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两京在紧锣密鼓地为太子大婚做着准备,长安这边主要是装修位于太极宫东面的太子正式府邸——太极宫左侧的东宫,以及大明宫的附属建筑少阳院,这里才是近年李弘在长安的常住地址。

洛阳方面的任务更为繁重,不但要给李弘装修房子,还得准备在这个时代全世界最尊贵的太子的盛大婚礼,每个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李弘自己带着几分新郎官特有的羞涩而的雀跃心情,应付兄弟之间的打趣,又带着几分矜持几分热心和岳家接触,至于接触的内容是太子妃的个人兴趣爱好还是岳父大人的带兵经验就不得而知了。

其他宗室大臣少不得揣摩着紫微宫中两尊大神的心思,动员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为太子殿下准备一份恰当的结婚贺礼,将本已经炽烈的空气炒作的更加躁动。

这些热闹跟远在歧州的李贤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此时他手里正拿着一封信,信是李弘写的,因为知道兄弟间的通信会经过重重检查,所以没些什么特别的话,只是用最平常的语气告知自己即将大婚,希望婚礼上能看见弟弟,因此会替他打报告让他到时候可以回洛阳一趟云云。

李贤嘴角微微上抬,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浮上眼底。

“殿下,”李贤的沉思被阿冯冷静的声音打断了,“十天前,英王带着贺兰敏之与滕王世子斗鸡,不知道怎么惹恼了世子,一怒之下把贺兰敏之的腿打断了。”

“哦。”李贤的口型是个十分标准的圆,但面上丝毫不见半分惊讶。

虽然根据史书记载,被贺兰敏之怎么怎么的是杨氏,但谁知道这位周国公真是因为杨氏美艳而色胆包天,还是为了报复李治两口子,目标就是他们的儿媳妇,不管哪位千金做太子妃,他都不会放过。所以李贤只能未雨绸缪地避免让李弘已经十分虚弱的身体因精神刺激受到致命打击。

“然后呢?”

“陛下得知此事,大为恼火,先将滕王世子禁足在家,又将英王大骂了一顿,英王府一干人等因此吃了挂落,其中朝散郎王勃因做《檄滕王世子鸡文》为圣人所脑,逐出京城。”阿冯汇报一贯的简洁客观、不动声色。

真实的情况可不是阿冯嘴里这样的轻描淡写,据说李治拿到那篇檄文之后勃然大怒,当场就砸了个杯子,“二王嬉戏,王勃身为属官不去劝导已是不该,反倒做檄文助兴,引着皇子不务正业、玩物丧志,好好的皇子都被他引得学坏了。”下令立刻将王勃逐出洛阳。

不怪李治这么火大,魏国夫人死了几年,好不容易淡下去的悲伤,又被贺兰敏之引了出来。

而且小情人的死固然另李治陷入了短暂的悲哀,但政治人物的基本素养却让他立刻意识到其中隐藏的危机——魏国夫人事件表面上看是武怀运、武承嗣叔侄意图谋害皇后,她不幸误食中毒,朝廷也是按这个处理的。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真相是怎么回事,武怀运就算真把皇后毒死了能怎么样,有什么好处?事实是不但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把自己的命送了,得多蠢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啊。

所以下毒的一定另有其人,至于这个人是谁,朝廷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但所有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猜测,她就是利用仇人杀了情人的皇后,只有她动机、手段、城府一应俱全。

李治和皇后之间的关系早由夫妻演变为上下级,至少李治是这么认为的,他需要的是一个帮他对付朝臣牵制儿子的工具。如果李贤知道他的想法,想必会十分同情,李治想要的是一个输入指令就自动运行程序,严格按照指令行动的机器人。现在机器人居然有了自主意识并开始违抗主人的命令,是可忍,孰不可忍,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弑君了!?

