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显然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一时都望了过来。
认出来人的目光中不仅多了惊艳,还夹杂着疑惑、思虑甚至厌恶。
裳荷慌的追上谢从安脚步,低声道:“我还是在外头等……”话未说完就被一把拽过,趔趄着迈过门槛,抬头只见尹夫人迅速收起眼底的一抹惊慌。
双方见礼,裳荷也被迫跟在谢从安身侧受了一拜。她尴尬的握拳蜷身,躲着不敢抬头。正巧婢女送茶点时脚下绊住,被她顺势化解,也放松了紧张。
谢从安收回目光,俏然一笑,“半夜来访实属无奈。还望夫人勿怪。”
尹夫人还未回答,尹徽显先插嘴道:“这样折腾我母亲所谓何事?归海今日定要一个说法。”
面对儿子的出言不逊,尹夫人不仅不加制止,反而微抬了下巴。
谢从安瞬间收了笑,冷冷道:“求仁得仁。今日必让你满意。”
上次肃正堂中匆忙相见,尹徽显犹然记得这姑娘言辞犀利,得理不绕,十分的粗鲁。他也正是因为憋着这股气,想要在自家找补回来,今日一见,对方竟然敢当众摆脸色,下意识便想要母亲为自己做主。
知子莫若母,尹夫人收回打量裳荷的目光,慢悠悠道:“家主毋需客气。老妇若能做些什么,自然当为谢氏尽忠。”
谢从安不疼不痒的应了,“夫人言重,若为谢氏,我这个做家主的更当尽力才是。”
没想到对面的尹夫人竟然抽出帕子去沾眼角。
尹徽显顿时起身喝道:“这番话说在我爹爹遭逢厄运之后,你身为家主难道不觉得羞耻!”
尹家母子,如此行径,方县丞与秦师爷相视一眼。
谢从安用眼神稳住小晴儿,回答的一脸天真:“我不觉得呀!”无视两人一个哭的痛心,一个气得跳脚,直言道:“尹阁主之死是个意外。三阁中失了这样一位君子,自然可惜,而实又可气。毕竟此事发生在逢卿垸的高阁之中,因为一个命案,信阁也被牵扯,又多出不少需要料理的杂务。既然斯人已逝,我在此也多说无益。往后阁中如何经营,自会找人用心琢磨,倒也用不得你们老小两个来尽什么忠。毕竟,万般皆是命,就算你们愿意,我这里也用不到。”
如此直白的说自己无用,尹徽显登时急了,跳起高呵道:“你再胡说!”
谢从安眯了眯眼,正要起身,反被裳荷拽住了衣袖。
尹徽显在副座上急的跳脚,竟然还想要冲过来。
谢又晴一脸凶狠的上去将他逼着坐下。他却还是气不过,转而指着裳荷道,“你不配做我们尹家人!我爹怎会养大你这个废物。你由着她们对爹爹不敬,是大逆不道,忘恩负义,连畜生都不如。”
裳荷低着头任他辱骂,虽看不见表情,僵直的身子分明已在强忍。
“闭嘴。”
谢从安一手扶着裳荷,手中的长鞭犹如灵蛇,凌空飞至尹徽显身侧。
一声清脆,高几上的茶盏碎裂开来。
尹徽显呆望着身旁满地的狼藉,任由茶水湿了袖袍。
婢女不敢上前,呆呆的望着谢从安这处。尹夫人更是惊的连哭都忘了,眼睫上一颗泪珠欲坠未坠,手中的帕子还在面前端着。
谢从安手持软鞭,指向尹徽显骂道:“裳荷姐姐为你爹做过的事是你这个不孝子一辈子都做不出来的!你连提都不配提!往后若再敢欺负她,我必杀了你这大逆不道、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
尹徽显面色惨白,在原地动也不动。
谢跋扈动辄杀人的恶名在外,他是瞧着她孤单瘦小又无依无靠才敢放肆几分。如今听了这话怎能不惊,想起堂上的客人,匆忙看向二人。
方县丞和琴师爷却齐齐低头饮茶,似对此间风雨无知无觉。
尹夫人瞧的明白,却仍是不忍儿子受辱,哆嗦着起身与谢从安理论。
“夫君不嫌弃她裳荷一个孤女,将她收入府里用心养大,还说要许给显儿做妻,究竟是有哪里对她不住。她竟要在恩人过世后带人来欺辱我们这遗孀遗孤。我显儿骂她难道也错了?况且我一个老妇新寡,说我无用便也罢了,家主怎能这样说我显儿。他身为男子,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可若今日的话传扬出去,我儿还如何在这常平自处?”
“这话只要由我来说便是你们不配!”谢从安已经没了半分客气,“正好说一说今夜我来此的目的,就为了你口中的这门糊涂亲事!”
