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女孩的忧伤4

离别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算彼此之间是那样舍不得。

“我妈妈……她很忙很忙,虽然住在一起,可我能见到她的时候很少很少。”

秋元美穗慢慢地说,自从父母离婚后,她总是跟着母亲在各个地方辗转,少有停留的时间,也不怎么能交到朋友,“以前,丢丢会陪着我,它是我的小狗,后来它被妈妈送走了,我就只能自己陪着自己了。”

步美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丢丢会被妈妈送走呀?”

秋元美穗垂下长长的睫毛,轻轻道:“因为妈妈对丢丢的毛过敏。”

妈妈工作已经很辛苦了,送走丢丢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但秋元美穗每次想起来,还是忍不住难过。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有对错,只是不合时宜。

“对不起,我那天骗了你,步美。”秋元美穗说,“其实我没有生病,就是突然不想上学、也不想回家而已。”

步美摇摇头:“没关系哒,我原谅美穗啦。”

于是秋元美穗露出一个小小的柔和的笑,很珍惜很认真地说:“我已经不会再犯了。”就算想过装病留在这里这样的事情,可医生哥哥告诉她,用自己的身体威胁爱自己的人,是不对的。

未来还长,日后一定会有机会再见,那么现在能做的,就是和朋友们一起留下快乐的不会遗憾的回忆,让它变作记忆里最缤纷的糖果,每次品味都会情不自禁幸福地微笑。

小孩子们这样约定好。

可是未来总是充满了那么多意外,明天比起今天,是会更好还是会更坏呢?

“广田雅美小姐!”

枪响的那一刻,研究所内早已做过无数次实验的宫野志保手一抖,这次实验彻底失败。来不及懊恼,宫野志保紧紧揪着自己胸前的衣服,近乎茫然地倾听着自己的心跳莫名加快、急促、疯狂。

恐慌毫无征兆地于此降临。

是灵魂深处的恐惧、是血脉相连的预感、是超越一切科学的名为情感的哀恸。

姐、姐?

宫野志保慌忙地去找自己的手机,颤抖着手指拨通那个她铭记于心倒背如流的号码,屏住呼吸等待着。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绝望却层层叠叠堆积。

世界在此时安静无比,只有电话那边无人接听的忙音在这片死寂中清晰可闻。宫野志保又打了两次,皆是如此。她沉默地、冷静地,以一种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沉稳姿态,挂断了电话,有条不紊地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也许是姐姐的手机刚好不在身边呢?

哈,宫野志保不会容许自己被这样拙劣的谎言欺骗。姐姐出事了,这是她唯一笃定万分的事实。

可她在这里,不能软弱不能哭泣,明处暗处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她,她不能露出破绽,她必须毫不知情。

“……所以,你想告诉我的就只有这些吗,琴酒?”

宫野志保几乎要笑出来,太荒谬太可笑太……愚不可及。

愤怒和哀伤汇聚在一起,化作滔天巨浪,拍打着她一片荒芜的心田,绝望吗?憎恨吗?这是不用多说的事吧,尤其是面对着这双冷酷的审视的眼睛。

琴酒当然能看出宫野志保藏于眼底的愤恨,可那又如何呢?弱者的愤怒于强者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他轻视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少女,也见过太多无能为力的仇恨,他只露出了一个轻蔑的微笑,如撕毁一张白纸那般轻飘飘地宣告:

“宫野明美,任务失败,被我处决。”

“雪莉,你应该不会做出一些很愚蠢的事情吧。”

琴酒那样讥诮冷漠的眼神仍然残存于脑海中,宫野志保双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连带着整个身躯。她最终伏在桌上,发出最后一声如幼兽失去母兽的长长的悲鸣。

她已经尽全力忍耐了,她已经尽可能去忽视了,可是呢,命运向来嘲笑匍匐于地顺从的弱者,又冷眼旁观世人于痛苦中挣扎。

既然如此,那顺从有什么意义?那忍耐有什么意义?唯一想守护的人已然逝去,那所有的忍受都无意义。

“所以,你还是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雪莉。”

在烧却所有资料逃脱的前一秒,被琴酒拿着伯雷塔抵住头颅,宫野志保并没有很惊讶,她甚至面对琴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杀了她又如何,迄今为止所有的实验资料都被她毁掉,无论是写在纸上还是储存于云端,组织的目的已然功亏一篑!

