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没有定论之前，都还是未知。

顾岚这么安慰自己。

关于这个“传言”，除了王姐那次八卦，部门里每个人都闭口不谈，工作也一切如常。顾岚还是干着日常的活儿，去主任办公室也看不出异样，该安排工作安排工作，该批文件批文件，对自己的调动只字不提。

顾岚也明白，自己人微言轻，一个小助理，领导没义务跟自己交代。她按捺不动，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也许这件事只是谣言，主任已经摆平了，什么都没变，他会留下来，她还是部门助理。

日子平静地过了一个月，就在她以为“谣言”不攻自破时，主任把她叫进了办公室。

她忐忑地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口，看到左科和彭科都在里面，就在门外等着。主任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只听到两位科长连声说“好的明白”、“恭喜祝贺”之类的话。

顾岚心里七上八下，只等主任叫自己进去“宣判”。

一会儿，两位科长出来了。原本倚墙站着的顾岚立刻站直：“左科，彭科好。”

左科一如既往冷淡，鼻腔里“嗯”了一声。彭科也一如既往温和，笑着对顾岚说：“进去吧。”

顾岚点点头，快步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主任抬头看见她，示意进来。

顾岚走进来，站在一边。

主任指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通常主任批文件，顾岚都站着等，看完直接拿走跑流程。让坐下，要么是文件复杂需要时间细看，要么是有事交代。这次没拿文件，显然是第二种。

要交代的，是调走的事吗？会跟自己未来的工作有关吗？

顾岚坐下，看着主任。

主任沉吟片刻：“顾岚，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顾岚点头，眼睛却死死看着主任，手不自觉的捏着衣角。

“估计你也听说了，我马上要调走了。手续在办，就这一两周的事。接下来谁当部门主任，听领导安排。”

主任这句话一出口，顾岚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她在主任手下工作不到一年，感情却很复杂。主任对她既有领导的严厉，也有长辈的教导。她畏惧他，也敬佩他。职场第一站，能遇到一个像长辈、愿意给成长空间的领导，已是幸运。如今主任说他真要走了，顾岚满心不舍，她感到一阵酸楚，牙齿紧咬着，努力克制情绪。

主任顿了顿，看着顾岚：“你给我当部门助理这段时间，工作很尽责，我都看在眼里。下一步，你对工作有什么想法吗？”

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面对主任的询问，顾岚不知如何回答。或者说，她能如何回答？主任作为部门领导，尚且安排不了自己的职位，她一个非编小助理，做什么工作还不是新领导一句话的事？让她继续做助理，她就有的做；若是随便找个理由不让她做了，她也无话可说。

她低着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主任，我听领导安排。”

主任轻咳一声：“单位重组第二年，今年应该是培训高峰期。前段时间，培训部贾主任提起她们部门缺人手。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顾岚猛地抬头，不敢相信主任在给她谋后路！眼眶瞬间湿润，她轻轻抽了下鼻子，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想说话，却只剩呜咽。

主任看着顾岚梨花带雨的样子，也愣住了。

主任姓钱，文学专业本科毕业。一个看着就不挣钱的专业，好在学校名气好，毕业分配进了高校，后来读了研究生，跳到了某部委。三十出头，学历加持，本该风生水起，但他不爱阿谀奉承，又有读书人的清高，在单位得罪了不少人，一直在副处职位上不去。调来现单位，也是上级领导说“出来是镀金的，回去可以升正处”，他犹豫再三还是来了。

这两年，领导们欣赏他的才华，给了他施展空间。等他逐渐得心应手，申请留院时，院领导也很支持。但当年说服他出来的原单位领导已经退休，新领导不愿放人，硬要他回去。原岗位早被人顶了，回去只能是个边缘位置。虽然能升处级，但四十岁左右、踌躇满志的他，如何甘心？人到中年，依然无法左右自己的职位，他深感无力。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协调运作，从信心满满到接受现实。只能收拾心情，接受这个看似升职实则是贬职的安排，怎能不心烦？

此刻，顾岚的眼泪，让钱主任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他本也没想着安排顾岚的去处，自己都自保不暇，哪还有精力管别人。

要不是去年晚宴，分管大领导随口夸了顾岚，他也只当她是普通员工罢了。那次随意的夸奖，倒是让他开始关注顾岚。这一年，顾岚工作还算努力，一个刚毕业的女孩，从怯生生拿着文件找他，到大大方方面对领导夸奖，成长了不少。

正好，他和贾主任私交不错。聊起调动，看他情绪低落，贾主任扯到自己部门缺人手的话题上。外面招人，卡在年尾这个不尴不尬的时间，人也不好招，从其他部门借调反而容易些。贾主任提了，钱主任当然知道是转移话题，但那时恰好想起了顾岚。自己走了，她这助理估计也当不成，新领导肯定用自己人。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她换个部门锻炼锻炼。

于是便有了今天叫顾岚谈话的事。否则，自己的调动，哪用得着跟一个小助理交代？

钱主任从纸巾盒抽出一张纸，站起来递给顾岚，随即坐下，没说话，只当这姑娘哭得莫名其妙。

女人的眼泪对男人往往是种武器，不论是谁。但有些眼泪，来得实在不合时宜。

顾岚接过纸巾时头都没抬，但这个动作让她瞬间清醒了。她心里懊悔不已：该死的！在领导面前哭什么？让别人看见成何体统！真是见鬼了！

她赶紧用纸巾擦擦眼睛，攥在手里，深呼吸平复情绪：“主任，我——我听您的。”

钱主任嘴角微动：“嗯，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安排。”

顾岚站起身，没立刻走。

钱主任疑惑地看着她：“还有事？”

顾岚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纸团，手心全是汗，摇摇头：“主任，谢谢您这一年的照顾，希望……希望您未来一切都好。”

钱主任看着她，挤出一个笑，点点头，摆了摆手。

顾岚走出门，一路低着头回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