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对薛顗带来的含糊消息,李贤有一个大胆猜测——长孙无忌要倒霉了。

李贤知道长孙无忌的下场不好,好像记得他是以谋、反的罪名被逼杀的。现在,褚遂良已经被贬到爱州做刺史,李治和武皇后怎么能放心他的好基友长孙无忌安然如故地做他的首席宰相呢。

而且如果只是想杀个阿猫阿狗,没必要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如此看来,应该是长孙无忌要倒霉了。还有一个证据可以证明他的猜测,李治和武皇后去洛阳呆了一年,带走了朝廷大半官员,爵封赵国公,官拜太尉,开府仪同三司的长孙无忌竟然留守长安。

你可以说这表现了李治对舅舅的信任,把都城的大本营留给他自己跑外边去,但是据李贤所知,这一年长孙无忌主要工作是修新礼——当初贞观年间因为节文未备,太宗命长孙无忌等人重修礼仪,这事一直拖拖拉拉,直到今年正月才修完——这就不对了,宰相的职责是“掌丞太子,助理万机”,编书修史这种事挂个名就好。一般来说皇帝在哪儿,政治中心就在那儿,宰相在除御驾亲征等特殊情况外,长时间不和皇帝呆一个地方,要么是曹操那样架空皇帝,要么是被皇帝排挤,反正俩人里总有一个离倒霉不远了。

仗着早知道剧情走向,李贤确定他这位位居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的舅爷好日子过到头了。

大胆假设之后需要小心求证,趁几个伴读都不在的空档,李贤小心翼翼地问李弘,“五哥,这些日子都没见阿耶阿娘,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朝中出了点大事,阿耶忙着处理善后,等过些日子就能召见你了。”李弘忧心忡忡地敷衍道。

“什么事?”

身为太子,李弘近来常被单独叫去旁听关于长孙无忌一案的讨论,来龙去脉基本上都清楚正因如此心里压力挺大的,毕竟从记事起耳朵里听到的都是这位舅爷光辉伟大的事迹,现在突然说他要谋 反,实在让人一时无法接受。而且虽然接触不多,李弘心里对这位辅佐他爹上位的舅爷挺有感情的,因此越发难受。

听李贤问,他也想说出来减轻一点心里压力。于是琢磨了一下分寸,道:“你还记得赵国公吗?”见李贤点头,李弘接着道:“有人告发赵国公。”

说到这儿,李贤就知道自己没猜错了,不过看李弘怏怏不乐的状态,还是尽职尽责地问:“告发他什么?”

“告他谋、反。”如果李弘是一位成熟的太子,他一定不会说后面这些话,但此时的李弘只有刚上小学的年纪,一时没忍住,嘴快道:“赵国公怎么会谋、反呢?想必是有人存心陷害。”

“五哥,此事自有阿耶操心,等等再看有什么说法。咱们,咱们读书吧。”李贤急道。

确实是有人看他不顺眼,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爹,请问你能奈他何。

正说着萧沔和薛毅也来了,虽然是伴读,但时间太短李弘还没有和他们建立起绝对的信任,见了二人便只好把郁闷咽回肚子里。

果然很快,一桩朋党案被放大成为谋、反、案。

先是韦季方自杀未遂,紧接着长孙无忌就如同李贤猜测的那样被牵连进来,因为据许敬宗的说法:韦季方和长孙无忌勾结陷害忠良,目的是让皇帝身边没有忠臣能臣,这样一来长孙无忌就可以大权独揽,继而为谋朝篡、位做好准备。现在事情败露,韦季方自杀的目的就是为了保住长孙无忌,以免熬不住刑,把他供出来。

李治听到这个结果后,很是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感叹了一番自己家的亲戚怎么尽不是好人吶,皇家本来应该做天下表率的,可是远的不说,他才当了几年皇帝呀,前有高阳公主和驸马房遗爱谋、反,为此一干皇室宗亲或被杀或流放,没过几年,亲舅舅又准备谋、反。“天下将如何看朕,后世将如何看朕!”

许敬宗的回答是,高阳公主一个妇人,房遗爱乳臭小儿,怎么能跟长孙无忌二十出头就跟着太宗皇帝谋取天下,之后又当了三十年宰相的人相比,“苍天眷顾、祖宗有灵,才因为韦季方一个小人物把长孙无忌这个腹心之患牵扯出来。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万一长孙无忌见事发,一不做二不休攘袂一呼,则社稷危矣。”

为了支持自己的论点,许敬宗不惜比出隋炀帝和宇文化及的例子,说隋炀帝当年对宇文化及的爹宇文述多么的信任,最后还不是江都之变。“这都是臣亲身经历过的,殷鉴不远,陛下可不能重蹈覆辙啊!”