在处死武怀运、武承嗣之后,李治马不停蹄地把倾向于武皇后的许敬宗贬出京城,看似赢了一局,然而此时他才突然意识到,武皇后已经树大根深,尾大不掉,整个朝廷三省六部,各个衙署大多都渗透了她的亲信,贬一个许敬宗对她来说并不算伤筋动骨。

李治首先想到的就是故技重施,用太子制衡皇后,但马上又否定了这一想法——他就是怕太子权利太大才起用皇后的,难不成还要走回老路上?此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另选一个皇子,成为太子和皇后之外的第三方力量,用以制衡前两人。

这个人选,不用说,自然落在了李显的头上了。一方面他年龄合适,只比已经退出政治中心的李贤小两岁,更重要的是他和李弘的关系,远没有李弘、李贤二人亲密,不用担心最后反而加强了太子的权威。

然而寄予厚望的人选不争气,斗鸡走狗,还和人发生争执,闹出了伤人事件,伤的还是娇花一般可人却不幸在风中凋零的心头好的哥哥。李治自觉和贺兰敏之一样失去了亲人,正处在同病相怜和爱屋及乌两种强烈的情绪支配下,对贺兰敏之抱有极大的善意,于是就出了上面那些骂李显逐王勃的事。

对,皇帝李治对待子女问题上和家庭妇女王夫人本质上没两样——自家孩子肯定是好的,如果不好,一定是被下作小蹄子/佞幸小人勾引/引诱坏了的。

但不管怎么说,王勃是避免卷入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的中心了。

打发了阿冯,李贤又把王辉叫了来,“等太子大婚的时候,咱们说不定要回洛阳一趟,现在就开始准备送人的东西吧。”

听说要回洛阳,即使只是短暂的几天,王辉的眼睛先是一亮,赶紧找补道:“那要不要先让他们打扫着,等您回去时也便宜。”

“不用了。”李贤摆摆手,“你也别跟别人说,万一到时候没回去,到让人家空欢喜一场。”

王辉应声“是”,满脸喜色地退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暗想,能让大王说出口的事,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准的,旧年来时,家里的小崽子才落生,上次接到家书,信上说家里已经开始给他找开蒙的先生,要是能回去看看就太好了。

李贤到歧州是为了避祸,不是自我放逐,所以也在积极争取回京的机会。新郎官李弘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无疑是极希望李贤返京的,哪怕只有一段时间也好。

李治考虑一番,无视皇后难看的脸色,同意了太子的建议。

李唐王朝目前的三任皇帝都是在婚后登基称帝的,所以说整个国家规格最高的婚礼就是太子大婚了,又因为之前有李治取王皇后的成例在,一切礼仪性的步骤都可以照搬,节省了许多无谓的讨论环节,所以虽然三月份才正式公布太子妃人选,八月初李贤和薛顗就带着随从走在赶往洛阳的路上,准备参加半个月后的婚礼了。

时隔五年,李贤、薛顗带着随从奔向无数人向往的目标——洛阳。

对于薛顗来说,这是回家,是五年辛苦后的一个难得的假期,因此一路上欢欢喜喜,一会儿拉着李贤要赛马,一会儿又拉着他蹿进路边的林子里,说是看见一只野兔子。李贤本来心里有些忐忑,被他感染的也把心头的忧虑暂时抛开,轻快起来。

高大的汗血马颠着小碎步,马背上的少年郎说说笑笑,仿佛天底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般。要是这条路一直走不到尽头该有多好啊,李贤的心里没由来地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然而愿望之所以美好,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它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还没有享受够旅途的惬意,就到了新安县了。老杜名篇《三吏三别》中有一吏就是《新安吏》,当然那是安史之乱时的事了,跟现在隔了八十来年呢。这新安却是洛阳的西部门户,过了新安往东走,不到一天的路程,就到了此时整个世界的中心。

离洛阳越近,路上往来的行人越多,一队队的差役在上官带领下捧着贺礼、贺表往洛阳赶,想想也是,太子大婚,可不是办上几桌酒宴请请亲朋好友就完了的。大家差不多时间挤到新安,以至于超出了这个小小县城驿馆的接待能力。

王辉最大的好处就是有眼色,门外一看拴的马,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了,他跟了李贤这么多年,深知这位小亲王的性格,因此并没有大喇喇摆明身份,只是低调地对驿丞道:“开两间上房。”

两间上房分别给刺史和司马,他们这些随从没打算占便宜,做好了在什么屋子里随便滚一夜的准备,王辉觉得自己简直大公无私得可以彪炳史册了,然而驿丞却一脸疲惫道:“对不住,别说上房,连下房都没了,要不你到别处看看?”

