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李唐王朝建国以来第二场最盛大的婚礼如期举行。在此之前,李弘、李贤兄弟终于见了面。

举行婚礼的地点就在东宫,这里乌央乌央地要被吉庆的颜色淹没了,与整个紫微宫的气氛保持一致,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然而东宫的主人,太子李弘本人却是最平静的一个,被鲜明的颜色一衬托,脸色越发显得苍白。唐朝初年,总体来说审美十分健康,尤其男性,以健硕为美,李弘这种羸弱不胜衣的类型并不占优势。不过就李贤来看,李弘健康状况并不像季夏新说得那么糟糕,当然也有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成婚意味着成年,他可以在朝廷上有更多的话语权,所以就像打了一支强心剂一样,把生命的潜力都激发出来了。

但不管怎么说,李贤是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李弘、李贤自小一处读书,本来关系比其他兄弟更为亲近,后来李贤又屡次为太子出力,对比志得意满的李显、年少懵懂的李旭轮,李弘就越发体会到六弟的难得可贵。

知道李贤要来,李弘亲自在殿前等着他,一见面便激动地拉起弟弟的手上下打量,笑道:“长了这么多,你走的时候才到我眉毛,现在到比我高出半头了。”

“这可不敢,要不我回去换双鞋你再看看?”李贤笑着回应。

说的时候是脱口而出,说完李弘就觉得不对了,比太子高半头的不就是皇帝嘛,落到有心人耳朵里,他俩都会有麻烦。李弘飞快地往四下扫了一眼,还好,因是在殿外,服侍的人站得比较远,刚才声音不大,应该没有被人听到。

“就你小心。”李弘假意在李贤肩头打了一下,拉着他往殿内走去。

“小心没有过逾的。”李贤借转身的机会也扫了眼周围,见都是东宫老人,想来该是太子心腹。

进得殿内,兄弟俩携手坐在榻上,李弘又捏了捏他胳膊上的肌肉,“咱们兄弟几个里面数你长得最好,连阿耶都跟人说‘容貌俊秀、举止端庄’,没想到几年不见,越发出挑了。”

李贤长得好是史书上有定论的,他在歧州这几年,阅历增长的同时更锻炼出了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阿耶好端端跟人夸我做什么?”

“少装!不信你想不到为什么。”李弘意味深长地说道。

李贤被他说得打了个哆嗦,“五哥别这样行么,我感觉好像要被卖了似得。莫非——”

“你才比我小多少?”

“……谁家?”李贤小心翼翼地问。

“大约是房先忠之女,房仁裕之孙。”李弘揭开谜底,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又问道:“你——可还满意?若是……”

说到这位房氏,兄弟俩都别扭了一下。这位房姑娘的亲姐姐也是当初东宫太子妃的有利竞争者,因此李贤对她爹、她爷爷略有了解。其父房先忠,银青光禄大夫、宋州刺史。祖父房仁裕在李治废王立武时,是武皇后的支持者,累赠上柱国、兵部尚书、左骁卫大将军、幽州都督、清河郡公,谥号为忠,陪葬昭陵。

哦对,他们家出身清河房氏,跟五姓七望中的清河崔氏是老乡,不过门第却要差一等了。门第不门第的对李贤来说倒没什么差别,不过,我竟然要结婚了?和一个从没有见过的人结婚?李贤心里突然觉得有些荒唐,更多的却是没来由的抵触和恐惧。

为什么会这样?

按此地的计算方法,李贤今年二十岁,即使不考虑穿来之前的岁数,也不是真正的懵懂少年,身体该有的变化都有了,然而心理却并没有对那个女性有特别的期待。他身为皇子,位于整个国家各阶级最最顶层了,身边漂亮可爱的女孩也不是没有,但是他怎么就从来没有留意过呢?

