和后怕,踌躇地道:“我……我不想你消失,要怎样做,才能帮你?如果不能开口说话,那写下来可以么——”

她的话音顿住,眼前的人神情悲恸,眼角落下一滴泪来,重重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那滴泪,搅动着她本就不算平静的心湖,心中越发茫然,隐隐约约感到一阵莫名的难过,忽地喘不上气来。

他双唇翕动,声音很低很轻:“……我可以抱一抱你么?”

她怔愣片刻,呆呆地看着他,却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了碰他宽大的衣袖,还没等她点头应声,撑在头顶的伞嘭地落在地上。紧接着,她便被他用力地抱进怀里,双臂用力,一点一点收紧。

他身上好冷,冷得她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她此刻才发现,原来他全身都在发颤。

因为总站在雨幕中等她,所以身子才会这般冷么?

下一刻,哽咽抽噎的声音落在耳畔:“你知不知道,你才是那个快要消散的人……分明连自己都还没有记起……为何总要担心别人……”

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滴在脖颈间,她在他的怀中仰起头,望着头顶散去的乌云。

不知何时,雨停了,天光穿过厚重的云层,撒下来一点光。

自己似乎也在雨中遇见过一个人。

他很厉害,也很脆弱,总是冲着她温柔地笑,可偶尔也会委屈地哭起来,无声地落泪,就像此刻抱着她的这个人。

那个人叫什么?

他叫什么名字?

她张了张嘴,无意识地唤出声:“隶……亭……宴……”

隶亭宴?

脑海忽地闪过无数的片段,她怔怔地看着他,茫然无措。

他连忙松开抱住她的手,双手握住她的双肩,又抚上她的脸颊,眼尾泛红,神情有些惊喜却又有些惶恐,忐忑地叫她:“你、你记起来了?卿卿?”

“卿卿?我……”她猛地抬手捂住头,无意识地呢喃,“帝狩……烛照……谁?那是谁?”

周遭一切开始崩塌,她茫然的眼神愈渐清明,瞳孔缓缓聚焦,大口喘着气,喃喃念出:“那不是我,我不是帝狩,我是——我的名字……是商亦卿。”

话音落下,两人眼前亮起白芒。

现世之中,卷轴的那点微弱光芒忽地展开,在半空裂开一道缝隙让两人通过。

商亦卿和隶亭宴两人摔到地上,她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记忆还停留在阵起的一瞬。

她望向倒在地上的太玄引,又看了眼笑得神秘的行湘,还没等她去问什么,行湘便消失在原地。

许是弄出这么大动静,要向妖王交代些什么。

她最后低头,目光盯向被她压着的隶亭宴,错愕道:“我、我没死?”

隶亭宴回过身,抬头摸了摸她的脸,笑着点了点头。

她激动地扑过去抱住他:“呜呜呜,隶亭宴我没有死……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真的要和祂同归于尽了……”

隶亭宴默了一瞬,捉住她的一只手,忽地开口:“我们成婚罢?”

“嗯?”

“从今往后,长生相胥,再不分你我,你休想再抛下我……”他眼底含笑,可语气却带了一丝冷硬的威胁。

她感到一阵心虚,避开他的视线,慢慢道:“嗯——是嘛?可我还要考虑考虑哦。”

隶亭宴皱起眉:“你忍心不要我?”

“当然。”心里的巨石骤然落地,她只觉一阵不真实,便想着逗一逗他。

他重复一遍:“真的不要我?”

言罢,他便向她伸出了双手。

“你别……哈哈哈……别挠我痒痒……哈哈……真的痒……”

商亦卿笑得躲到地上,他从容不迫地追上来,追逐到最后,两个人一起仰躺在地上。

原本那点萦绕于心的难过和悲痛也因这小小的插曲而消失不见,她偏过脸,认真地看着他:“隶亭宴。”

他也回望着她的眼眸,扣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合:“嗯?”

“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

她抬起手,望着从两人交握的手指间漏下的细碎日光,郑重地道:“一如山川日月,千岁不改,万世不移。”

“这算是卿卿给我的承诺么?”

“嗯——”商亦卿温柔笑起来,“愿君长生,愿你我共此红尘。”

熬夜把最后一章写完了,到这里正文就算是结束啦,后续还会写几篇番外(还不知道要写什么,所以更新不定)。

一些碎碎念:

第一次写文,有很多东西都不清楚,非常感谢小天使们一路看到这里,比心!!!

小商的这篇原定在十万字的篇幅,但最后多出来将近五万字,整体的节奏把控和行文风格都有很大问题。虽然问题看出来了,但没有这个笔力去纠正,导致剧情在需要详细的地方模糊不清,而在可以一笔带过的地方又洋洋洒洒啰嗦一大段……但好在最后整体情节没有脱离大纲,尽量将伏笔都填了。此外,只写了大纲没有细纲,以至于每天都在赶稿,错别字和语病问题无法细看,只来得及匆匆检查一两遍,如果造成阅读观感不好,非常抱歉!

最后,雨和伞这两个意象在开头和结尾都出现了,其实小商和小隶的故事能算双向救赎,是两个淋雨的人彼此依偎、替对方遮去苦痛,得以暂歇片刻的治愈故事(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感觉没表达好)。小商如果遇不到小隶,那她只会在孤独中走向终局,就算有素清的后招,也没有人能唤醒她的意识;小隶如果遇不上小商,会在彷徨和痛苦之中深陷泥沼,越发厌世,最后选择自我了断。当然,这也只是假设,他们两个人是一定会相遇的。

最后的最后,祝小商和小隶每日都快快乐乐,永远在一起!(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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