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烈火烹油

景俟一怔,继而喉结颤动,浑身兴奋地发抖,低笑不止,越笑越放声:“妙极妙极,你果然……让本王舍不得杀你!”

他同石子濯耳鬓厮磨,景俟死死盯着石子濯近在咫尺的唇,眼神含着遮掩不住的欲|望,却生生克制住了。石子濯能感受到他双手还在微微颤抖,像是理智之下的漏网之鱼,克己复礼中泄露出的一丝失控,面对这样的景俟,石子濯也情难自已——

石子濯猛然将景俟压在身下,堪堪掠过薄唇,吻在了他脖颈掐痕之上。

不能吮也不能咬,怕被人看出端倪。

石子濯的唇只是轻轻地啄吻,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也或许不是他在颤抖,而是景俟在颤抖。

太妙了……石子濯想,平日里做个荒唐的闲王,却不能当真为所欲为,那些微笑假面下的克制隐忍,内心深处的暴戾毁坏,都没有人可以倾诉。眼前这个人就是曾经的自己,对着自己说出最阴暗的想法,只会让自己爽……

恐怕景俟也是如此。他们一样的颤抖,一样的兴奋,一样的难以克制。

石子濯曾经想过,一切不管不顾,真正放浪形骸,但他不能对旁人任意施为,也没兴趣对别人做些什么。但如果是自己……毁掉自己,那便是双重的快感。

石子濯含着景俟颤栗的喉结,十指同曾经的自己死死相扣。

在肌肤相贴中,石子濯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对自己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情感:幼年的惶惶不安在他心中烧了一把“恐惧失控”的火,烧得他枯槁干壶,几欲自伤以确认控制权仍在他手。但他终究没有对自己下手,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石子濯不认为自己喜欢所有的疼痛,若这疼痛若是旁人给的,他必然愤怒,要那人血债血偿。他只是想用疼痛来确认一件事,确认自己还活着。眼前是另一个自己,石子濯知晓他心中的惶惑,也乐于给他安心——完完全全掌控自己,疼痛、爱欲、仇恨、欢愉……这是石子濯想要的,也是景俟想要的。

所以,他们彼此撕咬,在血肉鼻息之间听自己的心跳。从另一个自己身上索取,然后反哺。

这是一条黑漆漆的道路,他杀死自己,或者被自己所杀——都甘之如饴。

景俟喘息着推开石子濯的脸,不叫他在自己颈间磨牙:“真爱上本王了?”

“什么是爱呢,殿下?”石子濯顺势坐起身来,笑得肆意,“想将你拆吃入腹的欲|望?”

他们对视,疯狂中藏着冷静。

这不是爱。谁都清楚。

占有、控制、认同感、主动权。剥开表层烈火烹油般的亲昵,底层是这些阴森黑暗的东西。

石子濯的手掌撑在景俟的胸口,听着那激烈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

马车也渐渐慢下来,车夫犹犹豫豫开口:“殿下,到宫门外了。”

石子濯这才从景俟身上翻下来,伸手拉他坐起。

二人整衣正冠,各自捧了手炉,施施然下了马车。

宫门还是熟悉的宫门,红墙上落着白雪,又化成水流下来。

这次备了两顶软轿,石子濯和景俟分别上轿,往偏殿中去。

一路上无人说话,石子濯坐在轿子中,感觉方才灼烫的身体被寻缝钻入的冷风吹凉。

到了偏殿,院中没有什么人伺候待命,王公公入内通禀,石子濯和景俟下轿行入殿中。

殿中也没有侍从,只有景倬、左雁玉和景俊坐在当中。

石子濯和景俟双双规规矩矩行礼,异口同声道:“见过皇兄、母妃、皇姐。”

景倬道:“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待二人落了座,景倬方才说道:“听闻你二人都口口声声说自己才是贤王,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石子濯和景倬同时张口道:“皇兄,此事……”

景倬听得头疼,打断道:“一个人说,你先说。”