不期然地,薛顗的身影突然就撞进他的头脑里,直撞得他心头怦怦乱跳。李贤只觉得“轰”的一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冲进了大脑里,冲的他一阵慌乱,根本没法思考到底怎么回事,仅剩的理智告诉他太子还在旁边看着呢,千万不能失态。他不得不深深地喘了口气,才让过热的大脑降了点温。

不会不会,青春期小男生互相开点颜色的玩笑,纯粹属于为了释放多余荷尔蒙的口嗨,没必要多想更用不着深究。所以说,我为什么就没对哪个姑娘有点不同的感觉呢?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李弘又道:“这位房氏是当初……的同胞妹妹,我听令月说,是位秀丽的姑娘。”

“令月都会说秀丽这个词了?”

李弘一愣,笑道:“打什么岔,知道是这个意思就好。”

李贤垂着头不吭声,李弘见他这样,心里一沉,认真道:“这事还没有十分准,你若是有什么想法,早点着手。你不会是看上什么人了吧。”

李贤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否认:“没没没,怎么会,我上哪儿看上什么人去。”没有,没有,不可能有。

“那就是有,不然你急什么。”李弘一脸了然,“这有什么,等王妃进了门,看着给个名分就是了。”

“真没这事。”李贤举手讨饶,“阿耶阿娘为我相看,姑母那儿应该也没闲着吧,阿顗比我还大呢。”

“大约吧。旧年里姑母常进宫,想必也是为了阿顗的事。”李弘对薛顗这位表弟就没多少关心了,听弟弟问,就随口答了一句。

李贤心里却好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小小地刺了一下,他急忙摇摇头,在乱做一团的思绪里胡乱扯出来根线头,努力让大脑聚焦在这个问题上:可不是,太子妃的候选人一定是综合素质最高的那一拨闺秀,现在经过筛选,角出冠军,但亚军、季军的实力也很不错,城阳长公主多半给武皇后当参谋的时候,顺便就把自家儿媳妇也相看好了。

或许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思考的价值,头脑的运转速度并没有提升到足矣摆脱心里的刺痛的程度,相反,仿佛是为了增加存在感,那根刺不怀好意地加了的力道。

李弘近年来日子不好过,被迫提高了察言观色的技能,敏锐地发现了李贤极力掩盖的情绪低落,他的婚姻不算顺利,倒是能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弟弟的慌乱,在他肩头拍了拍,给他一个无声的安慰。

“太子和六哥有多少说不完的话,弟弟我等不及,领着八郎和令月来拜见您二位了。”和大喇喇的声音一起进来的是李显、李旭轮、李令月兄妹三人。

一到长安,李贤先听了两遍“长高了”,见了这三位,才发现这句话并不是随口一说的应付,见到弟弟妹妹,他的第一反应也是都“长高了”。

不仅长高了,五年多不见,李令月完全忘了他的样子,站在李旭轮身后带着好奇地打量着他,再不是当年哭着闹着不肯让他走的小朋友了。李旭轮倒是对他有印象,但也仅此而已,拘谨地问完好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反倒是李显,几年来太子之下第一人的感觉越发助长了原本就十分嚣张的自我,对太子的恭敬都有限,遑论李贤。

踩着礼仪标准的下限给太子行过礼,跟李贤问了声好,就道:“再过几天有了太子妃,咱们兄弟就不方便在东宫耽搁了,趁今儿正好人全,六哥把你府上好厨子叫几个过来,咱们在东宫聚聚。”

“大白天的你就喝多了?看来你这嘴上没有把门的毛病一点没好。”不等太子开口,李贤冷冷地刺了李显一句。

“你——”

