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夏拜入问心剑宗已有十余年。剑宗幅员辽阔,十万大山绵延不绝。放眼望去,万木峥嵘,林海茫茫,气势磅礴。
其中内里共有七大主峰,七大峰遥遥相对,合抱构成正中间一处极其宽广的平原。平原上建着处理事务的问世堂、任务堂、乐乎阁、演练场、还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公关机构。
素有七峰八十二堂之美称。
巫夏所在的峰头名叫无悔峰,从无悔峰走到任务堂,那可谓看山跑死马。
于是她停在一处站点,没一会儿,“末班车”——浑身金光闪闪的白鹤大人从天边扇着翅膀飞来。它傲娇地扭扭脖子,黑豆眼转转,见有乘客,俯身,胖屁股高高撅起,把银白的翅膀平展放在地上。
巫夏踩着它的翅膀上去,走到它修长的脖颈处,掏出一枚黄色宝石,按在它项链的空白处。
“白鹤大人,我想去任务堂。”
白鹤抖抖翅膀,胖屁股一缩,飞向任务堂。
尽管在下雨,但它身上被一层光晕罩着,一点没湿。
它的飞行速度极快,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巫夏就到了目的地。
任务堂层台累榭,近百丈高,虽隐在云雾中,却又无视无刻不透露着琼楼玉宇、金碧辉煌的璀璨出来。
高高的穹顶之上,刻有无数仙人浮雕,仙人们两手举剑,圆目怒瞪,脚下跪着一排排蛛魔,正在哭天喊地地求饶。
巫夏一边走一边拿出玉牌,突然前方一柄花纹调理极其精致的木剑刺破雨帘,旋身飞来。
虽比不得寻常宝剑,但其周身覆着雨滴,飞行时雨滴相交辉映,竟给人泛着耀眼剑光的错觉。
直到眼前,巫夏才注意不对劲,勉强脚上发力,一个腾空旋身躲开。
木剑擦过她的头发,一缕黑发被剑风削下。
巫夏捂着断了一截的黑发,不禁恼火地骂来人:“陶逸春,你偷袭!不要脸!”
“怎么跟你春爷说话的呢!”对面站着三人,其中一个男弟子眯着眼睛,十分狗腿地替正主说话。如果没记错,他叫张伞,十分炮灰的一个名字。
巫夏把地上的木剑捡起来,一个用力猛地朝陶逸春扔回去。
穹顶下的少年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端的是一副人模狗样。他抬手接过剑,双手抱胸,懒洋洋地把她从头打量一边,嘲讽问道:“可敢一战?”
战你个头!
巫夏故作深沉地盯着他。她不说话盯着人看时,那乌黑的瞳仁仿佛会说话,震慑人心,一般人都会受不住扭头避开她的视线。
果不其然,两个狗腿已经移开视线。陶逸春一开始也想移,头扭到一半又生生折回来,挑衅地上前一步,跟她大眼瞪小眼。
巫夏:“好狗不挡道。”
他们三人恰好挡在大门中央,虽说她绕一下就能进,但此刻气势不能输。
陶逸春眯眼,闻言讽刺道:“你也会做任务?怎么,陶弘声那老头给你们蝶族的灵石不够啊!居然害得娇贵的蝶族亲自做任务。”
他话中透着浓浓的酸味,说到最后更是拖着尾音,连连拍手称奇:“真是稀奇,稀奇啊!”
“我怎么不要做任务?我又不是身娇体弱的小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宗门里的宝物是一堆堆往人家怀里送,人家还不稀罕呢。哪像我们普通弟子,不领个任务,哪能维持日常开销哦!”巫夏反唇相讥。
陶逸春气个倒仰,骂道:“你个穷鬼!”
“剑修当然穷!不穷的剑修,那还叫剑修吗?”
陶逸春在她这儿就没讨过好。要不是宗主亲爹陶弘声没收了他的佩剑,害得他只能拿个木剑舞来舞去,此刻巫夏早就被他一剑击败了。
“害怕杀人的剑修,也配叫剑修吗?据我所知,你到现在就连杀蛛魔,都有些不敢下手吧。你可真是丢剑修的脸。”
两个炮灰齐齐点头,添油加醋,“就是就是,那天有师兄当着她面杀人,她都吐了!孬种!”