仿佛怕李治还不相信长孙无忌谋、反,许敬宗继续加油添火,说韦季方现在已经交代了,长孙无忌为什么要谋反呢,是因为韩瑗跟他说‘当初你和柳奭、褚遂良力主立梁王李忠为太子,现在李忠被废了,圣人岂能不对你等心存疑虑,你表弟高履行为什么左迁洪都都督,还不就是陛下为了敲打你。’长孙无忌听了韩瑗的话心中已是不安,后来他族侄长孙祥由工部尚书迁为荆州长史,韩瑗也获罪,被贬为振州刺史,长孙无忌认为朝廷将要对他进行清算,恐惧日盛,因此一不做二不休,密谋造反。

面对皇帝的心软,许敬宗体贴地帮他做好了心理建设,比出汉文帝的舅舅薄昭,当初汉文帝以代王继承大统,他舅舅立下汗马功劳,只不过就因为杀了钟毓,文帝便命百官哭而杀之,到现在谁不说文帝是一代明君。杀一个人和□□两罪相比孰轻孰重?陛下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有了之前的种种铺垫,许敬宗便水到渠成劝李治道:“臣请陛下速做处置,以免变生肘腋、悔之晚矣。”

李治颓然地扬头叹道:“朕记得当年文德皇后崩逝,长孙无忌拉着朕的手让朕不要怕。文德皇后如今只有这一个弟弟在世,朕岂能不对他网开一面。”

许敬宗表示长孙无忌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于是李治与以许敬宗为代表的认为长孙无忌非死不可的一干大臣展开了新一轮的讨价还价,最后的结果是削去长孙无忌太尉之职,以扬州都督的身份被安置在黔州,生活待遇方面,仍旧享受一品高官的待遇,算是给长孙无忌这位皇帝亲舅舅保留了一点颜面。而李治则通过这场拉扯,更加巩固了自己仁爱宽厚的人物形象。

长孙无忌这位掌握大权将近三十年宰相一朝倒台,对于大唐朝廷的震动不亚于一次八级地震。而强震之后,余震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许敬宗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人觉得目的还没有达到,紧接着,已经死了的褚遂良被追削官爵,他死前不是爱州刺史嘛,现在不能享受刺史的待遇了,这是对死人的惩罚。接下来是活人,前王皇后舅舅柳奭和韩瑗被除名,就连于志宁也以党附长孙无忌的罪名被贬为荣州刺史。时人多认为他贬官的真实原因不过是当初换皇后时,他没有坚定地站在李治和武皇后这一边罢了因此对他抱有同情。

李贤不明白除名和免官的区别,悄悄问了李弘才知道免官只是罢免现有的官职,还有重新起用的可能,而除名就意味着除去名籍,开除出官员队伍了,有点类似于后世留、党、察看和开除党、籍的区别。

依照覆巢之下无完卵的原则,长孙无忌的长子,时任秘书监的长孙冲除名,流放岭南。李贤记得长孙冲是他姑父,娶的是李治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长乐公主,公主早在贞观年间就去世了,倒省得还得离一次婚。

长孙无忌的儿子还能活着,褚遂良的儿子就只能死了,褚彦甫、褚彦冲兄弟在流放爱州的路上被杀。

李贤觉得这就差不多了吧,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不仅罪及子孙,牵瓜扯蔓的亲戚都没放过,还要怎么样。说起来,皇宫里住的这一家子跟长孙无忌的血缘关系更近,李治还要把他自己治了罪不成!?

