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五哥这是怎么的?好好就病了。”

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前一天李弘吃了药便昏睡过去,李贤自从分府别居,没有帝后发话也不好赖在宫里,所以只能赶在宵禁前回去,第二天再早早过来才与清醒的太子说上话。

沉沉地睡了一晚上,李弘的精神不但没好,反而更委顿了一些,把来探病的弟弟吓了一跳。

“没什么,就是受了点风寒。”李弘有气无力地说道。

“药藏局的奉御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贤话没说完,内侍来报说周王来了。

李显进来的头一句话也是,“五哥你怎么病了?”不等李弘答话,接下来生性快活的他,说起昨天射箭射得好,到了多少赏赐,什么良弓宝剑,每一样都详细描述,反正是各种显摆。李显现在年纪还小,一把童声又脆又亮,李贤这个没病的人都听得脑袋嗡嗡响,何况是李弘。

好容易等他说到一个段落,李贤赶紧说:“你来了时候也不短了,去读书吧,师傅们该等着了。”

李显满心想着借探病的机会逃一天学,听六哥赶他去上课,立马就嘟起了嘴,小声抱怨道:“你怎么不去读书,只有你能看太子不成,我今天偏不走。”

李贤不跟小孩计较,笑着道:“好。等会儿阿耶阿娘来看太子,你想好怎么说了没?”

李显愣了一瞬,他显然没有想到有可能在少阳院遇见爹妈。但太子生病帝后来看儿子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意识到危险,李显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五哥你快点好起来啊,因为李义府的事,阿娘这么多天都没开过脸,你这一病,连阿耶的脸都阴沉了。”

李贤还想怎么扯到李义府才不显得生硬,李显一句话解决了问题,太子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一个色号。

看着弟弟出去,两个哥哥终于有机会说说话。既然已经提到了话题人物,李贤也就单刀直入,“五哥不想听人提李义府,是吗?”

“不独是我不想提他吧。”李弘病怏怏道。

“阿耶肯定也不想提他。”李贤平静地说道:“阿耶还是晋王的时候他就在王府了,虽然没立什么不世功勋,几十年相处下来也位居宰辅,可见阿耶待他不薄,谁知道阿耶待他好反而把他心给养大了,连天子都敢顶撞,还请术士望气,反了天了!”

李贤琢磨了一晚上,李义府虽然曾是东宫官员,后来又转为殷王府长史,事实上跟李弘关系疏远,抹了他的官,跟李弘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太子的地位不会因此动摇分毫,那么李弘还有什么可忧心的?

想来想去,或许是为他的亲娘担心吧。

刚才李贤说李义府没立过什么功,这话要看怎么说了。李义府确实没做过什么有利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事,但对另一个人来说,他可就有大大的功劳了,对,这个人就是武皇后。

想当初李治的王皇后不但出身太原王氏,是太宗皇帝钦定的儿媳妇,更有长孙无忌、褚遂良等等一干朝廷重臣的支持,满朝文武80%都不看好武昭仪,这时候是李义府最先跳出来请立武昭仪为后,从而打开了局面。

自此以后,他便被人视为皇后的亲信。开始李治和武皇后利益一致,要共同推翻压在他们头上的元老大臣,这时候你的人还是我的人其实没多大区别。但现在共同的敌人没了,帝后的关系——李治从扎根武皇后住的地儿,到搬出来住到紫宸殿,这是一个标志,虽然有乔迁新居新气象做掩饰,但明眼人不难看出帝后之间的关系不如先前亲密了。这时候官员们自然而然地出现了选边站的局面。

李义府除了政治投机是一把好手之外,个人能力并不很强,在李治那儿算不上不可替代的人才。但武皇后就不一样了,一介女流,没太多接触朝臣的机会,他以宰相的身份投靠效忠,必然是一枝独秀。

然后李治就把这只敢于出头的独秀剪了。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是文德皇后常说的话,此时距离说这句话的时间也不过过去了二十年,身为后来者的武皇后不但参与朝廷方针的制定,更开始打造自己的班底了。

李弘并不知道武皇后日后的丰功伟绩,他的苦恼源自担心武皇后为李治所厌弃。父母闹矛盾,最痛苦的人莫过于夹在中间的孩子,更何况李治还有废后的前科。

王皇后、李忠的例子就在眼前,敏感的太子危机意识空前强烈,他不敢相信万一真到了那一天,阿娘、自己还有三个弟弟会是什么下场。

李贤劝了一会儿,主要意思,李义府说到底是李治自己的人,皇帝对手下不满,处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弘在枕头上挪了个位置,勉强笑了一下,他明白弟弟这是为了宽慰自己,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弟弟真好,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掩盖父母关系日益疏远的事实。

就算李义府出身晋府,他现在也已经改换门庭了。

对于家庭、亲人的依恋,使得李弘对皇权下亲情的脆弱有了清醒的认识——王皇后难道不是阿耶明媒正娶的妻子,大哥难道不是阿耶的儿子?

