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纥王庭经历了血与火的变迁,迎来了他们的新主。
新上任的回纥王在短短几年里,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剔除旧制,另立新法。整治商品买卖,开通与南方的贸易通道,回纥改头换面,人民的生活慢慢富足起来。
城门不远处,一行人马慢慢行驶。
回纥都城,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小商贩。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可是街上还是行人不断,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
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阿离听着穿过马车的喧闹声,一时有些恍惚。
离开帝京城将近一个月了,一个月内,他们忙着赶路,走的小城镇,大多人口稀少,再次听到这种热闹的声音,阿离才意识到,回纥,到了。
默延古拉看着一路上安静沉默的女孩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这段时间,除了必须的沟通和交流,这个女孩子安静的过分,甚至有的时候,默延古拉都忽略了她的存在。
他干巴巴的开口:“我们到都城了,前面不远处就是王庭。”
阿离闻言,只平静的点了点头。
心里却有些惴惴,要到了吗,自己的身世马上就到得到宣判,阿离有些期待,但也害怕失望。
一路上她想过很多,想过那个从来没见过的父亲是什么样子的,他会喜欢自己吗,还有,他,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如果是弄错了,她宁愿默延古拉从来没有找到她,有了希望,失望才让人那么难以接受。
远远的望见回纥王庭时,阿离倒怔了怔,原以为草原王庭,不过就是分外华丽庞大的帐篷群,而前方地平线上,竟赫然是一座巨大的白色建筑。
高原春色,苍翠如洗,猎猎塞上风中,沐浴在四射的金光下,以万丈霞彩为披风。
碧草高坡之上,方正宽阔的白石王宫巍然矗立,绵延数里,王宫深处的塔楼刺向分外高蓝的天空,像一柄洁白的玉剑。
回纥王庭,经过数十年的风雨洗礼,见证着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从不断迁徙的帐篷里走到建造好的房屋里,从贫穷到富有,从分离四散到聚集统一,它像一个坚强的母亲,守护着这一方的平安,宁静。
今天,她露出最柔和的面庞,张开怀抱,迎接从远方归来的孩子。
马车缓缓驶入王庭,走了一段路后,马车停了下来。
默延古拉说:“马车不能进入宫里,我们要走进去。”
阿离随他一同下了马车,一路上目不斜视,紧紧的跟着默延古拉,也许是他有意为之,一路上都没有人,最后走到了一个高大气派的宫殿。
默延古拉带着她走进去,一些侍从看见了他们,向默延古拉行礼,再往前走一段路,到了门口。
默延古拉转过头对她说:“到了。”
阿离这才抬起头,她看着那扇门,缓缓抬步跟着默延古拉走了进去。
进门后左拐到了书房,默延古拉俯身拜下“大王,默延不负使命,找到孩子了。”
阿离在一旁站着,有些愣,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吗?
一件鹅黄色镶金边袍子,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即使静静的坐在那里,身上的王者霸气仍然清晰可见,不消毫分。
慕容崇德站了起来,走到阿离面前,一只宽厚略带薄茧的手伸到阿离面前。
“玉佩可以给我看看吗?”
阿离闻言抬头,慕容崇德温和的笑着,阿离看着他,取下玉佩,放到他手上。
慕容崇德看着那块玉佩,神色哀伤,或许,他在想着那个女人。
默延古拉看着他的神色“大王,据这孩子所说,瑟瑟尔生产时难产,孩子生下来了,人没了。”
慕容崇德眼里泪光闪闪,一时静寂。
阿离看着面前的男人,没有放过他一丝表情,她突然之间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伤心。
她从来没见过父亲,母亲在她生下来的时候也去世了,她不记得母亲的样子,有时,她也会想念那个拼尽全力护下她的女人。
但是,时间长了,她突然对她越来越陌生。
无数个夜晚,她握着脖子上的玉佩想着她的样子,却一片荒芜。
如今,她找到了父亲,她和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流着一种血脉,没有任何人能斩断这种联系。
慕容崇德闭眼缓了缓心绪,睁眼转身看着阿离,他仔细认真的端详着阿离的样子。
他和瑟瑟尔的孩子长的很好。
“你的眉眼和你娘有几份相似。”
这是他的第二句话。阿离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看着他。
慕容崇德依旧温和的笑着“你叫阿离?”