事实证明,李贤还是天真了。

或许觉得对长孙无忌一党的处罚还不够重,到了秋天,许敬宗派中书舍人袁公瑜前往黔州,逼杀长孙无忌,下诏“柳奭、韩瑗所至斩决。使者杀柳奭于象州。韩瑗已死,发验而还。”长孙、柳、韩三家子孙近亲全部流放岭南为奴婢。

长孙祥之前已经被贬为荆州刺史,因为和长孙无忌交通书信,在荆州被绞杀。还有长孙无忌的族弟长孙恩,流放檀州。

高履行——这位是曾经一手养大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舅舅高士廉的长子——再贬永州刺史,对就是后来柳宗元写出《永州八记》的地方。在经历安史之乱时的南方大开发后,永州在中原人心中仍是蛮荒之地,何况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唐高宗显庆年间呢。

所有被贬的人里,让李贤最意外的是于志宁。说实话,在初唐灿若星辰的功臣名将中,于志宁不算最有名的,别说秦叔宝、迟恭这种门神级别的,比起房玄龄、杜如晦、也多有不如(仅只名气方面),不过他的最大优势是活得长,享年七十八岁,活过来大把的凌烟阁功臣,于是李治换皇后的时候他身为宰相,没有表态支持,从此被武皇后记恨上,借着清扫长孙无忌同党的机会,把他贬为荣州刺史,于氏一族被贬的有九人之多。

无论时人还是后世,无论是人们舆论还是史书上,都认为武皇后是一系列贬黜杀戮的策划者,但李贤却觉得奇怪,据他所知李治现在是隔天上朝,武皇后还没有强大到像隔壁独孤皇后一样跟皇帝同辇上下班,派个宦官遥控指挥的程度。皇后这会儿还没有正式接触朝政,此时也远不是二圣时代,许敬宗劝李治也从侧面证明了国家的权柄还牢牢掌握在皇帝手里。那么人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解?

或许真正的原因是李治不想承担迫、害前朝老臣的恶名,武皇后想在群臣乃至天下人面前建立威望,夫妻二人心照不宣、配合默契。

想到这里,李贤冷汗都滴下来了,政治这事儿太复杂我一升斗小民搞不定啊。

柄国三十年的宰相一朝倒台,势力冰消雪融,三十年来大家同殿称臣,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相互酬唱往来,谁知道会不会被人牵强附会。

为了稳定人心,皇帝决定办点别的事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六月下诏改《氏族志》为《姓氏录》。

《氏族志》是太宗命高士廉等人修撰的,目的其实打击魏晋以来形成的门阀世家,升降去取,反正这么些年下来,大家都勉强接受了,现在武皇后的铁杆死党,马屁精许敬宗跳出来说,皇后母仪天下,《氏族志》居然不收录武氏!这很不对,得改!

于是李治命令礼部郎中孔志约等人对《氏族志》做调整,除了武氏成了第一等外,其余各家按照官阶品级分为九等。这时候朝廷对长孙无忌等人的清算正在紧要关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那儿了,而且什么《姓氏录》不《姓氏录》的,你以为官方公布了等级,大家会认可吗?看看时人联姻还不都是想娶五姓女就知道了,《氏族志》也好《姓氏录》也罢,皇帝你玩得高兴就好,没什么人当回事,所以除了骂骂《姓氏录》是“勋格”,朝臣的关注点还是放在对长孙无忌等人的处置,以及带来的政治格局变动等后续问题上。

人心依旧惶惶。看来不发大招不行了。

十月丙午,太子加元服,赦天下。

“元,首也。冠者,首之著也,故曰元服。”说白了加元服就是行冠礼。着冠是男子成年的标志,《礼记·曲礼》记载“二十曰弱,冠”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男子到了二十岁要举行一次成年礼,把头发盘成发髻这叫做“结发”戴上帽子,并且赐以字,这就表示他成年了。所以男子二十岁左右又被称作弱冠之年。

李弘年龄还是个位数呢,离二十岁远了点,但要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总不能立一个新太子吧。

历史上提前行冠礼的太子屡见不鲜,比如大名鼎鼎的汉武帝就是十六岁行的冠礼,但那是因为汉景帝马上要挂了,给刘彻行冠礼就是要告诉天下臣民,新天子年纪虽然欠了一点,但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太后权臣都给朕靠边站,朕的儿子自己当得了天下之主。

李治现在身体还行,完全没有汉景帝当年的问题,但他就是要给实打实年龄只有7岁的儿子行冠礼,你说你有什么办法呢?规矩放在那里就是供人打破的好不好!

对皇帝的这一决定,全体大臣表示由衷地赞成。太子加元服这是吉礼,要大赦天下的,不可能前脚太子行冠礼后脚就杀人,所以说这代表着长孙无忌一案告一段落,头顶上的雾霾要散去,太阳要出来了,这一次打击清算中没有伤筋动骨的人,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李贤估计除了礼部和内直局的相关工作人员外,所有人都盼着李弘的冠礼早点举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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