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蛋糕十分成功。
谢从安吩咐送去闲鹤亭,自己更衣改妆,眉眼带笑的捧了一块去西厢,进屋便见一身宽袖长袍的郑和宜正在窗前的桌边写字。
崖柏青的袍色衬得他肤色如玉,身姿挺拔,整个人俊如雪松。
茗烟见她进来,唤了一声,手上换纸洗墨忙碌的有条不紊,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谢从安在桌旁静静望着那人的背影出神。
茗烟悄悄过来,对着桌上的蛋糕好奇道:“小姐带来的这是什么?香气扑鼻。”
窗边那人却仍无半点反应。
“嫫嫫新做的点心。趁热最是好吃。”谢从安故意将碟子一推,“只是做起来颇费功夫,不知道你家公子可会喜欢。”
那香甜的气味早已勾出了茗烟的馋虫。他围着桌前看来看去,口中啧啧称赞着,说话间,郑和宜终于走了过来。
少年俊秀儒雅,举手投足皆是风景,连洗个手都好看得紧。
谢从安毫不顾忌的直勾勾盯着看,直到他叠整袖口在桌边坐下,心中仍在感慨。
世家公子的姿容气度果然是说不清楚的东西,怎么看就怎么好看。
不过他这病来的凶险,按照胡太医的说法,若是再发一次,或许会性命攸关。
想起此事,谢从安倍感揪心。可惜这位总是不肯好好配合,吃东西便是要人费尽心思的劝,仿佛多一口就能要了他的命。
所幸被乌娘发现他偏爱甜食,两人便想了法子哄着他吃些东西。食不过午的规矩终于被破,目前也还算得是两相欢喜。
瞧着面前人吃蛋糕的样子,谢从安忍不住又思归故人,想起心里藏着的宜哥哥。
忽然听外头喊了句什么书信,前时在宫中发作过的心痛突然再次袭来,害的她差点喊叫出声。
她捂着胸口忍耐一阵,却正巧与郑和宜的双眼对上。
那双墨瞳没情绪的默默转开,不紧不慢的吃着蛋糕,未见丁点儿的在意。
谢从安的眼帘垂落,口中默默道了句不急。
谢又晴却已到了屋门前,喊着一句“北疆来的”,挑帘进来,瞥一眼两人,递上个信封道:“主子快拆来看看。世子当时走的匆忙,你因身子不适未去送行,这都过了多久了。既然都写了信来,主子就快些回信去吧。”
谢从安瞥了一眼,心里默默好奇这世子是谁。
她心里正不痛快,抬眼见郑和宜又望着自己,一句殷切询问脱口而出:“好吃吗?”
对方竟破天荒的应了。
“好吃。”
谢从安顿时心花怒放,“那我便让嫫嫫日日做了送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还想再引对方说上几句,却被谢又晴按在了手上。小丫头齿间用力,明显对她的反应不满意的很:“亏得世子爷那么惦记你,主子真是……”
真的是将她惯得没了规矩……
谢从安瞥她一眼,不耐烦的将信撕了,竟从中倒出一片绢丝来。“安好,勿念?”一脸嫌恶的塞了回去,扔给谢又晴:“叫谢伯安排回礼。”
对方一脸的不敢置信,还要再说,被谢从安一个眼神封了口,只能愤愤退下。
茗烟适时狗腿道:“公子方才还说想要抚琴,茗烟不如去给小姐泡壶好茶来?”
谢从安听了难免惊讶。
不知这人今日怎么了?难道是被蛋糕感动?竟然没有赶她走……
摆琴焚香,起水泡茶。
一曲结束,对方还是开口赶人了。不过,多得了片刻相处的谢从安还是心满意足。
待屋子空了,郑和宜仍坐在桌前翻想心事。
他不明白方才那封来自宁王世子的信怎会被轻视。这对青梅竹马之间的纠葛在长安贵胄中并非秘密。那历经艰辛送入长安,“横也是思,竖也是思”的一片衷肠就被如此对待?
可是瞧着她也的确不似在生气,难不成,真的郎仍有情,妾已无意?这位谢小姐救下他,并不是为了羞辱郑家,也不是因为看上了他,而是要借此来拒绝宁王世子吗?
想起那日她救了自己后又独自去宫中觐见,跟着到来的赐婚圣旨,心中顿时多了笃定。
“你家小姐,与世子吵架了?”郑和宜问道。
“我只是个外头跑着干活的,是小姐叫我入了幽兰苑才能近身伺候。这些事,其实我也不甚明白,也不敢混说。”茗烟老老实实的交代着,揣摩道:“不过这世子爷送来的信也的确奇怪了些,小姐若是看不明白,安排老管家来回礼也是妥帖……可是公子瞧出了什么?”
“无事。”
听出他未明其意,郑和宜便顾自思量其中蹊跷。茗烟却怕他又像前几日魔怔了,忙扯起闲话来,“小姐说过几日带咱们爬山去。”
“嗯。”
“小姐说,山水壮阔,陶冶情操。人多与山水相处,心胸与眼界都宽泛些。为人行事也会更豁达。”
“好。”
郑和宜轻声附和,刚拿了本书歪在了榻上,忽听茗烟没头没脑的追来一句:“公子可喜欢我们家小姐?”