“嗯。”阿离点了点头。
“谁给你取得?”
“是煦哥哥。”阿离大声的告诉他。
慕容崇德有些疑惑,默延古拉把帝京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慕容崇德点了点头“盛州王的第九子,嗯,是个心善的人。”
转过头对着阿离“你的名字你娘在你出生之前就给你起好了。你娘怀你的时候,大祭司说是个女孩,你娘就为你准备了一个名字,把名字的两个字分别刻在两块玉上,一块在她那里,一块在我这里。”
慕容崇德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递给阿离。
阿离看这块玉佩大小形状和之前那块相似,上面同样刻着字,一个“清”字。
“清”阿离读出来。
“清离,你娘为你取的名字。”
“清,离。”
“慕容清离,我叫慕容崇德,你是我的孩子,随我的姓。”
“慕容,清离。”
慕容崇德看着阿离的模样气质,觉得自己的妻子起的名字很好,眼前的这个孩子清冷出尘,一双水汽迷蒙的眼睛疏离漠然。这两个字跟这个孩子很相配。
阿离心中则是另一种滋味,自己原来有名有姓,“我叫慕容清离。”
“孩子,我是你的父亲,是回纥王,你母亲是默延将军的妹妹,是草原第一美人,是默延将军把你找回来的,他是你的舅舅。”
默延古拉看着她,她看着默延古拉,慕容崇德。
默延古拉没有骗她,自己还有一个舅舅。
慕容崇德看着她依旧安静,觉得她年纪还小,刚刚知道这么多事,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就先吩咐默延古拉回去休息,带着阿离去了休息的地方。
一路上,慕容崇德走在前面,阿离跟着他,侍女安静跟在后面,无话。
到了一个宫殿,慕容崇德停了下来“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这儿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阿离抬头,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光看外面就夺目绚丽。
进了殿里,只见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奢靡无比,穷工极丽。
阿离看着眼前的一切瞠目结舌,一时说不上话。
慕容崇德看着阿离的表情,分不清她喜欢不喜欢。原本这个屋子是给瑟瑟尔和孩子的,他对这些装饰,摆件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该给阿离怎么布置,吩咐工匠用最好的材料仔细打造。
刚开始他来看的时候也觉得太夸张,后来想了想瑟瑟尔和孩子流落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就该给她们最好的,弥补她们,如今瑟瑟尔,没有回来,只有这个孩子回来了,也算是没有枉费。
他转过头问阿离“喜欢吗?”
阿离看着,她本身不爱这种奢华无比的样子,她更喜欢永安王府的低调,又透着精致。但是,一看就知道这是用了心思的,她也不忍心打击。
“我很喜欢,谢谢。”阿离笑着点点头。
慕容崇德看着她,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笑,真好看。
慕容崇德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瑟瑟尔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只是外姓亲族,不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没人会在意他,甚至冷眼相待。默延世家军功卓越,倍受重用,瑟瑟尔是默延世家的小姐,尊贵无比。
第一次叫她是在默延世家的后院,他和默延古拉私交很好,平时经常一起聊天,那天在默延古拉家中长廊里,他看见了正在踢毽子的瑟瑟尔,明媚张扬。默延古拉叫瑟瑟尔过来见他,瑟瑟尔就笑着对他行礼,一笑,慕容崇德动了心。
收回思绪,慕容崇德看着眼前笑着的阿离,心里无限安慰,瑟瑟尔,我们的孩子,我找到了。
“好,你喜欢就好,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慕容崇德出去了。
阿离在屋里四下打量,推开长窗,窗外自有一座后园,遍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知是平时游赏之处。更有花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此时夏初,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唯见□□如雪初降,甚是清丽。
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红烛摇曳,窗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
阿离熄了烛火,推开吱呀的窗,抱着膝盖坐在床沿,凝视窗外飘飞的雨丝。
她回想起在永宁王府的第一个夜晚,那个时候,她还小,对什么事都是懵懵懂懂,只觉得自己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如今她坐在这里,陌生的床铺,陌生的屋子,她却有些不安。
水晶帘落,纱幔垂曳。
这一夜,很多人都睡不好。
阿离努力消化着白天发生的一切,担心着明天。慕容崇德沉浸在找回女儿的喜悦当中。而帝京城中,也有一个人,今天他闻着平常伴他入睡的味道,却坐在床边,一时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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