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88(新)

韩渡赶紧拉起衾被,把“罪证”盖个严严实实。

事情本身并非见不得人,不过是表明他业已长大成人。

可梦里那模糊的身体和清晰的面容,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他第一次萌生出这种感觉,对象竟是蔺遥,他生得再怎么姣好,与他一样是男儿身,而且还是他曾经的好友——其实直至今日,他心底还是将他当朋友的。

这是少年时不含机心不带算计的情谊,今后大约都不会再有了,而他却用这样不堪的梦玷污了它。

他越是感到不堪回首,不能深想,脑海中越是不断有朦胧又艳冶的片段闪现,一切都如浮光掠影,他甚至连来龙去脉都没怎么弄明白,但仅仅如此就可称惊心动魄。

怎么会是蔺七郎呢?韩渡用力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病。

东宫里不乏貌美的宫人,虽然都比他大上几岁,但也正值绮年,可他从未生出别样的心思。

崇文馆的同窗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令狐湛这样的纨绔自不必说,长公主府的后花园角门里隔三岔五就抬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都是因“勾引”小主人被长公主杖杀的美婢或狡僮,即便是崔卢这样加家风严谨、循规蹈矩的,见了容貌姣好的女子也不免一边赧颜一边偷偷多瞄上几眼。

韩渡似乎天生缺根弦,太子见幼弟桀骜不驯,生怕他学那些五陵纨绔,放到他身边的宫人经过层层筛选,个个规矩本分,稍有逾矩便撤换,后来才发现纯粹是他自己杞人忧天,少年郎只长个子不开窍。

他本打算等他自己开窍,到了思慕女子的年纪再给他娶个可心的王妃,哪只还没等到,他们的处境已经危在旦夕,为了保全他,只有将他送到山中佛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俗,本来暗暗物色好的适龄小娘子,如今是不必想了——眼看着东宫的船要沉了,楚王亦朝不保夕,这时候谁敢结亲?

韩渡仰天躺着发了会儿怔,掀开被子起床。

因是来寺里清修为父亲祈福,为表虔诚,没带内侍伺候,但是主持当然不会让堂堂亲王做粗活,每日早晚遣寺奴洒扫庭除,将换洗衣物取走。

入寺第一晚偏偏出了这样的事,未免亵渎神明,若是自己的内侍看见也就罢了,叫寺里的人知道总是有失体面。

韩渡从净室打了一盆水来,浸湿了帕子去揩衾被上的污渍,揩了半日,罪证没消除,反倒湿了一大摊,越发显得欲盖弥彰。

他只好破罐子破摔,抱起衾和床褥走进净房,一股脑儿摁进了大水缸里。

看着罪证湮灭,他心下稍安,只觉自己有些草木皆兵、小题大做,多半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昼刚好见了蔺遥,故人重逢难免心潮起伏,夜里一不小心便把他的脸安了上去——做梦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可讲,若是没见到蔺遥,说不定梦里的就是韦二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胳膊上起了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绝无可能,换成韦二就是不折不扣的噩梦,肯定一下子就吓醒了。

可是蔺遥和韦二有何不同?韦二也生得不差,当初扮成女子下江南,一路上都没被看穿。

然而就是有什么不一样,韩渡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不能深想,这只是个意外。

三日后,同样的意外再次发生,一回生二回熟,这回的梦越发放肆,也不像先前那般模糊。

他总算看清了出现在他梦里的是女子,令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自己并没有分桃断袖的癖好。

可那女子仍旧安着蔺七郎的脸——那张脸仿佛在他脑海里扎了根,夜里梦见,白日不由多想,白日想多了,夜里更易梦见,如此循环往复,令他苦不堪言。

有一回韦二无意间提了一嘴蔺七郎,韩渡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没从蒲团上一跃而起,倒将韦二唬了一跳。

韩渡自然不会以为自己真的对蔺遥有什么非分之想,他相信只要再见一次本人,这莫名其妙的念头就会烟消云散,然而他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他在寺里不出去,蔺七郎也不可能来找他,见一面谈何容易。

许是他运气不好,情窦初开正巧碰上出家,身边除了僧人、寺奴便是侍卫,竟没有一个可以遐想的对象,于是荒唐的绮念就像一颗细小的种子落在肥沃的土壤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株怪异、有毒但又格外美丽芬芳的藤蔓。

……

蔺知柔并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入了楚王的绮梦。

那日她在翠微寺耽搁了半日,回去时已是黄昏。

她在别业门外遇到了从城中归来的柳云卿。

他已经换下了行衣,穿着身玉色夹衣,外罩鹤氅。

他平日穿白衣的时候居多,很少穿带颜色的衣裳,蔺知柔不免想起那日长公主穿过的玉色衫子——那是夏日的薄衫,自然不是这件,但她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在他衣领上多停留了片刻。

柳云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显然也记起了那日的事。

蔺知柔上前行礼请安。

柳云卿微微颔首:“去哪里了?”

蔺知柔微一迟疑,含糊道:“骑着马去后山上转转。”

柳云卿目光微微一动,她身上有明显的檀香气味,去后山上转转可不会染上这种味道。

去附近佛寺中游观大可不必瞒着他,除非有什么别的事需要瞒着他。

赏枫的季节,翠微寺……柳云卿转念之间就明白了。

蔺知柔道:“刘侍郎近来可好?”

