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陌大口喘着气从床上坐了起来，满身的汗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梦里，曾经的受害者变成了施暴者，祁天变成了他，成为了受害者，他变成了肖瓅，成为了施暴者。
不！不行！这样的痛苦绝对不可以带给祁天！
江陌的状态很差，非常得差，脸色惨白如纸，黑眼圈很重，整个人的精气神像全部被抽走了一般。
他洗完澡坐在了阳台上的椅子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空发呆。
怎么办？怎么面对祁天？怎么面对妈妈？怎么面对朋友？怎么面对这个世界？
五只猹聚集在拳击室里，孙大胖问：“陌哥还没起吗？”
“我去看看。”许小易率先说道。
许小易来到江陌的卧室敲了敲门：“陌哥。”
里面没有声音。
许小易想起江陌昨晚的状态有些担忧，扭动把手打开了门，看见坐在阳台上的江陌，他走过去敲了敲旁边的玻璃门：“陌哥。”
江陌扭头看了他一眼，许小易看到江陌的状态心一惊，沉默了一会后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陌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别告诉祁老师。”江陌哑着声说。
“嗯。”许小易突然有些后悔让他想明白了。
“也别告诉其他人。”江陌哑着声继续说。
“嗯。”许小易答。
“谢谢。”江陌哑着声说。
许小易顿了顿问：“陌哥，你是不是接受不了？”
江陌没有回答，他怎么接受？怎么接受这样的自己？
许小易思索一会：“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不管他是男生还是女生。”
怎么没有错？肖瓅就错得很离谱！江陌没有说话。
许小易捏了捏手指：“陌哥，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喜欢祁老师？”
江陌扭头看向他，张了张嘴迟疑地说：“你......”
许小易吸了一口气：“嗯。”
江陌看着他没说话。
许小易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之前恐同，我还继续跟你做朋友，但是我喜欢男生，我没有伤害谁，我也没有伤害你。”
许小易停顿了一下：“不，我骗了你，还是有伤害到你，对不起。”
江陌收回视线，恐同？他自己现在都是了，他还有什么资格恐同？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是的？”江陌哑声开口。
“我之前也喜欢祁老师。”许小易轻呼一口气。
江陌又扭头看向他。
许小易在江陌的视线中笑了笑：“不过现在不喜欢了。”
“还可以不喜欢了吗？你怎么做到的？”江陌坐直了身子。
许小易笑了一下：“你做不到。”
“我为什么做不到？”江陌不服气。
“喜欢上另一个人就可以不喜欢祁老师了，你做得到吗？”许小易笑着说。
“另一个人是男生还是女生？”江陌问。
“男生。”许小易叹了口气。
那还是喜欢男生啊，江陌又靠回了椅子上。
“你现在喜欢谁？”江陌又问。
“你猜。”许小易笑着说。
江陌翻了个白眼，我自己喜欢谁都是你告诉我的，你让我猜你喜欢谁？
许小易收了笑，叹了口气：“何远鑫。”
江陌惊讶地问：“何远鑫也是？”
许小易摇摇头，惆怅地说：“不是，他喜欢女生。”
“哦，那你怎么办？”江陌说。
许小易往后靠着椅子，是啊，怎么办？怎么就从一个泥塘里爬出来了又掉进了另一个泥塘里了呢？
“喜欢一个人就放在心里，不打扰，朋友才是一辈子的。”许小易叹了一口气。
江陌若有所思地想着许小易的话，许小易也陷入了自己的纠结中，两人沉默了好一会，直到何远鑫来敲门。
许小易起身，低声快速地说：“陌哥，你要是不想让祁老师知道，好好调整一下你的状态。”说完快步走过去开门。
“陌哥起了吗？”何远鑫问。
“起了。”许小易走出卧室带上门。
江陌跟许小易谈完话，犹如无边无际的大海中，一条风雨飘摇的小舟遇上了另一条风雨飘摇的小舟，虽然依然在浩瀚无际的大海中风雨飘摇着，但至少没那么孤单了。
江陌听完许小易最后说的话，快步走进了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眉，许小易说得对，不能让祁天看出来，绝对不能，江陌疯狂地洗脸。
江陌打起精神来到拳击室打拳，用表情询问许小易：还能看出来吗？
许小易用表情回：看不出来了。
江陌打了一会拳，祁天拎着六人组的早餐来到江陌家，江陌吸了几口气走出拳击室，洗完手坐到了餐桌上。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祁天看着江陌问。