谢又晴已经上前递了本绣着金线的折子,“夫人若有看中哪个小姐自会安排,定国公府也会出面牵线。”
尹夫人忧疑片刻,颤微微的接过打开,略瞧了瞧,眼里即刻亮了,对尹徽显招手道:“显儿快来,母亲眼睛不好,你来瞧瞧,这……”
尹徽显正是一肚子的委屈气恼,忽听母亲呼唤,想是有什么字不认得,怒冲冲的上前一把将折子抓了过去,不屑的瞧了一眼,跟着就变了脸色。
他快速翻了几页,又转去看谢从安与裳荷,凑近尹夫人耳侧低语几句。
尹夫人手中的帕子被捏的皱皱巴巴,试探道:“敢问家主这是什么意思?”
谢从安玩着软鞭理也不理,还是晴儿接过话来:“夫人当真瞧不明白吗?上头有公侯之家的贵女,商贾府上的千金,无论哪个出身,配你儿子都绰绰有余。小姐如今是要定了裳荷。你们尹家若将之前的口头婚约抹过,自然还有更好的任你去选。”
尹夫人瞬间眉眼发亮,方才的虚弱颓丧散于无形,欢喜的难以自制。
虽说家中新丧,此时谈论婚嫁于理不合,她却怎么也压不下那一直翘起的唇角。
世态炎凉,人走灯灭。府上已经经历了一场丧事,她带着儿子还要考虑往后如何经营。显儿只知读书,不事生产,若真能娶进个家世富足的姑娘,岂不是了了一桩心事。
尹夫人终于压下喜悦,正色道:“当年亡夫收留裳荷姑娘,未存半点私心。至于童养媳这些也不过是平日里的玩笑,不想竟让家主当了真。”说着走下来去拉裳荷。
对方避无可避,被她抓在手里。一旁坐着的谢从安都能觉察到裳荷的颤抖,十分同情的看去几眼。
“你这姑娘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难得家主看重,想要栽培你,你便好好去做,也算为我尹家光耀门楣。来日就是我于九泉之下见了四郎,便也无愧于他的嘱托。”
谢从安将软鞭递给晴儿,直接阐明目的:“既然如此,夫人就将裳荷的籍契交出来吧。”
尹夫人的脸色微变,却不作声。
谢从安抓着软鞭的手便停在了原处,瞧着她又眯了眼道:“怎么了?”
一见到那银光闪闪的软鞭,尹夫人忙又挤出难看的笑来:“快去将裳荷姑娘的籍契取来。”
婢女刚将东西取来,回到堂间就被一淄色长衫的蓄须老人拦住。老人查看完毕,又将它交予一旁皂色长袍的少年人。
那少年玉面细眼,生的别有风情,婢女竟对着他红了脸。
忽然传来一声轻哼。
身旁的晴儿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三人,嘴巴嘟着,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谢从安忍不住无言轻笑。
少年取出另一张纸与老者嘀咕一阵,又朝一旁的衙卫招手。只见那人捧着本册子过来,又奉上笔墨。老人在其上勾勾画画,罢了又从怀中掏出个印盖了上去。
少年这才上前将两张纸交了过来。
“衙内的记录都已消去,这废弃之物便留给谢氏家主处置吧。”
“多谢。”谢从安眉眼一弯,接过便撕了粉碎。
裳荷惊道:“家主……可是改了我户籍?”
谢从安歪头冲她眨眼,谢又晴已凑过来恭喜道:“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裳荷回头看了眼尹氏母子,心间百般滋味轮转,“小姐怎会……”
“回去再说。”
谢从安笑了笑,转身告辞,尹徽显忽然出声阻拦。
“家父被害一案尚未……”
“尹公子,”方县丞轻咳一声,“县衙明日就会派人前来,必然会有所交代。”
尹徽显却仍不肯放过,又追问道:“县丞大人可是说案子都查清楚了?杀我父亲的究竟是何人?先前在下曾与衙役提及,家父在日常经营上与一位薛先生常有龃龉,可是他派人下的杀手?”
裳荷有些心虚,却见谢从安百无聊赖的玩着头发,根本不打算理会。
方才捧册子的衙役上前叱道:“县衙办事自有县衙的规矩。县丞大人既说了明日会来传你,你听着便是。”
尹徽显听了竟还要发作,被一旁的管家快手拦下。
方县丞朝谢从安那方看了一眼道:“最近的常平实不太平,一连出了几件凶案,多亏谢家主帮手咱们才能快速堪破其中关键。今夜前来尹府,也是为着报答家主此恩,所以特意与些方便。若尹公子想要知道凶案进展,不如明日一早前来县衙,咱们自会给出交待。”
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虽说常平县衙算得清廉,可官威自在,平民怎敢造次。且先夫过世,家中的日子必然再比不得旧时威风,更无胆与官府结怨。
尹徽显自幼被尹氏溺爱,不懂其中深浅,可这位老夫人岂能不明白,忙亲自下来与方县丞道歉。
“显儿仁孝,却不该如此心急,小心在大人面前失了分寸。还望县丞看在先夫薄面上宽恕则个。至于这案子如何,我们母子明日自会到衙门领训。”
尹徽显还要多嘴,又被尹夫人训斥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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