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秦哥,牛芸的父母今天下午到。”张虹几天前约定的时间。
秦博思交代他们,“人来了注意他们的情绪,实话陈述案情,最多能说的就是节哀顺变,不要有多余的话。”
下午警局里进来两个中年男女,秦博思迎上去,“牛芸的父母吗?”
男人握住伸过来的手,“是,警察同志。”看得出来他们认真收拾过自己,女人的头发盘在后脑勺,仔细看还抹了头油,好让头发更加服帖。
秦博思把人带到会客室坐下,女人好像要给自己找到事情做,不住地去整理丈夫的衣服,把表面褶皱抚平,“出门就叫你不要穿这件,皱巴巴的。”
张虹进来给他们添茶水,女人很有礼貌,“谢谢,谢谢,麻烦你了。”低头道谢的时候有碎发落下来,她坐正了双手不停地整理,近乎病态地整理身上不完美的细节。
“很好了。”张虹劝她。
女人停下手,脸上是一种想哭又碍于礼貌所以微笑的表情,“我想收拾好一些,这么多年……好看一些是好的。”
男人拉住她的手,“很好看了。”
蒋潭清把装尸骨的盒子送进来,上面盖着一块黑布,“节哀顺变。”
父母看着盒子没有歇斯底里的情绪,男人张口又合上,没有什么话说出来。
女人把盒子移近放在腿上,手指摸了一下上面盖着的黑绒布,“谢谢,警察同志,多谢你们。”
秦博思给他们说明事情真相,男人、女人安静地听着,这好像只是一个故事。张虹站在一边,会客室里气氛平静到压抑,一种置身墓地般的沉默肃穆。
欧远硬着头皮把该签的文件拿给他们,动作太过公事公办让他不落忍,手里的签字笔不知道该递给谁。
男人主动接过来,“我来吧,签这里是吧。”
男人签完字把文件还给他们,“多谢警察同志,我们就走了。”
女人从包里拿出准备的布袋,对他们解释,“我自己缝的,多包一层吧。”
男人捧着盒子,像拥抱一样放在怀里,女人再最后再一次和他们道谢。
“哭出来人还会好受一些!”欧远感叹。
张虹站在门口看两个人互相依靠着走在冬天的风里,地上有雪,雪被踩实了人走在上面能听得见声音,待天气暖和一些,雪化开却又再冻上,那时候路上就是冰。
时间太久远,眼泪流干了,眼睛里只剩下不注水的悲伤。张虹想起来电影里的那句台词——我哭的太久了,眼泪都已经流干了,他们便说我已经好了,只是我知道我连唯一的发泄手段都失去了,我是彻底坏了。
今天李水就放假了,蒋潭清还得上班,今年运气不错轮休三班倒,除夕那天蒋潭清只用值早班。
“过年那天我提前把鸭子和鸡送去市场让人帮我杀,然后来接你怎么样?”李水看着电视和蒋潭清说话。
“嗯,你穿厚一点来。”
电视里中插广告,李水终于有空闲和人说事情,“明天家兰陪我去买年货,他们大后天天就回老家过年了,明晚我们上她家吃饭。还有丁婶他们要过来楼上过年,习俗是新房子第一年要守岁,我们第二天早上要去拜访,你不能弄我太那个,还得出门呢。”
蒋潭清听她噼里啪啦地讲完,给出方案,“你穿高领遮住。”
“我起不来床,而且熬夜看起来不漂亮。”李水讨价还价。
“下午再去,你能睡饱。”
李水摇头,“不行,拜年都是早上,赶早福是习俗,下午不踏门,要不然就得住到第二天早上,你想住吗?”
