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有孝道的约束在,李贤纵使心急如焚,也得先去正殿跟武太后告辞,同时通知安成带上歧州来的护卫,务必在半个时辰之内来上阳宫外候着。

大概李弘提前知会过,李贤刚行完礼,李显后脚就进了殿。而且李显这次来显然是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装备齐全地带着吃穿、家具,林林总总十几车,浩浩荡荡地到上阳宫报到。

看来李治的死,不仅让李令月迅速成熟,就连愚顽的李显也改变了许多。

说实话,武太后几个儿子里,李显是综合素质最差的一个。当初敢在排行比他靠前的李贤面前嚣张,不过是狐假虎威,仗着李治与武太后有意无意的纵容罢了。

现在李治进了乾陵,太后被软禁,他的气焰自然而然地平和了下来,这次李弘命他来上阳宫,他一句废话不敢说当即就收拾东西带着人就出发。见了李贤虽然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但到底不敢当面摆脸色了。

哼哼唧唧跟李贤行过礼,到了寝殿见太后。

李显憨直归憨直,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有种可爱的单纯,至少并没有见亲娘大势已去就疏远冷淡,孺慕地拉着病榻上太后枯瘦的手,心疼地直哭。

除了李令月,太后大约对李显是最接近寻常母子之情了,垂暮之年的落败意味着几乎不可能再有翻盘的机会了,奋斗了一生压抑了数月之后,面对这个从来对自己不构成威胁的儿子,禁不住也落下泪来。

李贤很尴尬呀。很想提醒这对母子他没虐待太后,又觉得这场面要是给史官看见了,不知道会怎么写了,千百年之下的读者又该怎么同情这位曾经卷起满朝风云的奇女子虎落平川被犬欺。

于今之计李贤也不敢耽搁,一个箭步上前跪下,也挤出几滴眼泪,道:“阿娘放心,儿子到了歧州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太后、李显:“……”

李显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盯着李贤,武太后则是冷冷地转开了脸。

只要脸皮厚,这点冷遇小意思。李贤上辈子就一草根,什么白眼冷脸没受过,这才到哪儿呢。

趁着李显没反应过来的功夫,李贤一把攥住他的胳膊,亲切地嘱咐道:“阿娘近来吃药调养,尚药局高奉御每日进来诊治,随时调整用药。再一个,虽说天气一天天变凉了,若是太阳好的日子,还是要请阿娘走动走动,晒晒见见太阳,也给殿里透透气。还有饮食方面,寒凉的东西过食损阳气,燥热之物又易引起内火,总之你与刘娘子每日里商量好了,拿给尚食局、尚药局看过可有什么相克的忌讳。”

天潢贵胄生来就是被人伺候的,从来没考虑过照顾人的问题,李显以为他来上阳宫除了偶尔陪太后说说话就是关禁闭,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琐碎的杂事——这不都是宫娥内侍该干的活吗?

李显半张着嘴,用表情演绎着什么叫做目瞪口呆,同时伴随着:难道本王也得做这些婆婆妈妈的事的复杂心理活动。

“还有……”

还有?竟然还有?!

“还有阿娘喜欢的菜蔬口味、熏香的浓淡、首饰的样式、绸缎、皮毛的种类颜色你也都要心里有个数——这些我都一一写明,一会儿拿给你——不然朝廷送来那么多,难道都堆到阿娘面前请她亲自挑选?自然是先过了咱们的眼,选最顶尖的奉与阿娘啊。”李贤继续道。

看李贤还要喋喋不休地交代,李显赶紧拦住他道:“六哥这些日子辛苦了。你有事先忙,我与阿娘说会儿话。”

这是赶人了。

李贤心急得不行,真想起身就告辞。

武太后一直冷脸看着李贤的表演,此时才淡淡道:“你也不用往自己脸上贴金,说得倒像是上阳宫里只有你一个人似的。”

李贤心急如焚地焦躁着,表面上期期艾艾道:“儿子这不是怕七郎刚来一时摸不着头脑嘛,既然如此,儿子便告退了。”

翩翩风度维持到这会儿已经是李贤的最大限度了,出了殿门拔腿就跑。安成他们的动作迅速,已经在上阳宫外等着了,李贤出去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只丢了三个字,“回歧州!”

安成等人虽然摸不着头脑,但都按照命令跟着他飞奔出城。一直跑到眼见天黑透了正好路过一间茅草棚子,安成这才飞赶上来拦住李贤道:“大王,再往前就是山路了,咱们还是先住一宿再走吧。”

李贤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山路带住了马。

李弘下了早朝才到了上阳宫,两兄弟说完事都过了午时了,他等李显又耽搁了不少时间,等真正动身已经快到申时,折合二十四小时就是快到十五点了。洛阳往东过了函谷关就进入了山区,以大唐的生态环境,天黑后的山区就是各种大型肉食动物的主场,即使不考虑猛兽出没,骑马在狭窄漆黑的山路上跑也有很大的安全隐患。

所以李贤尽管急得发慌,也不得不道:“好,权且在此过一夜,明日天明即刻上路。”

安成张了张嘴,打算劝李贤附近找个村落什么的,想了想还是转头吩咐护卫们:“去找点柴草来。”推开茅屋的门看了一眼,又道:“这房子不知多久没人住过了,打扫一下。”