看这个客流量,别的客栈大约也都住满了,王辉只得耐下心来好脾气地打商量:“不瞒你说,要住上房的这位可是雍王殿下,明日就要面圣的……”

后面的话不用王辉说,驿丞听见“雍王”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收起漫不经心,改换成一种恭敬又为难的态度,搓着手道:“您看,真不是我刚才扯谎,太子大婚,各地州县、加上番邦属国,前来道贺的使者太多,咱们驿馆离洛阳近,许多人都在这儿住下,修整一番再上京面圣,因此上一早就住满了人。若是雍王跟哪位熟识,看能不能去打个商量?”

我只是个不入流的驿丞,哪边都得罪不起,雍王当然得住上房,看上哪一间,你们这些狗腿子干嘛还不赶紧动手把里边的人赶出来啊。

王辉听懂了驿丞的言外之意,简直气得要发笑,“你倒敢支使起雍王了?”

“怎么还没好?”王辉话音未落,薛顗就用手帕擦着脸过来问了。

“这位驿丞说没房子给咱们住呐。”王辉两手一摊道。

“嘿~~!”薛顗手帕一扔就开始撸袖子。他没有李贤那多出来的二十年人生阅历,也那么重的心理压力,因此纨绔气息浓厚,也就在李贤面前不表现出来,只要李贤不在场,就有可能时不时地冒个头。

驿丞抱着头就要往旁边躲,差点撞到跟过来的李贤身上。

“阿贤,这混账竟然敢说没上房了,不让咱们住。”薛顗说着话,一边拎着驿丞的领子就把人给拽拉过来。

这一番吵嚷早惊动了驿站里的住客,许多人拉开门探头张望发生了什么。见此,李贤与薛顗对视一眼,笑了。

大家都是混朝廷的,虽然离开京城五年,还有不少人记得李贤这张脸,事实证明,这张脸还是好用的,在等级社会,所有人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已经深深植根在头脑之中,见了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没地方住,第一反应是让出自己的房间。

李贤没客气但也没太不客气,挑了一间,对让出客房的官员拱拱手,“多谢了。”又回头对自己人道:“今日大家就将就一下,好在明天就到洛阳了。赶了一天的路,早点歇息,修整一下吧。”

薛顗低头看了看脚尖,掩饰住上扬的唇角。

*

“赶紧睡!”李贤别扭地翻了个身,背朝着薛顗道。

这间所谓的上房里居然只有一张床,李贤只得让人临时又搭了一张。薛顗在旁边看着人搬东西,一声都没吭,等人走了,梳洗完准备睡下的时候,他的事来了。硬说什么那床榻“光秃秃一张板子,睡在上面太不吉利。”

“我睡!”李贤呼地把被子掀开,作势要下床。

“别别别,我都忌讳呢,你这么金尊玉贵的怎么能睡呢。”薛顗一把揽住李贤的腰,在他耳朵后面吹着气说,“咱们小时候不是老在一块睡的嘛,你这是想到什么了?”

一滴冰冷的水珠顺着刚洗完的发梢落进后颈的衣领里,又顺着脊椎一路蜿蜒下滑,李贤打了个寒颤,扒开薛顗的手,“你小时候还穿开裆裤呢,现在怎么不穿了?”

“你要让我穿?也行呀。”

李贤万万没想到薛顗能流氓成这样,哭笑不得,使了点劲儿推开他,裹紧被子,“再不老实,就到门口守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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