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十公主朝太子撒娇讨好:“既是游湖取乐,大家都要参与了才算热闹。”说罢未等回应就拉着身旁的崔慕青道:“崔姐姐,咱们也一起加入,可好?”

崔慕青矜持颔首,微微欠身,浅笑温婉,美如湖边春色。“慕青薄才,愿抛砖引玉,与众才子同乐。”

将睡未睡的谢从安心知上次疏云亭对弈种下有因,今日这状况,大抵是要还了,忽听身侧人低声道:“从安今日精神不好。未免扫兴,我来替她便是。”

金秋艳阳透窗而过,正晒得她身心乏暖,这一刻忽然又有了旧日他人仍在身侧的心安。

即使目不能视,也能处之泰然。

崔慕青勉压下心头酸涩仍难掩落寞,“瑾瑜公子雅号,慕青怎敢班门弄斧。”

温柔如水的嗓音暗淡下去,已经想象得出那副楚楚可怜。

谢从安眼皮一抬,笑意慵懒,“瑾瑜公子雅号,闻名长安十余载,在座的哪位不曾听过?你这句班门弄斧讽的也实在太过了些。”嗓音冷脆,如珠坠玉盘,耳音清灵。

这些身份娇贵的长安才俊,哪个身上没有几分傲气。被她如此一解,倒是说崔慕青将众人全都得罪了。

素来大方得体的崔家小姐,此刻面上难得见到了慌乱。方才那个昏昏欲睡的人,反而目光清明的朝着众人耸了耸肩。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崔慕青看了眼身旁的王浔,欲言又止。

对着这些小儿情状,太子殿下不堪其扰,只能开口道:“今日本为消遣,诗文也不过借景咏志,得一番雅趣。既做这一日的闲云野鹤,便无需计较身外之名。”

这话说的有品味。

……两次尴尬都轻松解决,亦未失了身份。

谢从安对太子多看了几眼,忽然发现对面有人看着自己,神情耐人琢磨。

这位十公主的兄长好似并非陌生人……

肚子忽然咕噜一声,她看了看桌上的点心盘子,皱了皱眉。

此刻……只想吃饱了去睡觉。

郑和宜正因瞧见她眼底的湿润而分神,冷不防手臂被身旁人抱住,熟悉的香气随之而来。

“我有宜哥哥替我,崔姐姐也可以找人替嘛。”

嗓音娇软的刻意,他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肩头依偎过来的重量止住。

这次,崔慕青瞧着对面那副做作嘴脸,脸色隐隐发青。

王浔恨不得用眼神在这不知廉耻的女人身上刺出洞来,酒盏重重搁在桌上,“谢从安,众目睽睽之下,你要不要脸!”

谢从安噗嗤一笑,坐起身来。“非礼勿视,君子所为。你做不到还问我要不要脸?我不要,你要?”

王浔虽然蛮横,却也有小女儿的娇羞,不似她什么话都敢当众说出口,一时间又羞又恼,手已去腰间寻鞭子了。

谢从安抱臂靠回椅上,冷眼瞧着两人,不屑的一笑。

“浔儿。”

太子开口唤人,嗓音间隐隐夹杂着不耐。

今日他来是为了甄选人材,没想到会被三个小小女子频频捣乱。

“……今日联诗只为散心游乐,无意勉强。诗文之类的随意作来便是,不许人替!”

十公主被喝,已经是委屈到双目含泪,听到后话,瞬时又雪融冰消,若不是崔慕青拉着,估计都要笑出声来。

谢从安顺从的起身行礼:“小女无才,各位请便。”说罢吩咐宫婢温酒上楼,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走了。

众人当即又热闹起来。

忽有几句小调随风入耳,只有全程在旁沉默的那位银衫少年转头去看。

少女衣袖被风扬起,几句歌谣轻轻飘入耳中。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纤细的身姿迎风而行,裙衫鼓起,好似风中飘来一朵雪梨,幽香沁蕊,被窥见一角倾城之色后,迤逦无声消失于清朗天地,可那铿锵婉转的吟唱又似劲竹挺雪,坚韧隐忍,只待春阳后至,破风重生。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些感慨,更不懂为何自己会突然为一个身影动容,亦未察觉到身侧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

游湖之后,谢从安很懂事的低调了一段时间,未曾出门。

这一日又是睡到了天黑,醒来后在殿中来回折腾也睡不着,索性便拿了影卫送来的消息册子随意翻看起来。

一看不当紧,发现自己又惹出了一番荒唐流言。

连日间,到处流传说她昼伏夜出,曾有人见到她的身影遥遥,在宫殿小径中一闪而过。每次都是夜深之时,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勾当。

谢从安心里暗骂一句。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无端揣测必然都因为当日画舫上三人间的龃龉。

那日的情形传出去后,四处的反应皆有不同。

皇帝笑道:“竖子。”

谢侯笑道:“吾儿乖觉。”

听闻,当日的女子这些天总爱聚在一处讨论她与郑和宜之间的亲密,男子提起此事,多是副不齿的形容。

只有两人除外。

郑和宜仍是一副谦谦玉润的瑾瑜公子样,无人知他心内所想。再来便是当日的银衫少年颜子骞。

衍圣公最宠爱的小孙子,自小饱读诗书,文名不在瑾瑜公子之下,因衍圣公溺爱,常年留他跟随在侧,十多年来也未出过长安城一步。

常年跟着老人家的他,自然区别于一般少年,总是在老头之间交际,无事更爱泡在书房里,不然便是对着些花鸟鱼虫。有过几次清谈之游,但比起正经官家少爷们吃喝玩乐的本事,还是小巫见大巫。所以,即便是出身颜家,足不出户能知天下事,但少了游遍天下的迤逦风采,才名总是落在瑾瑜公子之下,更不比他能得长安城中少女们的喜欢。

可这位颜小公子在朝中颇得重臣喜爱,小小年纪已入翰林院任六品侍读,假以时日,前途无量。

当有人问及当日画舫上的情形,颜小公子答得最是有趣。

“你情我愿,与尔何干?”