现实使得他极度缺乏安全感,而合格的太子教育更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如果父母之间的矛盾达到不可调和的程度,会有怎样的后果。

另外,他还隐隐约约地意识到皇权独一性的问题,李治和武皇后为什么产生矛盾,并不是后宫里常见的色衰而爱驰,他爹又宠爱了别的年轻漂亮的妃嫔,而是李治觉得他皇帝的权威受到了侵犯,受到了来自皇后的侵犯。即使武皇后最初接触朝政是因为他生病,后来更是因为他自己犯懒,才一些不太重要的事丢给皇后处理,说白了是帮他的忙,但就算这样也不行。

至尊的权利是皇帝一个人的,哪怕你已经万人之上了,但还在那一人之下,皇帝固然可以让你飞黄腾达,让你从巅峰跌落,也不过是抬抬手而已。

对宰相是这样,对皇后是这样,对儿子又何尝不是呢。

这是李弘最根本又不能宣之于口的心病。

猜得到太子的病根,却同样苦于不能直白地说出来,李贤眼睛四下一溜,见伺候的人都离得挺远,这才借帮李弘调整枕头,俯身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句:“如此五哥才更要快快好起来,你好了才是根本呢。”

李弘一怔,旋即明白了弟弟的意思。

之前他地位稳固,因此并没有太强烈的危机意识,也没有深入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李贤一说,他就明白了,他与武皇后之间是一种互保的关系,只要他还是太子,皇后的地位就绝不会动摇,与其躺到病床上忧心忡忡,还不如赶紧养好身体,要知道对于一个太子来说,多病绝对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顺着这个思路,李弘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的确,从皇帝的角度来看,太子都乃是国本,如果总是病怏怏的,只怕要准备一个后补的人选以防万一。而太子受的教育是与其他皇子不同的,一旦另有一人也在接受储君的教育,朝臣会怎么想?

即使皇帝不做准备,辅佐一个多病的太子,东宫属官们也会有一种朝不保夕担忧吧。

有唐以来三代皇帝,除了高祖是打下来的江山,后面两代皇位传承都颇有周折,时人见多了太子被废,难免想要建一番拥立之功。真要是这样,不但夫妻,就是兄弟们之间必定拉帮结派反目成仇,一家人再不能回到从前其乐融融的时候了。

现在之所以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最要感谢的是阿贤啊。吕不韦的爹就曾经说过“立国家之主”可获无数的赢利,阿贤身边未必没有这样的人,他尚且能如此提自己着想。李弘心里想着,十分的感动,伸手握住李贤的右手道:“阿贤,我做哥哥的没帮过你什么,反而尽让你为我操心了。今日肺腑之言全是为我打算,若不是真心对我好,也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五哥,你信我,现在担心的事都用不着担心。”顿了顿,李贤索性挑明了,“想想你的名讳,那可是阿耶对你的期望啊。”虽然李弘的名字有可能可能是武皇后起的,就算如此,那也是李治认可的啊。

李弘这名字吧,让现代人看来稀松平常,说不定你周围就有同学朋友叫这个名字的,但是放在魏晋隋唐之际却是大大的了不得,这是道教的一则谶语,有道是“老君当治,李弘应出”,在当时道教的系统里,李弘是作为救世主降生人间的。

李治夫妇以救世主来命名儿子,可见对他的期望。李弘与武皇后之间是互保的关系。李弘取代李忠成为太子的法理依据就是他是嫡子,而李忠在养母王皇后被废后降格为庶长子。如果李治不想换太子,武皇后的地位基本上就不会动摇,甚至实际上武皇后的地位比李弘还要稳固,毕竟在真实的历史上,李弘死后,武皇后不但继续做着她的皇后,而且最终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

所以,有着后见之明的李贤,既觉得李弘完全没必要担心别人,又苦于没法跟他讲清楚,十分纠结。

“阿贤,你这份心意哥哥我记下了,你——”

弟弟这番话绝对是推心置腹了,可自己又能说什么呢?说你好好当一贤王,日后辅佐我?

“我知道,我知道,阿耶阿娘会好好的,五哥也会好好的。”李贤回握住李弘的手,笃定地说道。

如果是后世,两兄弟一块讨论怎么弥合父母的感情,一定会被亲戚邻里夸奖的懂事,并被大力表扬。但是在围满内侍、宫娥的宫殿里,李弘兄弟绝不能随意谈论帝后之间的感情危机。万一流传出去,后宫里早就视李治为唐僧肉,却一直被武皇后镇住的妖精们,只怕就不只是蠢蠢欲动那么简单了,不但后宫,只怕就连朝臣也有很多要惶惶不安了。

自从李治上次病后,武皇后就一直帮丈夫处理一些不太重要的朝政,手里也有几个李义府这样的心腹。李义府倒了本就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再要是传出帝后不和的消息,朝上必又有一番波折。

果然,在处理完李义府之后,李治没有其他的动作了,虽然不像之前那样天天跟皇后腻在一块,两夫妻处于事实上的分居状态,但后宫制度的设计就没有规定帝后必须天天住一块这一条,所以说整体大环境也还平静。

李弘作为一个在腐朽的封建王朝最为奢侈腐化的地方——皇宫里长大的孩子,对此的接受度还是很高的,虽然最初不适应,不过很快地调整了心态,平静地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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