出乎她意料的,琴酒竟然没有当初击杀她,而是把她用手铐囚禁于房间里。这是为什么,琴酒根本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另一边,伏特加也摸不着头脑,他问:“老大,为什么不杀了雪莉,她这算是背叛了组织吧。”

琴酒叼着烟,冷冷看了眼自己亲自选择的不大聪明的跟班,又一次忍受了下属的愚笨。

他说:“雪莉是BOSS最看重的人选,真遗憾,不能亲手处决她。”

哪怕是琴酒,也不能违抗BOSS的命令。

伏特加更加不解:“可是雪莉这个样子,留着她也不会全心全意为组织做事,BOSS……”在老大冷厉的眼神下,他将对BOSS大不敬的猜想咽回了肚子里,整个人瑟瑟发抖。

“没有下一次。”琴酒警告道。

伏特加连连点头,他本以为这就是结束,可在几分钟后,他听到琴酒开口:“如果是之前,那么她确实不会活下来,但现在,为不为组织办事已经由不得她自己了。”

这是什么意思?

伏特加不明觉厉,琴酒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只看着眼前升起的烟雾,眼底倒映出忽明忽灭的火光。

倘若上面的实验真的成功,那么让死者复苏的愿景再非空言,这么多年组织里藏起的老鼠,在这一次后,都会露出自己的尾巴。

他勾起嘴角,笑容是那样血腥又疯狂。

猫捉老鼠的游戏,即将再次开场。

今夜大雨滂沱,淹没了所有背叛、阴谋和罪孽,将所有的所有掩藏在雨落的喧嚣里。灯红酒绿的城市于漫天的雨幕中,褪去了那层霓虹的外衣,只留冰冷的墙面伫立。

在这样难得一见的雨夜里,在几无行人的街道上,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顶着倾盆大雨不顾一切地奔逃,积水几乎快漫过她的小腿。

诊所内,尚还未休息的罗曼医生刚刚整理完这一堆学生体检的资料,将它们归档入室,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感叹今日的工作终于做完。

“咚、咚、咚!”

面向校外的那道小门被人敲响,罗曼医生一愣,这道门的存在他几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是谁?

他困惑着,脚下动作却很快,将门打开,低头却看见了一个茶色头发六七岁的女孩,这是帝丹小学的哪位学生吗?

可当这个女孩抬起她稚嫩的脸颊,一切猜想都瞬间破裂。

罗曼医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你、你是……”

女孩终于忍不住,泪水和着雨水,不断地从脸上成股淌落,她近乎空茫而偏执地想,从今天起,她再也没有家了。

……

关上门的前一刻,罗曼医生依旧能听到女孩压抑的哭声,他叹息着将门彻底关上,去厨房准备煮点姜汤。

这样的大雨天,徒步淋了这么久的雨,又是这样悲痛到极点的情绪,生病几乎可以说是注定的事情。雪莉、不,志保不愿意吃药,那还是多少喝点暖身的汤起点作用。

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并为此感到悲伤。

旁人安慰的话语是那般徒劳,至亲的逝去怎么会轻易能够接受,这是时间也难以抚平的伤口,每一次回想都会是撕心裂肺。

当他边查看诊所内的食材,边唠唠叨叨地念着:“穿湿衣服这么睡一晚可不行,可我这里也没有准备小女孩的衣服,要不要现在就出门去买一套,你说呢,盖提亚?”

没有听到回答,他疑惑地回头又唤了一声:“盖提亚?”

“我在。”盖提亚轻声回应着。

祂凝望着罗曼医生的目光是那般深沉而黑暗,让罗曼医生突然有点慌张起来,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眼自己,却没发现什么不对。

盖提亚沉默了许久,祂终于出声:“王,您在可怜她?”

这个问题结结实实让罗曼医生愣了那么一分钟。

他犹豫地说:“可怜……应该算是吧。志保……她从小在这样的组织长大,现在相依为命的姐姐还去世了,然后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啊,这样看来,志保真的是一个很坚强的孩子,也许她不需要我的可……”

盖提亚打断道:“所以,王,您确实在可怜她。为什么,因为她身世悲惨、遭遇不幸,又弱小无力?还是因为她……没有选择。”

可是生命啊,本就是通往痛苦的旅程。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盖提亚第一次对罗曼医生如此态度,祂讥诮着、祂审视着、祂怀疑着。

祂说:“王啊,她没有选择,是因为她无法选择。而三千年前,您没有选择,是因为您不去选择。那么请您告诉我,为什么三千年前对世间所有苦难都无动于衷的您,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如此平凡的少女的稀疏的不幸,就能让您如此动容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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