江陌咬油条的手一顿，看向许小易：不是看不出来了吗？
许小易喝了一口豆浆，用表情回：我是看不出来了，祁老师厉害怪我吗？你看他们谁问你了？
江陌收回视线，咬了一口油条：“昨晚没睡好。”
祁天皱了皱眉没说话，江陌最近的状态都不对，今天的脸色更是糟糕。
吃完早饭，江陌回到书桌前看书，祁天坐在旁边看习题册。
江陌撑着头，心里想着事，不停地在翻书，这一页看不下去，下一页，祁天在旁边看了他好几眼，他放下书摸着江陌的头，轻声问：“怎么了？”
江陌躲开了他的手，趴在了书桌上：“没怎么，没事。”
祁天看了一眼空空的掌心，收回手也趴在了书桌上，凑近他说：“怎么了？怎么不开心了？跟我说说？”
不能，不能跟你说，谁也不能说，你更不行，江陌趴在书桌上拧着眉摇了摇头。
哎，小刺猬长大了，不跟他讲心里话了，祁天叹了口气，惆怅地看着江陌没再说话。
江陌在沉默中目光四下飘忽，看到了书桌上的千纸鹤玻璃罐，罐子里的千纸鹤少了很多，被他一只一只地送了出去，回忆扑面而来。
他想起了第一次遇见祁天的场景，自己为什么会上车？只有手机没电的原因吗？
想起祁天带他抓鸡、割稻谷、偷菜、去福利院、做陶艺狗、去游乐园、去度假村、做扎染、去爬山、去古城......
他真的玩得很开心，祁天仿佛带他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的新世界大门，祁天什么都会，祁天无所不能。
想起擦药酒时那些陌生的感觉，想起骑马那次的性冲动，想起祁天两次抱许小易去医务室和他第一次相亲以及第二次相亲时，自己不爽的心境。
想起自己每一次看见祁天就心情上升N个百分比，想起祁天不开心时自己也跟着不愉快的心境，想起自己每一次因为祁天而快速跳动起来的心脏。
想起刻进心里的祁天为他做的每一件事和说的每一句话，想起了过往的无数个点点滴滴，想起了自己的梦......
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祁天的呢？
自己的喜欢好像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想象，喜欢不是应该从浅到深的吗？为什么自己的喜欢如此地厚重且浓郁？
回忆层层叠叠地席卷而来，带起底层存在已久的不自知的喜欢，共同摆在了江陌面前。
脑子里和心里全是祁天的身影和声音，江陌不自控地转头看了祁天一眼，是想见的人啊，眉毛、眼睛、鼻子都是那么地好看。
江陌的视线落到祁天的唇上，这张唇他在梦里亲过，亲过的感觉他想不起来，会是什么感觉呢？
好想知道，现在就很想亲，不是在梦里，是现在，在现实中就很想亲，不行，不能亲。
江陌瞬间惊醒，理智快速回笼，他迅速起身慌张地冲进了浴室，留下呆愣的祁天一动不动地趴在书桌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那是什么？江陌的眼睛里是什么？当什么都挂在脸上，一点也藏不住事的江陌，转头看过来的时候，祁天的一颗心急速地往下坠。
不，是我看错了，江陌不可以是同性恋，谁都可以他不行，他怎么能是呢？他不能是，他怎么面对他妈妈？他怎么去接受自己变成了最痛恨的人的同类？
不可以，不能让他承受这些，不要让他承受这些，别让他承受这些，为了他自己同性恋的身份都不要了，他怎么可以自己变成同性恋？他怎么接受得了？
祁天攥着拳一颗心不停地往下沉，他扭动僵硬的脖子望向关上的浴室门。
江陌在浴室疯狂地洗脸让自己清醒，手发着抖撑在洗手台上，不可以有这样的想法，这是不对的，冷静，不要慌，不能让祁天看出来，不能让他知道。
江陌站在镜子前极力地掩饰情绪，浴室门外一直没有动静，给足了江陌冷静的时间，门外为什么这么久没有动静？江陌没有精力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不知道站了多久，江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觉得自己已经掩好情绪恢复如常后，他打开了浴室的门，看见祁天正站在浴室门外的过道里。
祁天看着江陌慌张的样子很心疼，他一直站在浴室门口的过道上，望着紧闭的浴室门静静地等待着，隔着浴室门他都能想象得到江陌在里面的样子。
江陌站在浴室门口眼神闪躲：“上厕所吗？”说完准备绕过祁天走回书桌。
祁天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江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慌又涌了上来，挣扎起来。
祁天圈紧了胳膊，在江陌耳边轻声说：“没事了，江陌，别怕，没事......”