蒋潭清妥协,“那我们挪到第二天,我换个班。”
“可是他们要还礼。”李水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应该是第二天,同天不登门,一般都是第二天,我们是小辈要先去……”
蒋潭清把手里的书放下,不满意李水三推四阻的说辞,“小水,你想怎么办呢?”初三街上有集市和烟花,李水是一定要去的。
“初二那天他们拜完年走了我们再弄,晚上就能睡觉,初三玩一天,初四我得上班了。”李水把安排说出来,好像她原本就是这样的计划。
“嗯。”蒋潭清不拆穿他,把目光放回书上。
李水看得出来他生气了,凑过去问:“我给你买的衣服试过了吗?合身吗?我觉得我肯定了解你的尺寸,但是如果不对你和我讲,我还能去换。”
“试过了,合身。”手指翻过一页。
李水低头从书的缝隙中间看他,“就今年一年而已,明年就不在这里过年了。”蒋潭清不为所动。
“我明早上起来给你做早饭,你吃完再去吧路上好冷。”李水电视也不看了。
蒋潭清愿意看她一眼,惜字如金,“嗯。”
第二天蒋潭清出门,李水看见他毛衣上起球了,“我给你弄干净你再出门吧。”
蒋潭水清站着随人摆弄,“抬手,胳膊给我。”李水围着他转来转去,蒋潭清伸手接着弄下来的毛球,全部弄完李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好了,你出门吧,路上慢一点。”李水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门口有袋垃圾你下楼顺便丢一下,我今天逛街穿的好看,不想带垃圾走。”
“好,东西拿不下打电话给我。”蒋潭清穿上外套,拎着垃圾下楼。
饶家兰今年过年回娘家,难得一趟想多买点特产拿回家,“小水,你不买片糕啊?”片糕是旅春的特色,十片薄片合成一块糕,从侧面看像书,寓意学业有成,外面用红纸包着,一盒有十块,取意十全十美,每家每户过年都会摆一些。
“单位发了,我们不爱吃,有一点摆着看样子就行。”蒋潭清几天前拿回来的。
饶家兰拿了五盒,“那行,我多买点给让我爹妈尝尝。”
李水各色糖都称上一些,他们没什么亲戚往来,蒋潭清不爱吃糖,她专门捡自己爱吃的拿。
“春联你买了吗?”饶家兰边帮李水挑橘子边问。
李水才反应过来,往年楼上的邻居会书法帮他们写,今年人搬走了。“没呢,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前几天大朝问我,今年不贴春联了?我才想起来。”饶家兰把苹果礼盒打开看,“男人呐!知道没贴也不买,抬个脑袋就知道问。”
她把苹果拿给李水看,“你看看,挺大的。”
一盒子就六个,吃是吃得完就是没必要买礼盒装。“苹果你不好拿回家吧?这么大个箱子。”
饶家兰声音放小一点,“你不知道我每年回我婆婆家,大朝巴不得过年的盐都买好,不让他妈和兄弟花一分钱,好不容易我也回家一趟,都买上。”张朝是家里的长兄,总是觉得自己要更多尽些责任。
李水拿了一些散称的苹果,“你今年怎么回娘家啊?”
“我弟弟今年带女朋友回来过年,我妈说借着机会我也能回去看看他们。”饶家兰话锋一转,“为这个还吵了一架呢,和我说他妈多不容易。”
李水停下手看着她,“那……”
饶家兰把苹果放进李水手里的塑料袋里,“没事,他家里三个儿子还年年回去,我爹妈只我一个姑娘,站都站不住脚还硬说他们不容易,吵到最后我就说要么分开各回各家,要么一起回我家。”
饶家兰比李水大些,传授婚姻经验一样对李水说:“小水,该吵的架硬气些就吵,男人都是和稀泥,你不严正一点告诉他你的态度,他打哈哈就给你糊弄过去。本来前几天就应该请你们来吃饭的,就是吵架了才延到今天。”
买好了东西出去,路边都是卖春联的摊位,“都虎年了,今年就该要孩子了。”
李水仔细挑了一幅,“有什么说法吗?”再单独买三个福字贴屋子的门,去年买的胶不好,粘在阳台的玻璃门上留胶,花了大力气才清理干净,今年不贴阳台了。
饶家兰笑起来,“年纪到了呗,再说孩子属虎属龙也好嘛!”给老板付完钱,走远一些,饶家兰接着问:“你们还没打算,虽然都提倡晚婚晚育,二十五年纪也差不多了吧?”