荒郊野外露宿一宿,天亮,李贤一行便又马不停蹄地开始赶路。如此离歧州越来越近,李贤见沿路百姓到没有什么惊慌之色,或在田间劳作,或是挑着担子贩卖杂货,还有小儿在地头嬉戏,总之该干嘛干嘛,不免心生诧异。转念一想又明白了,这可不是网络发达的年代,一场战争全世界的人民都趴在屏幕前热血,交战双方各有拥趸,一个个摇旗呐喊恨不得穿过去过把前线总指挥的瘾。

这里没有网络没有报纸没有战地记者,作为普通民众,只怕不到看见敌人大队人马之前都不会认识到处境危险吧。从东汉末年黄巾起义直到大唐建立,算起来将近四百年的时间,老百姓大概就是这样,好好的过着日子,然后不定哪天就被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搞得家破人亡了。

想一想,此时的人命真是如蝼蚁一般。

也许无知地活着才是蝼蚁的幸福吧,至少用不着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等着头顶那柄达摩克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李贤回想自己这二十来年的日子,简直不知所谓。

骑在马背上一路狂奔一路胡思乱想,想战争、想命运,但更多的时间他是在想薛顗。

不知道阿顗现在正在做什么,应该正忙着准备对付有可能到来的敌人吗?身为一方父母守境安民是他的职责,薛顗在替他承担责任。

只用了来时一半的时间就从洛阳飞回了歧州。

“阿顗!”李贤没管一堆迎出府衙的僚属,看着薛顗只说了两个字就哽住了。

薛顗回看着李贤,大半年他的思念不比李贤少,一时只觉得千百句话都从心口涌上来,却堵在嘴边不知该说哪一句。

如果没有这些碍眼的人该多好,李贤终于理解了文学作品中关于内心挣扎时两个小人的表述,他现在就是这样,本真的感情指挥他冲上前一把抱住薛顗,但理智却把他的脚牢牢地束缚住,告诉他不许轻举妄动。

不知道谁清了清嗓子,李贤终于在这声提示下回了神。不可以!不可以失态!李贤在心里提醒自己。

这年头的人虽然对断袖啊、分桃啊挺看得开,但有个前提就是两人之间的关系绝对不是平等的,地位低的那一个只能是地位高的玩物,即使抚养薛顗长大的城阳大长公主也不能例外,他不能人薛顗被人鄙视被人看不起。

而且这是即将面临战争考验的非常时刻啊。

与此同时,季夏新已经挺身而出背了一大篇悼念李治的官样文章,代表歧州当地官员对前任皇帝表示哀悼,接着请李贤节哀,又慰问他一路辛苦,这场迎接才算结束,薛顗提出正题,“使君,军情紧急,还请到堂上商议。”

大家到了府衙大堂坐定,薛顗算是稳定了情绪,先捡最重要的汇报道:“日前黑齿常之已到鄯州城,想必与论钦陵的决战就在这两天。”

连长城都不惜得修的大唐,将军们大约是丢不起龟缩在城里跟敌人耗时间的人,此时朝中上下心中都默认黑齿常与论钦陵必有一场野战,只不过开战的地点要看双方行军的速度。

如果论钦陵行动迅速,打下鄯州继续向东南推进,那么直到歧州都是一马平川的河湟谷地,黑齿常之要想在这一带拦截住他,其难度可想而知。要真是这样,歧州立刻就会成为前线。

反之,如果黑齿常之能够快速越过鄯州在海西与论钦陵开战,即使输了,吐蕃军队依旧穿过河湟谷地兵歧州临城下,歧州也有了更充足的准备时间。

李贤连日来没命狂奔中高高提起的心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点。

“虽说如此,在论钦陵退回吐蕃之前,歧州仍需做好准备。”李贤跑了好几天的路,连口气都来不及喘,直接开工作会议,问道:“如今咱们府兵有多少?训练如何?另外虽说武器是个人自备,府库里也有备用以防损耗的,这些武器都是什么?各有多少?”

府兵制是建立在均田制的基础之上的军队制度,现在土地兼并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但还没有到崩坏的地步,因此国家给老百姓分田,老百姓就必须自备兵器参军给国家尽义务。

“如今州内有府兵若干人,皆为青壮,其中今年新应召的三百人,除此之外都是训练两年以上的老兵。另,府库内现有长刀若干、朴刀若干、枪若干……”

李贤的话音刚落,薛顗便应声报道。

“嗯。”李贤点了点头,“还有粮草?”

司仓参军也马上报出两个数字。

“柴草也要准备好,要防着吐蕃真的兵临城下没法出城打柴了。”李贤吩咐,“另外多派斥候,一旦发现吐蕃军队,立即令城外百姓入城躲避。”

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中,守城的一方凭借护城河、城墙,总体来说占优势,最大的困难就是缺粮,缺柴草,只要这两样准备充分,以大唐现在的国力兵力,他们至少能坚持到援军到来。

李贤回来之前,在季夏新和薛顗的率领下,歧州已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守城的准备工作,此时距离战火纷飞的年代不过几十年,即使没有亲身经历过刀枪剑雨,至少都听长辈说起过当年是怎么在血雨腥风中活下来的,对于攻城、守城、打打杀杀并不像二十一世纪的人一样,感觉好像是文学作品、电影电视里的故事,初唐的人——从官到民,对于战争他们更有应对和保护自己的能力。

所以李贤一边下着命令,同时觉得自己就像空降视察的领导一样,什么具体情况都不了解,就纯粹凭脑子空想出来一条条要求,下属还得每人拿个小本本认真地记录。然而此时风气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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