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作为一个健康的成年男性,能在临门一脚的时候硬生生克制住天性,绝对是一个高尚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李贤一边在心里无可奈何地给自己下了个评语,一边努力找话题给薛顗过热的大脑降温。

“你听我说!阿顗!你先听我说。”

“说什么?说咱俩都是成过亲的人么?”

薛顗带喘的声音就在耳边,李贤差点顺从本能了。好在这十几年他别的没干,尽练自控力了,就在缴枪投降的前一瞬间,调动了十几年积攒下的全部意志力,说道:“我在洛阳听说一件要紧的事。”

李贤明显地感觉到薛顗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放开了他。

流言。说他是杜家子的流言。这是薛顗的第一反应。

政敌斗争是什么脏水都能往对方身上泼的,最高等级是谋反和压胜,诬陷他是犯臣子弟只算是给了个警告,已经是很轻的程度了,而且他阿耶阿娘也针锋相对地顶回去了。所以在后来那段时间里,他没跟李贤提过这件事。现在李贤刚从洛阳回来,突然郑重其事地说有件事,薛顗就想到了这个。

阿贤会不会在意呢?

虽然知道李贤不会在意这些没边的事,薛顗心中还是闪过一刹那的慌张。他能和阿贤接近,能给他做伴读,能和他到歧州,凭的就是公主之子的身份,如果没有这个基础,他们之间会变成什么样?

此时门第观念依旧深入人心,薛顗又没有办法消除这些流言,或者向李贤证明什么。

其实李贤说那句话,就是为了让薛顗跑到不该去的地方的血液回流到大脑里,喊完一嗓子,愣了愣也没想好把哪件事提溜出来打岔。

李贤首先想到的也是薛顗身世的流言,不过现在是在不是说这个话题的好时机,而且这件事以及之后的贺兰敏之事件,标志着以城阳长公主为代表的李唐皇室与武皇后之间矛盾的公开化。今天这种两个人气都没喘匀情况下,他实在不想说什么冷冰冰的政治斗争,想了想道:“你家二郎——”

二郎?薛顗没明白他家二郎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确实,除了抢在他哥之前生孩子,是没什么好说的了。说了几个字,李贤看着薛顗又卡了壳。

“你要是没想好,就等我先……”薛顗带着笑又凑了上来。

李贤做好了防御姿势,准备为了清白之身拼了,安成的声音在门外,“大王!”

李贤扬声道:“进来。”

安成情商虽然不太高,却不是不通人情世故,李贤刚刚应付完季夏新等僚属和薛顗关起门来说话,他后脚就跟过来,肯定是有事要说,薛顗脸皮再厚也还没有到了抱着上司听属下汇报的程度,只得迅速撒手跟李贤拉开三步的距离。

安成进来,道:“大王,京城信使来报,说荣国夫人薨了。”

李贤和薛顗对视了一眼,脸色都不大美妙。荣国夫人九十高龄的人病了这么久才过世,说实话,已经很让人惊讶了,而且李贤跟她也没什么祖孙情,对她的去世生不出什么伤心难过的感觉。但是如此一来武皇后等于没有什么掣肘之处了,她这几年政务处理的不错——除了武家内帏并没有什么能弹劾的她伤筋动骨的事了。

“给姑母还有李脩瑀带话,近来一定谨言慎行,万万不可被人抓住把柄。”李贤严肃道。

“嗯。”薛顗认真点了点头,又道:“跟何娘子、赵坤也说一声,让他们也当心着。再一个,你虽不用为荣国夫人服丧,祭文要仔细,他们写好咱俩都看一看,自来文章口舌最容易被人挑出毛病,朝廷那帮文人别的本事没有,最会鸡蛋里面挑骨头,专门在字里行间找别人想不到的意思歪曲。”

“文字狱。”李贤道。

“什么?”眼下‘文字狱’这个词还没有诞生,薛顗是头次听见。

“就你刚才那个意思。”

薛顗想了想,笑了,“还真是。”挺形象的。

旖旎的氛围破坏殆尽,但薛顗并不觉得遗憾,反而积滞在胸中许久的郁气有了松动的迹象,因为他突然发现,即使有再多的萧氏、房氏那又如何,只有他才是和阿贤是并肩而战的同袍。无论阿贤嘴里说得多冷冰冰,事实上他还是需要自己的。

安成走后薛顗没有强行再搞什么搂搂抱抱,歪身坐在李贤身边的胡床上,握着他一只手听他说最近洛阳发生的事,结果李贤上来就给他爆了个惊天大料——李治准备让李令月亲上加亲,嫁到城阳长公主府里。

“你刚才说我家二郎——”

“不是,是你家三郎。”真是昏了头了,刚才怎么没想起来说这个。

李令月和薛绍的婚事,还在两家——确切地说是李治和城阳长公主两人达成口头协议的阶段,但是李令月的亲娘武皇后对和公主家做亲家并不满意。

依照普通挑女婿的标准,除非女婿本人惊才绝艳,一般来说,男家总不能比女家差得太远。当然,除非李令月和亲嫁到外国,在大唐的地界上,在两代皇帝的操作下李唐皇室已经成为顶级士族,照这个标准,只有在五姓七望里找才能满足武皇后的要求。