祁天一声一声地轻声安抚，江陌停止了挣扎，心慌和恐惧在祁天安抚声中渐渐褪去，一股委屈突然涌上心头，自己为什么跟大家不一样？为什么跟祁天不一样？
祁天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背，轻声地安慰。
良久，江陌抬起头问：“你会讨厌我吗？”
祁天静静地看着他，在这一刻，他很想说点什么，不，是有很多话想说，脑子里的思绪高速旋转乱飞，最后，他抬手摸了摸江陌的头发：“不会，为什么这么说？”
江陌垂下眼：“随口问问。”
“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不要你，永远不会，别乱想东想西的，好吗？”祁天说。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江陌抬眼看着他问。
“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讨厌你，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不要你。”祁天答。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会变成什么样？变成别人的丈夫？变成别人的爸爸？不行！
江陌的思绪一下跑偏，皱着眉说：“你可不可以不要结婚？......不是，我是说，你可不可以现在不要结婚？”
祁天笑了笑，捏了一下江陌的脸：“嗯。”
江陌忽略祁天的手，继续说：“在我毕业之前可以吗？......不，大学毕业之前可以吗？”
祁天加深了脸上的笑容，双手捏着江陌的脸：“在你结婚之前我都不结婚，可以了吗？”
江陌拍开祁天的手，揉着脸说：“那你就没人要了。”
“嗯，你给哥养老可以吗？”祁天笑着说。
“嗯。”江陌点头。
因祸得福的江陌突然吃了一颗定心丸，身心都舒畅了，多日的郁结都散了出去，他坐回到书桌边，伸手拿出一只千纸鹤小心地拆开，开始做今日的‘千纸鹤题’。
‘相见不得亲，不如不相见。_________，_________。’
江陌看着题目半天没有动笔，祁天瞅了一眼，感叹了一下，哎呀，我说命运呐！
祁天写这首诗的时候可没想过还有今天，也没想过今天刚好让他抽着了，祁天移开眼翻了一页习题册。
江陌提笔写下答案补齐了后半句。
‘相见不得亲，不如不相见。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
写完后，江陌看着前半句祁天的字迹，后半句自己的字迹，脸一下子就变得烧得慌，他偷偷瞟了一眼祁天，祁天正在认真地看习题册。
他看着纸条按捺不住心里的小九九，又提笔在纸上画了一颗心，然后火速地折了起来丢给了祁天。
祁天的手刚一碰到千纸鹤，江陌急声地说：“不用批改，不用拆！”
“嗯。”祁天点点头，把千纸鹤放到了旁边，江陌见状松了一口气。
祁天看完习题册起身去厨房做饭，路过客厅的时候，许小易坐在餐桌边，从书中抬头看了祁天一眼，对上祁天的视线后又赶紧低了回去。
“许小易，进来帮忙。”祁天收回视线说。
许小易闻言起身往厨房走，何远鑫跟着起身。
祁天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人就够了。”
“哦。”何远鑫回到餐桌，继续看书。
三只老猹头也没抬地分散在餐桌和茶几上看书。
“关门。”祁天走进厨房说。
许小易转身关上了厨房的门，有些心虚地走到水池边择菜。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祁天择着菜问。
许小易心一紧，择菜的手一顿，紧张地说：“陌哥不让说。”
祁天扭头看了一眼许小易，许小易对上祁天的视线后，心慌地移开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