他转头将人盯住,一双眼黑如深潭,看得对方心里发慌。
茗烟讷讷道:“小人,小人只是随意问问。毕竟皇帝赐了婚,小姐又对公子这样好,公子便喜欢了小姐吧。这样,两厢欢喜,多,多好。”
话到最后,声音已小的几乎要听不见。
“安置吧。”
郑和宜合上书册,翻身睡去,再无后话。
*
入秋这半月,天青气朗。趁着郑和宜身体好些,谢从安便安排了带他往南山别院散心。
这一行总算能将她忍了多时的玩心小性放了出来,上树摘果,林中抓雀,将南山别院闹的是鸡飞狗跳,直到最后两日才算收敛,安安静静的将那套制作了多日的茶具完善收尾。
前些日子,自从她用蛋糕换了曲琴音,两人之间也渐渐亲近起来,时不时会凑在一处,
一人抚琴,一人便在一旁摆弄茶道,为瓷瓶描花,偶尔赌书泼茶,亦有不少笑闹之声。少年俊俏,女儿娇美,皆可入画。活泼娴静,倒也相安。
谢从安查看了烧制情况,忍不住得瑟:“真真是镂月裁云,蕙质兰心。”只听身后远远传来一句“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树下看书的那人被秋风扬起衣袍发带,露出光洁流畅的侧脸。光影勾勒出他出众的眉眼轮廓,无一不显示着造物主的偏爱。
谢从安气的一笑,并未说话,进屋去净手。
茗烟瞧着两人倒很是得意。
他总觉着是他说开了公子的心结,现在行事越发多了底气……只除了晴姐姐瞪他的时候。
谢从安从房中出来,又看了几眼树下的人,回头望了望廊下的素胚,一脸坏笑的朝他招手:“如之你来。”
郑和宜早知她在看自己,却懒着不肯动,翻了页书道:“做什么?”
谢从安总会透过他想起心里的那个人,忍不住幻想着若是他也能同在此处,会不会就是眼前的这幅模样。有时想的深了,便会被晴丫头嫌弃她发痴。
没有等到回应的人抬头看来,只见谢从安抬手指着廊下。
他知道这位小姐喜欢摆弄茶具,便会意起身走了过来。
谢从安已伸手在茶碗上印下了指纹,又指着另一个道:“你也印一个。这东西便归咱们俩了。”杏眼一眨,笑得古灵精怪。
郑和宜淡淡一笑,意未入眼,只是配合的印下了指纹。
这一路过来,虽不知究竟为何,谢小姐在他面前的确从未提过宁王世子。
谢又晴端出茶水,谢从安端起一杯。
郑和宜的目光掠去她红透的耳根,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难道她当真喜欢自己?一个人真的能够因为样貌便轻易的摒弃儿时青梅吗?
身旁人的心思谢从安全然不知。她一边喝茶一边忙着关照回程的安排。
谢又晴指挥着小厮和丫头们干活,让人将这几日摘来的果子全都洗净拿大坛子装好,按乌嫫嫫教的法子收埋在地下。
“晴儿好生看着他们,手里的东西要处理仔细。到时候我们喝醉了可要靠你这松针茶来醒酒。”谢从安回头笑望,郑和宜恰巧转头避开。
这一幕落在谢又晴眼中,气的不由声音加重道:“果子酿酒且要等呢,况且郑公子饮不得酒,小姐快别惦记了。”
谢从安却不以为然,“如之的身体已大有起色。咱们好生养着,说不定明年开春便饮得了。再不济等到年底,冬日赏雪亦是一番雅趣。或者来年秋天煮酒赏月,夜色漫漫中星月高禅,岂不快活!”
话到此处,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她怔了半晌,后知后觉自己的话语未有回应,便又回头去找那人身影。
郑和宜回到了方才看书的树下,正捡着矮几上的几本书册。谢从安追过去,歪着头看他道:“你不高兴?”
对方却摇头不答。
眼前这个人跟宜哥哥是不同的,她看不透他。
不过想来要人卸下心防非一日之功,她也无所谓强求。
忽然记起一事,她随口问道:“如之你今年多大了?生日是什么时候?”
上次的蛋糕成功,她便有心要为郑和宜安排生日庆贺,可惜被那北疆来信闹得一时忘了干净。
郑和宜迟疑了片刻才道:“过了年便是十七。”
原本还心不在焉的谢从安忽然一惊,面上多了些异样。她的模样让郑和宜不自在起来,才想要躲开就被拉住了袖子。
“宜哥哥,你,可有厥心痛?”
忽然被如此亲昵的称呼,郑和宜下意识的就想甩开,却碍于情面僵在了原地。
他尴尬站着,发觉眼前人神思恍惚的模样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那双总是带着笑的眼睛此刻紧紧地锁着他,贴近到微蓝的眼底都异常清晰。当中饱含的关切,让他更加无法狠心推开对方。
胸口一处仿佛有花儿含苞待放,在这一瞬之间悄无声息的绽开了少许。
见他皱眉,谢从安一脸惊恐的扑了上去:“宜哥哥,你当真不舒服吗?”
郑和宜的心间翻涌几回,不动声色的挣脱退后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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