宫中还特意刊印了书册,记录着游湖各位的诗作。

谢从安随意翻了翻。

若按照老头们的审美来看,颜子骞的文名果然是被低估了。不过还是郑和宜的《塞外曲》更得她的喜欢。

合上册子,才发觉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一连几日,谷外的天气都不怎么不好,远山又落一层积雪,想必外头已经入了寒冬。今日难得,还出了太阳。

忽然不知为何想起一派雪地风光,她心中一突。

似有个十分重要的赏雪行程,怎么都记不起来。

在殿里坐立不是的折腾了好一阵子,忽然又心生奇想:

不如芳菲苑找自己的小伙伴。

那里有名舞姬叫笙歌,据说是官宦之后,生得妖娆妩媚,幼时家中败落而被卖做歌姬,调教之后又从地方选送上来,样貌天分都是一等一的好,人也机灵懂事。在芳菲苑中总有师傅肯给她面子,便养的性子泼辣直爽,十分得她的喜欢。

两人一见即合,相见恨晚。

还有位极善曲目的少年琴师名叫韩玉,生的细眉凤眼更胜女子,却因身子弱,常被些戏耍人欺负。笙歌侠女豪情,曾多次照顾于他,两人便渐渐亲近,都与谢从安成了朋友。

姬子善妆,笙歌最爱做男子打扮,眉眼间略略改动便是个英气少年。韩玉却因容貌清丽身姿纤细,不论怎么装扮都似个女扮男相。

这二人一起,便是一对人间绝色姐妹花,出宫时少不得被拦下盘问。毕竟拐带宫里的人是会论重罪的。

一行三人纠缠了半日,最终还是祭出了谢跋扈的名头恐吓才罢。

待出了宫门踏上行往北环山的路,笙歌扭头呸道:“韩先生,你也好将那勾人的眼收一收,净与我们添乱,”说罢转向一旁偷笑的谢从安,“你就不该带他出来。这样的一番盘问,不出半日芳菲苑那些老头们就知道了,咱们回去时又要应付刁难。”

韩玉恨不得剜出笙歌两块肉来,却瞪出了媚眼如丝的感觉。谢从安觉得有些眼熟,轻声笑笑,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是是是,小人怀璧其罪,燕妒莺惭,怀着良心劝你几句:既是人老珠黄便切勿醋海翻波,要多说些好话才不会显得自己言语粗鄙,面目可憎。”

这两人的斗嘴很是好笑。

笙歌性格直爽,从小混迹坊间,多的是不得入耳的混账之词;韩玉因读过些书,便拿捏了她这点,每每争辩起来便硬要咬文嚼字,务求刻薄尖酸以塞其语。

东一言西一语间,三人的队伍徐徐向前。来往几回,两人都发觉中间这个太过安静了些。

“谢小姐这是在想什么呢?”笙歌斜来一眼。

谢从安“唔”了一声,仍是瞧着远处的山上出神,“我瞧着那片雪山,心里总有点奇怪,似忘记了什么。”

“你先前不是说曾遭逢大病,好多往事记不真切,想必是为此了。不过咱们此去一遭,若能记起什么便罢,记不起就权当是来赏雪来了。”韩玉道。

说到正事,笙歌也收起了玩笑,认真点头应和道:“既能忘了,想必是不重要的,又何需挂心这些琐碎。”

“说的极是。若当真重要,怎能那么轻易就忘记了。”

谢从安回神勒马,举起手中马鞭,笑指雪山,“不如我们三人比试一场,看谁能先到半山那片空地,输的要罚银三十两。”说罢瞬间抢马而去。

笙歌气得在后头大喊道:“谢从安你个小气鬼!三十两够你打个赏么,三百两还差不多!”

眼见二人渐渐跑远,韩玉也加了几鞭追上去。

三人你追我赶,渐渐化作碧绿中的几点,却不知身后宫墙上有人目送后又转与墙角候着的小太监低语一番。

后者转往宫内行去,踏上条小径后闪身不见。

那人回头又望一眼,讥讽的笑了笑,随即钻入了当值的小屋中。

须臾有人喊道:“赵三,时辰到了我来换你,快回去睡吧。”

另一应声不知从何传来,那身影又从小屋中闪出,低着头靠着宫墙,碎步往西面下人的居所去了。

一个转角之后,此人在阴暗处掀落身上灰色,竟是个盔衣锃亮,束发于顶的利落少年。模样蓬勃朝气,与方才颓废的守卫判若两人。

少年回首瞧一眼身后宫墙,转又踏上了另一条通往内宫的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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