说到这件事巫夏脸色有些苍白,问心剑宗并不尊崇以杀证道,但是日常任务终归会有伤亡。
然而虽说任务残酷,但是大多数弟子的第一次任务,都是类似于春游性质的。何况那会儿她们只是七八岁的小萝卜头,不过她们也是运气不好,领着她们的,是那个传说中的杀人狂魔贺清师兄。
就是这么一个人,对着一群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活活把一个邪修肢解了。
那一幕至今都还是她们的阴影,她还算好的了,有些小姑娘回来就发高烧,好了以后直接退居后勤,誓死不肯成为剑修。
思及此,巫夏眼神微暗,握紧拳头,“修真之人,修的是道,修的是心,而不是修杀技。纵我一人不杀,也能大道通天,法力无边。”
“狂妄!”陶逸春眼角直抽,单手指着她,“春爷我都不敢说法力无边四个字,你这个瞎子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说这种话!”
巫夏眼见天色昏暗,不欲跟他扯皮,当即挥手,“我要完成任务去了。”
“站住,春爷让你走了?”张伞把剑横在她胸前。
“就是,你这蝶族,太过目中无人。”
巫夏翻个白眼,一根手指推开那把剑,“请师侄们让一让,师叔我要去完成任务了。”
这是拿辈分压人了。
虽然她年纪小,又废柴。但是蝶族一般进宗都直接拜入峰主名下成为亲传弟子。那群老家伙,可都是活了几百几千年,她们的辈分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大得吓人。
“喂!”
巫夏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什么——”
“你要去世俗界是吗?帮我买点世俗界的特色玩意给道爷我玩玩。”
“没钱。”
“说你穷你还一点不带虚的。”陶逸春从乾坤袋里掏出两个上品灵石丢给她。
“说你蠢都是侮辱了这个字。”巫夏反手砸回去,陶逸春手忙脚乱地接下,眼一瞪伸手就要打她。
张伞与李思小声琢磨一番,附耳告诉他:“世俗界用真金白银,不用灵石。”
陶逸春伸手。
李思肉痛地取出几个碎银子,这银子虽不值钱,但他也是收集好久准备去世俗界玩的,今日算是全交代了。
巫夏一把拿过钱,冲他们翻个大大的白眼,才猫腰钻进即将关闭的任务堂。
任务堂里面仙气飘渺,足有二十层。第一层类似于服务中心,第二层开始分发任务,随后每向上一层,任务难度都直线型增加。
像巫夏这种修为低的,对她开放的只有二三两层。她把牌子递给负责传送阵的执教,那人看了,领着她去到一个寒酸的角落。
角落里有个圆形传送阵,其间绕着阵边的金色光华铺开,虽已黯淡,但余晖依旧往外荡漾,浓郁的灵气沁人心脾。
“师叔祖,去吧。”
巫夏一脚迈入中心,感觉天地灵气都往她身体里钻。她不由自主地深吸口气。
金色符文飞快游弋,唰地向上拉起一道薄薄的金墙,金墙渐渐缩小,形成一道五彩流溢的光辉把巫夏包裹住。
先是细小的微风吹动她的发丝,而后狂风骤起,她感觉身子猛地急速下沉,再睁眼时,周边已是灰色一片。
所有的景象在她眼前飞快掠过,变成一根根丝线、一幅幅尚未看清的画。
这是空间压缩,类似于大型的缩地成寸。
耳内呼呼作响,眼睛也被风吹得生疼。她现在还不能灵气外放,只能生生忍着。
过了一会儿,风声戛然而止,纷飞的裙摆也落回原处。
巫夏晕乎乎地跳下阵法,扫了眼这里的传送中心。
比不得问心剑宗,有些破旧,规格也小。
接引的人是一名女子。她见巫夏出现时灵气充斥整间屋子,点点金光如雨丝般降落,知晓她可能来自大家族或者宗派,态度很是谦卑恭敬。
“仙子,要去哪里?”