景倬指的人正是石子濯,石子濯便说道:“皇兄,此人乃是臣弟新收的侍从,名唤石子濯,这人心思狠毒,不知怎的改头换面成了我的样子,又百般勾引,更是在入宫途中坏我名声。入宫之时,趁我不备,向母妃要了个王妃的名号,臣弟打碎牙齿和血吞,便在皇兄面前认下此事。回府之后,臣弟越想越气,怎甘受他摆布?因此皇叔来问时,便说不曾有成亲之意。谁料皇叔走后,此人无法无天,佯装臣弟,将臣弟锁入柴房,鞭打不止。臣弟寻机逃出柴房,对阖府上下宣称我才是真正的贤王,这便是事情始末。”

左雁玉有些着急,看看两人:“他打你了?”

石子濯微微扯开前襟,露出锁骨上的红痕:“这正是此人的罪证。”

左雁玉心疼的神情藏都藏不住,有些不赞同地看向景倬,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石子濯趁热打铁:“臣弟还有佐证。此人脖颈上有掐痕,正是因此,他才在母妃面前博取同情,声称臣弟在床笫间虐待于他,母妃心软,方才答应给他个名分。这件事母妃定然记得,只消叫他露出脖颈来瞧一瞧,真假立分。”

景倬皱眉道:“果真有此事?”

景俟颔首道:“臣弟脖颈上确实有掐痕,不过事实却非此人所说。”

景俟将围在颈间的巾子取下来,那些痕迹时间有些久了,变得发青发紫,看起来十分可怖。左雁玉一见,亦是目露怜爱之色,又觉二人互相不对付,心中有些发疼。

景俟缓缓说道:“此人才是臣弟新收的侍从石子濯,这人目无尊卑,不听差遣,臣弟叫他做事,他反而掐了臣弟,威胁于我。臣弟的性命受制于人,不敢轻举妄动,故而他提出身份互换时,臣弟只得同意。由是,我见到母妃将计就计,叫母妃注意到我。皇叔来时,臣弟趁机换上自己的衣裳,抢先见了皇叔,拒绝了成亲。又令人将石子濯锁在柴房,没成想被他走脱,还口口声声说他才是贤王。皇兄可要明察啊!”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景倬一个头两个大,龙颜大不悦:“尔二人究竟是谁见的皇叔?”

石子濯和景俟皆说道:“我。”

景倬只好道:“去请皇叔来!”

等人的间隙,景倬又问:“你们都承认,见朕和你母妃的是这位?”

石子濯道:“是我。”

景倬也点点头:“是他。”

景倬便问左雁玉:“太妃见他二人时,可觉得有蹊跷?哪位才是贤王?”

左雁玉迷茫道:“我现下也认不出了,都像是我儿。”

景倬又问一旁一言不发的景俊:“皇妹以为如何?”

景俊道:“我也分辨不出。”

“这倒奇了,”景倬仔细看这两人,“难不成天底下竟没人分得清?便是一胎双生之人,也是分得清楚的,怎会有此奇事?”

石子濯道:“此人想必是什么人所遣,故意学了臣弟的一言一行,又会揣度臣弟心思,故而显得一模一样。”

景俟冷哼道:“这就是我想说的,倒被你抢了先。”

“什么人所遣?”景倬顺着石子濯的话问,“你从何处收得此人?”

石子濯道:“户部尚书之子季殊归送来。”

景俟淡淡道:“不错,石子濯正是季殊归送给臣弟。”

景倬头大,只得道:“传季殊归。”

景俟道:“皇兄左传一个,右传一个,不妨将锦衣卫千户杜介和臣弟府中总管糜仪都传来,方才叫他二人和季殊归一同指认,这三人彼此口风不同,想来各自谋划,不知内中有什么鬼。”

石子濯也说道:“不错,臣弟一直安分守己,不知臣弟究竟得罪何人,要受此磨难?”