柳云卿微露沉吟之色,蔺知柔便知道他此次下山并非去刘府,去哪里不言而喻。

“刘公无恙。”他淡淡道。

“那就好。”蔺知柔也淡淡地应道。

残阳渐褪,苍紫的暮色笼罩了群山。

“外面风大,回去吧。”柳云卿说着,转过身向门内走去。

蔺知柔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和柳云卿相处很轻松,有很多事心照不宣,只要一个眼神对方便能明白,但他们从来不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师徒,她并没有真正了解过柳云卿,柳云卿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两人默默走到山堂门外,柳云卿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朝中不日将有大事,这几日你就留在别业中潜心读书,别出去了。”

蔺知柔一怔,随即道:“弟子遵命。”

柳云卿微一颔首,没再多说什么。

蔺知柔抬起头,苍莽的天空中有雁行飞过,群山变成了昏暗的剪影,一重重地压下来。

……

这一年秋日柳云卿再未提及翠微寺赏枫之事。

季秋下旬,城中传来消息,皇帝的伤势终于痊愈,又可以亲自视朝。

皇帝伤愈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关中大水、赈灾不力为由罢免了两位宰相。

中书令张敬瑜迁太子太保分司东都,明升实贬,打发到东都去养老。

而以兵部尚书出任宰相的苏简辞则罢知政事,出贬为曹州刺史。

走马上任的两位新宰相却都和柳十四郎关系匪浅——一个是他亲祖父,御史大夫柳棠,迁中书令。另一个则是他的恩师刘道正,以吏部侍郎出任宰相。

被罢免的两位宰相与东宫说不上有多亲善,但都不赞成废立储君、动摇国本,尤其是在这多事之秋,于是他们便被罢免了。

新上任的右相柳棠却是明明白白站在东宫的对立面,坊间传说他与冯贵妃、晋王一系过从甚密,不过蔺知柔从柳云卿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他祖父倒不是为了拥立晋王,只是太子行事手段强硬,凡事有自己的想法,若他继位,怕是对吏治和中外军事都会有大刀阔斧的动作。

而其他几位皇子中,晋王并非最好的选择——他在后宫有贵妃这个强援,待他上位,定然会大力扶持冯家,那一家子目光短浅又贪鄙成性的鼠辈,必定会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

除了太子和晋王之外,储君之位轮到哪一位去坐于他而言没多大区别。

而另一位宰相刘道正的态度则扑朔迷离。

刘侍郎的风疾是什么时候痊愈的,今后是否会旧病复发,没人能说得清楚,但显然病势已经控制住了,至少丝毫不妨碍他秉钧持衡,在家中休养生息三年,他心宽体胖,气色比没病时还好些。

他一向是个见人就带三分笑,只会和稀泥的和事佬,皇帝动念废储的时候他在家修养,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立场。

众人都猜测他大约又是一个惟右相马首是瞻、凡事唯唯诺诺的“伴食宰相”。

本来两位宰相,尤其是中书令张敬瑜是废储的最大阻力,皇帝这时候撤换宰相,其意不言自明。

太子自然对此一清二楚,但他就像刀俎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他自立为储君以来,一举一动都在父亲眼皮底下,宫臣在朝中没有实权,他与文武官员不能私自往来,否则动辄便有一顶交通朝臣的帽子扣下来,更不可能蓄兵。

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他连孤注一掷的办法都没有。

皇帝对兄弟和儿子们一概严防死守——因为他当年就是以兵变逼宫上位的,如何会让自己重蹈先皇覆辙?

东宫朝不保夕,冯贵妃母子自然春风得意。

数月来,贵妃在皇帝病榻前衣不解带地侍奉汤药,事事亲力亲为,上百个日日夜夜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皇帝前脚料理完宰相,后脚便升贵妃伯父冯适之为工部侍郎,赏赐贵妃母家宅第园田、婢仆良马、金银财帛无算,贵妃在宫中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照先皇后的规格来。

皇帝甚至还因贵妃虔心向佛而在蓬莱宫中兴建了一座气势宏伟的尼寺,可谓荣宠已极——可就是在立后一事上坚决不松口。

冯贵妃自从先皇后死后便开始望这后位,双眼都快望穿了,可临到头来就是差这么一口气,如何不焦急。但她在揣摩圣意上很有心得——别的事她都能争,都能要,只有后位和储位,她只能等。

废储是第一步,嫡出的皇子一共就两个,楚王自小不得父亲眷顾,根本没有争储的希望,年岁较长的四皇子是个病秧子,其余皇子都还没长成。太子一废,朝臣肯定会上表请立新储,不可能拖到其余皇子长成。

故此虽未能得偿所愿,冯贵妃对储位仍旧志在必得。

在朝堂这番动荡中平步青云的还有一人,便是东宫的老熟人薛鹏举。

薛鹏举在神童举泄题案之后外放了一年,此次被皇帝召回,授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空缺,一般来说会由御史中丞补上,然而原先的御史中丞出为外官,反而是薛鹏举从天而降。

薛鹏举上任后数日,便兴起一桩大狱——太子妃之父韦鸣结交边将,欲拥立太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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