以往都是别人领着巫夏做任务,任务地点又大多在修真界。这还是巫夏第一次独身一人来到世俗界,她把牌子递给女子,笑意盈盈,“姑娘,我去长宁县升官村。”
女子找出对应的路引,“这个阵法距离长宁县不远,虽说仙子可以避开一路的官员,但是为了避免有些没眼见的,仙子还是带着吧,减少麻烦。在下诚祝仙子平安归来。”
前一月的噩梦里,巫夏每日每夜重复着死亡一事,此刻听到这最后一句,不由地心里弥漫出点不可名状的伤感。但很快她露出微笑,冲着女子点点头,“走了。”
她觉得她离去的背影一定很潇洒。
总感觉自己是日漫里拯救世界的高中生。
一出门,热浪滚滚而来,光线刺目。
骄阳挂在天边,似是要把所有的余热都照在这片干裂的土地上。两排绿树虬根盘结,依次向天边排开,叶子都蔫头巴脑地垂在枝头,啼鸟安安静静地躲在里面,罕见地没有一展歌喉。
世俗界的夏天,可比修真界热多了。
前方小径弯弯曲曲,斑驳嶙峋的石子铺了一路。
巫夏有飞行符,飞行符比奔行符箓便宜,只能使用一次,这次她带了三对。
把飞行符拍在膝盖上,很快她几个跳跃,身影已去到百里之外。
一路很是顺利,路引都没有用到。
问了几个人,没用半天,她就来到了升官村的外围。
升官村是个小村,前前后后不过百八十户,在他们几里之外有个小镇,平日里大家都去那边交换生活资源。
此刻来到所谓反派的生活地方,竟产生点不切实际的“近乡情更怯”之感。
站在村口的巫夏拍拍脸颊,暗暗给自己打气。
只去看一看,看一看而已。
“把钱拿来!”
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接着“噗通”一声,像是人摔倒了地上。
“我真没钱……”干巴巴的男音颤抖着响起,“你别打我!啊!”
“救命啊!救命啊!”
施暴的人.拳.拳到肉,“嘭嘭嘭!”
“救命——救命啊!”
男声凄惨叫喊,听声音来源,就在一墙之隔的对面。
修行之人不应理会俗事,以免因果缠身。
巫夏不想管他们,但现在她需要知道陶子赫住哪家,她可以朝他们二人问下路。
“我真没钱……你,你……放过我……”被打的男子气息虚弱,恹恹地躺在地上,脸上都是血水。
在他身前,一个穿黑衣的少年低着头,拽着他的衣领,拳头生风,每一下似乎都能听到骨头挤压变形的嘎吱声。
巫夏依着墙角看他们。
黑衣少年一直没抬头,从她的角度,也只能看到偶尔发丝飘动,露出的半点侧脸。
他很白。
苍白。
现在这个社会,一个男丁就是一个劳动力,七八岁就要随着家里人下地干活的,一般皮肤都黝黑。像他这么苍白的,很少见。
估计是村里的小混混,以勒索别人讨生,不用下地。
“别——别打了!”被打男子勉强伸手挡了一下,他分明比对方强壮,此刻却宛如砧板上的鱼肉。伸出的手在半空被一击强硬的拳头生生打到地面,顿时激起一片灰尘,“咔嚓咔嚓”的骨折声交错响起。
黑衣少年终于抬头,与他眉眼间的狠厉相反,他整个人清清冷冷,和光同尘。
他又接连打了十几下,直把那男子打的昏过去,鼻子、耳朵口腔都流出血才罢休。
微风吹过,一片绿叶飞到巫夏眼前。
视线被挡住,透过发黄的树叶边缘,她朦胧看到黑衣少年起身,冷冷地把手上的血擦掉,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飞叶随少年转身的背影一同离去。
巫夏慢条斯理地走到被打晕的人身前。
她不想向一个小混混问路,问了人家还不一定告诉她。
那就这个人吧。
她从乾坤袋里找到一瓶固元丹。这固元丹是修行之人最基础的丹药,几乎人人手拿一瓶。她这瓶里还剩三颗。
对凡夫俗子来说,即便是去了半条命,只要服下固元丹,那药效堪比伸腿瞪眼丸,即刻就能爬起来犁三亩地。
她把瓶口按在手心,倒了一颗圆滚滚的固元丹出来。
视线移到惨不忍睹的男子脸上,忍不住闭了闭眼。
太惨了,她胃里犯恶心。
小心翼翼地捏着丹药,放到只有出气的人嘴上。
突然,远方一颗黑乎乎的石子裹挟着热风,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啪叽”一下深深地砸在她手背上。
她痛得松手,固元丹咕噜噜地滚到脚面。
巫夏不敢置信地瞪眼回头,对上一双眼睛。
阴郁、危险,轻蔑。
那黑衣少年竟未走远,他站在刚刚巫夏靠着的墙角,手里不停向上抛着两颗石子。
见巫夏望过去,他懒洋洋地抓住石子,薄唇微启,声音凉得像是正月里的寒天。
他问道:“谁让你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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