“你要是想让我请你吃饭就好好说,阴阳怪气的让八弟和妹妹笑话。”李贤没等李显瞪着眼睛“你”下去,就把他的话截断了。

“六哥这是在歧州待久了气不顺,拿我醒脾气呢?”李显一脸的混不吝。

“错!我要是想拿你醒脾气,呵呵……”李贤晃了晃脖子,把手指掰得嘎嘎响。

李弘使了个眼色,稳住了正用眼神向他请示的宦官首领,其他服侍的人则悄无声息地向后退,给兄弟矛盾留出一个体面的距离。

李旭轮有点担心,然而吵架的两位都是他的哥哥,一个不熟而且看上去很不好惹,另一个一贯地有点不讲道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两,李旭轮只能把目光投向太子,希望他能把两只斗鸡一样的哥哥分开,心里又有点暗暗希望六哥能把七哥教训一顿就好了。

只有李令月,唯恐天下不乱,眼睛亮晶晶地在两个哥哥之间转来转去,就差拍手加油了。

李显狂是狂,但还没蠢到不可救药的程度,在他六哥冷淡的脸色里,想起了过往兄弟斗法从未取胜的败绩,以及李脩瑀把贺兰敏之腿打断打带给他的精神刺激,立刻决定做好汉,不吃眼前亏地换了一副笑模样,“我就是想吃六哥家的饭了。是弟弟我不会说话惹六哥生气,给您赔不是了。”说着还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

李贤顺着台阶就下来了,皮笑肉不笑道:“兄弟几年不见,一见面倒话赶话地呛起来了,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可就都没面子了。这样,明天我就去请阿耶阿娘,择个日子,咱们一家人在我那儿开个家宴如何。”

两个预定受害者,不说想办法联手保命,反而一见面就吵架,这也真是……不过李贤扪心自问,他是不敢和李显这位大爷做队友的。

儿子结婚,当爹妈的肯定不能甩手掌柜似得把什么事都交给手下去做,李治和武皇后虽然不用亲自布置婚礼会场,拟定宾客名单,查看酒席食材,但下面人每一件事都得给这二位汇报一声,所以虽然李贤的邀请情真意切,帝后二人的拒绝都十分的干脆。

李贤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知道帝后不会去他家,依旧卖力地劝着,以至于李令月都看不过眼,一边摆弄着李贤刚送她的一套积木尝试着搭房子,一边不高兴地撇嘴,“阿耶阿娘为了给太子哥哥娶太子妃,什么都顾不上了,都不陪我了。”

“快别这么说,”李贤爱怜地刮一下她的小鼻子,“等到时候给你找了驸马,你看阿耶阿娘会不会比现在更忙。咱们大唐可就你这么一位公主,阿耶阿娘,也就只能有一位驸马,金贵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太子大婚,李素节、李上金几兄弟没有捞到回京的机会,贺表还是得写好按时送来,倒让李治想起了不是武皇后亲生的其他几个儿子。而今天李贤看似无心的一句话更是提醒了他——他并不是只有李令月一个女儿啊,当年萧淑妃曾给他生过两个女儿,李治现在回想,那两个孩子也如李令月一般,是粉妆玉琢的瓷娃娃,只是,只是后来天大的变故,宫中再没有人提起她们,也难怪六郎几个都不知道还有两位姐姐。

要不是阿贤今天无心说了一句,自己都要忘记这两个女儿了。

随着武皇后参与的朝政越来越多,她的势力也逐渐渗透到朝廷的各个角落,李治不出意外地对此感到愤怒又无奈。强烈的不满情绪激起了李治的叛逆心理,而李贤给了这个心理一个发泄的出口。李治决定等太子大婚后,就命人将两位公主从掖庭接出来。

李贤的眼神意味不明地闪了闪,他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李治已经想起来深藏掖庭的女儿,即使单纯对武皇后进行报复,他也一定会有所动作。不管最终如何,矛盾都会转移到李治和皇后之间,李弘顶多是个敲敲边鼓,不会成为主要矛盾对象。

据说李弘被毒死——如果他真是被毒死的——起因就是发现了两位公主的存在,向武皇后要求释放她们,并为二人挑选驸马。这一举动另武皇后大为光火,认为亲生儿子胳膊肘往外拐,于是才……

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个潜在危险解决了。

保住李弘,就是保住自己。这是李贤一贯的指导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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