但李治不想再热脸贴冷屁股地抬举那些阀阅了。薛家薛瓘能尚城阳公主可见也是不错的人家,自汉末至隋唐,河东人才辈出,由此衍生出三大名门望族,薛氏正是其中之一。

对于这个女婿的人选,武皇后是坚决不同意。想她刚从感业寺回到李治后宫的时,对比出身太原王氏的王庶人还有出身兰陵萧氏的萧庶人,没少被嘲笑并州小户,自己的娘家没法挑选,但总不能再让女儿、外孙再受同样的挑剔。

理智冷静如武皇后,却在爱女婚事上赌上了气。

之前帝后在李令月身上是没有矛盾的,可着劲儿宠就是了,但她的亲事上,武皇后虽然没有明着跟李治争执,但态度很清楚。她这几年权势日盛,也没那么多耐心拐弯抹角地跟哄孩子似得哄这个相处了几十年的男人了。

李治现在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这么多孩子里,只有李令月得到了他十几年不间断地掏心掏肺疼爱,他现在就怕万一自己哪一天…给自己亲姑母做媳妇,是李治能想到的最让他放心的办法了。面子不面子的无所谓,女儿一辈子过得舒心才最重要啊。

这是李贤知道的全部。

“你怎么才告诉我?”薛顗半真半假地抱怨。

“你给我机会说了吗?”

这倒是,薛顗皱了皱眉头,摸着鼻子道:“娶妻得公主,无事进官府。”

李贤觉得吧李令月和薛绍是表兄妹关系,血缘关系太近了,带有相同隐性遗传致病基因可能性较大,后代有可能发生遗传性疾病,他和薛顗都是男的,没法生孩子,所以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不对!打住!李贤你想什么呢!!

李贤完全没料到自己好好的思考竟然能打个岔,歪到那么危险的邪路上去。赶快收回即将飘到天边的思维。

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那点早知道,太平公主和薛绍是官配,似乎小夫妻感情还不错,最重要的是好像也没生出个傻子。所以他不打算做什么手脚。不过——

“你那是什么态度,看不上我家阿月吗?”此刻,李贤哥哥心态爆表,如果薛顗的表现敢有一点令他不满意的,他就准备抡拳头让他尝尝厉害。

“我有什么看上看不上的,你也说了,是我家三郎。我没看上公主,看上皇子了。”

“切~你少来。”李贤推开凑到他脸前面的脑袋,“公主怎么了,别忘了姑母也是公主。”李贤揶揄道。

“唉——”薛顗坐正身子,道:“我阿娘和你阿娘早年是走得挺近,可这二年吧——”话没说完,只是向李贤那边瞟了一眼。

李贤一点头,表示明白,听他接着说:“公主下降自然是另外开府别居的,阿娘养了我们一场,我不能随她的心,又享不到三郎夫妻的孝顺。”

那你随她的意吧。李贤下意识地想说这一句,但话没出口,就觉得心里一阵难受,改口道:“那不是还有二郎呢嘛。”

“二郎?但愿二郎能乖巧点吧。”

小别重逢,两个人就国事家事进行了深入磋商,直到王辉来请他们用饭。

在这么压力重重的精神状态下,怎么可能有谈恋爱的闲情逸致呢。李贤想用这个理由劝说自己,却忘了高三党谈恋爱的可不少,压力越大越是需要心理依靠。

之前,因为府衙里基本上没有女性成员,所以后勤内务一直都是由王辉打理,也不能说不好,一直都井井有条的。但毕竟是个男子,年轻时候读书学得是儒家典籍,至于内院里衣食搭配人员安排就不是很擅长,所以李贤他们这几年的生活只能说舒适,但要想有点更高的,比如说审美方面的追求就谈不上了。

房氏专门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再加上女性特有的细腻,很快就让府衙住户的生活提升了一个档次。虽然自从房氏来了之后,李贤就扎根书房再也没有进过内寝,但房氏那边已经为他准备好过冬的大毛衣服,被褥帐子也都早早晾晒了备好,只等天一变就能换上。不止是他的,连薛顗带安成的也都吩咐下人准备好了,只是配色没他这么淡雅,显得不像给他准备的那份用心。

不过对于李贤等人来说,更直观地的感觉变化体现在伙食上。说实话,雍府的饭菜那是有口皆碑,别说是歧州,就是放在两京甚至跟宫里比也是好的了,但是美食之所以能被称为“美食”就要求色香味俱全,首先的要求不是“味”而是“色”,此时京城宴会为求赏心悦目甚至可以用面、糖、酥油捏出正轨立部乐、坐部乐。

京城何娘子管家,雍府做的也不错,秘色瓷的盘子鎏金的碗,不管什么饭菜放到里面,立马档次就上去了。但是到了歧州,一方面是没工夫,再一个也没心情,盘子碗倒是带了一大堆,除非请客不拿出来。平时就他和薛顗两人,每顿饭三菜一汤,顿顿换不同的,能保证营养均衡,但是从审美的角度就有点不够看了。

房氏接手内务之后,或许是吃来吃去觉得不错,倒没对李贤的食谱做什么大的改变,不过小调整还是有的,比如大碗吃肉的豪迈就换成了小碟子小碗的细吹细打,每顿饭盘子碗的排满一桌子。

对此李贤的评价是“行啊,反正她带了不少人,帮厨也好,干什么也好,得找点事干,省得生事。”

薛顗停下筷子,笑着看了他一会儿,手动了动又放下了,看样子是想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一把,但在最后关头忍住了,只是看了一眼四周站着服侍的人,笑着低声道:“吃完到书房,说会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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