李水搪塞过去,“再过两年吧,只生一个晚点也行。”
大包小包两个人空手拿不回去,打了车回家,车上饶家问:“你今年不买假花啊?”红花喜气,过年家里要放红火的东西。
“不要了,放久了落灰不好擦,这种东西带福气又不能丢。”李水不擅长处理这种麻烦东西,“你往年的怎么处理?我家里纸箱子里还堆了一堆。”
“一样啊,堆在角落里,收破烂的来了送掉。”
李水打开一包巧克力分给饶家兰,“尝尝,去年没见过。“
“没过年就开了?”饶家兰接过来尝了味道,“这个好吃,里面有夹心,就是有花生碎大朝吃不了。”
李水也觉得好吃,不是特别腻,“买了自己吃,不给他。”
饶家兰觉得李水开玩笑,“我还真能买了让他看着我吃,这个糖又贵。”
李水把糖纸随手放进袋子里,心里想:她真的能。
晚上去吃饭,敲门来开门的是饶家兰的丈夫张朝,“来了,快请进。”恰好叶新琴和胡天斌上楼,看见他们打招呼。
楼上楼下都认识,张朝招呼他们,“你们回来了,想请你们吃饭敲门没有人应,这下倒巧。”
饶家兰听见动静,围着围裙出来,“新琴,你们刚下班正好来,一块吃个饭。”
两对夫妻坐在客厅里,张朝把电视给他们打开,端上来水果和糖,“你们先坐会儿,马上就好了。”
说完往厨房走,叶新琴客套说要帮忙,张朝连忙让人坐下,“就差上菜了,不忙你们了。”
猫听见动静从房间里走出来,李水身上的味道熟悉,跑到李水脚边围着腿绕,喵喵地叫。李水弯腰去摸它,叶新琴很少见到猫也喜欢,“小猫长这么胖了。”
李水把它抱到腿上,方便叶新琴摸,“冬天了可能和人一样不爱动弹吧。”
这话有理,“我也是长胖了,过年估计还得胖。”叶新琴笑着讲。
“一点看不出来,和七月份的时候一样嘛!”叶新琴是在七月结的婚。
“吃饭了。”饶家兰过来招呼他们,李水把猫放下,饶家兰带着两个人去洗手。李水穿的是黑裤子,腿上都是猫毛。饶家兰把擦手的毛巾递给她,“你这个,我等会儿给你弄干净。”
李水擦着手低头看自己的裤子,“行,吃完饭再弄吧。”
饭桌上叶新琴夸了饭菜的味道,胡天斌很不爱讲话,基本聊到他才会回答一两句,饶家兰笑道:“小胡和蒋队长倒是很像,都不喜欢讲话。”
晚饭之后大家又多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告辞了。李水因为裤子上的猫毛比他们多留了一会儿,饶家兰把人拉进卧室里粘猫毛。
“他们今年是在楼上过年?”
李水把裤子脱下来,用被子盖着腿,“嗯,第一年嘛,租的房子也是家。”
“你初一去拜访的时候,帮我多带一份礼物吧,我不送不好意思。”饶家兰把裤子翻过。
“行,顺手的事情。”李水答应下来。
“我等会儿把钱给你,你看着帮我买点水果什么的。”
李水摆手,“不用,我家里拿一点就送了,要什么钱。”
饶家兰也不和她客气,“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我今天看你和她也不熟啊,你和她婆婆不是一起工作吗?”
“就是和婆婆一起上班,和我怎么处嘛?”
饶家兰被说服了,“也是这个道理,外省嫁过来这里也没什么朋友,楼上楼下的都和她婆婆比和她熟,也不知道她同事人好不好。”饶家兰是个好人,“我们下次出去叫上她嘛!”
“我们上次出去我叫过的,她不愿意。我又怕我次数多了,她不愿意又不好驳我。”
“那难办了,远嫁是苦啊。”饶家兰把裤子举起来看看,“都干净了。”递给李水,“这么喜欢猫,自己养一只嘛!”
李水换上,“几天还好,真久养猫毛容易弄的鼻子不舒服,又觉得在家里觉得妨碍得很,不同意我养。”
“哎!人结婚除了结的时候是愿意的,剩下时间都在后悔。”饶家兰坐在床上感叹。
李水回家之后整理买回来的东西,她不喜欢东西乱糟糟地摆着。把年货放在地上,拿个小凳子坐着收拾。“饮料我还没买,太重了还不好拿,明天晚上你陪我去买吧。”
“好,明天你等我下班去。”蒋潭清的书马上要到结尾,其实他早就索然无味,只是觉得不读完总不完整。
李水抓到今天打开的巧克力糖,拆开一块递到蒋潭清的嘴边,“张嘴,尝尝,我觉得很好吃。”
蒋潭清的眼睛没离开书,张嘴让李水喂,尝出味道不太喜欢,“还行,你吃吧。”
李水看他很认真,把电视的声音放小一点,电视里在重播老电影,黑白电影看着有点为难眼睛,人物置身在一片杜鹃花海,听对白是红色的花,电影名字就叫《红杜鹃》。
里面的歌很好听,“姐儿头上戴着杜鹃花~呀,迎着风儿随风逐彩霞。船儿摇过春水不说话呀,水乡温柔何处是我家……”
最后的歌是齐豫的《船歌》,电影《衣锦还乡》里面的歌。
“我哭的太久了,眼泪都已经流干了,他们便说我已经好了,只是我知道我连唯一的发泄手段都失去了,我是彻底坏了。”好喜欢我这句话,前面本来是《红猪》里面的那句,“我等了三年了,眼泪都已经流干了。”的化用,结果我突然灵光乍现,写出了后面,果然摸鱼的时候文思泉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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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离婚纠纷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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