这一招乃是阳谋,纵然是景倬便是这幕后之人,他也绝不能说石子濯乃是疑神疑鬼,并没有人要害他。

景倬沉声道:“皇弟宽心,此事自会有个交代。”

石子濯和景俟道:“多谢皇兄。”

不多时,景康时、季殊归、杜介和糜仪四人皆至。

景倬便问:“皇叔,你来认一认,你在贤王府中见到的,究竟是哪一位?”

景康时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起石子濯和景俟,他左看右看,怎也看不出差别来,心中不由发了牢骚:总不该是拿我这老骨头消遣吧?

景康时慢慢说道:“陛下啊,我真眼拙,瞧不出哪个是皇侄,不妨问一问二位,可否还记得同我说了些什么?”

景倬颔首:“如此甚好。”

石子濯先开口说道:“我入殿中,看见皇叔,便问道‘什么风把皇叔吹来了’?”

景俟接口道:“皇叔便说‘皇侄这是不欢迎我这把老骨头啊。’”

“怎会,”石子濯模拟着当时的情形,侧过身来面向景俟,“我吩咐侍从,‘还不把皇叔最爱的明前龙井沏上?’”

景俟压低声音,装成景康时的语气声调:“‘难为皇侄还记得,这茶啊,也将就天时地利人和,若是雨水不对、土壤不对、种茶的人不对,这茶便苦涩得很呐。’”

石子濯接着说道:“皇叔这是话里有话?不妨直说。”

他二人唱戏一样,一人饰演贤王,一人饰演巍王,如此这般地把那时的对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在场之人瞧着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做此戏来,心头皆觉得有些怪诞。

待石子濯和景俟说完,景倬便问:“皇叔,他二人所说,可有差错?”

“无有,”景康时有些恍惚,“同当时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当时见景康时的并非石子濯,但石子濯就在廊下,原原本本将屋内对话听了个大概。他又先揽下“贤王”这个角色,有着景俟提词,纵然是不知当时景俟说了什么,按照自己会说什么去设想,也出不了差池。

景倬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么说,皇叔也无法料定哪位才是真正的贤王了?”

景康时缓缓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景倬又问季殊归、杜介和糜仪三人,他三人便将适才的推断又说了一遍。

景倬听罢,忽然问道:“朕听闻,这二人当中有一位名唤石子濯,乃是季卿所赠,不知季卿何以送个一模一样的人来?”

季殊归又将那个捡到流民石子濯,见他生得同贤王一模一样便送了过去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景倬肃然道:“既是流民,并非贱籍,怎能随意处置?”

季殊归吓得一抖,连忙跪地道:“草民问过石子濯,他本人也是同意的。”

景倬便问:“石子濯,你同意否?”

石子濯和景俟都不上钩,没人应声。

景倬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季卿要石子濯替贤王挡灾,尔焉知贤王必定有灾?”

季殊归吓得瑟瑟发抖,他听出来责问之意:谁会刺杀贤王,以至于要死士来替他去死?若是景倬定要治罪,“教唆贤王豢养死士”这一条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季殊归颤声道:“草民思虑欠妥,听了些坊间传闻,便信以为真,实实是担忧贤王心切,方才这般失了考虑。”

“什么坊间传闻?”景倬问道。

季殊归低着头:“无稽之谈,草民不敢说。”

“说。”景倬道,“若真是无稽之谈,你怎会相信?”

季殊归偷偷抬眼瞧景俟,见石子濯和景俟二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都如出一辙,他被吓了一跳,连忙又低下头,嗫嚅道:“这……草民听说,贤王行事荒唐,才致使水城大旱,有那灾民便要替天行道,杀了贤王以求大雨。草民自然知晓这些对贤王的指摘乃是无稽之谈,又恐刺杀之事并非空穴来风,路上恰遇石子濯,这才计上心头。”

景倬道:“这般巧?你怎知这石子濯不正是那刺杀之人?”

季殊归惊骇道:“草民愚钝,并未做此设想。”

他表现得草包一个,又重义气,让人无法指责他“好心办坏事”。

景倬沉吟道:“事有蹊跷,既然分不出哪位是真皇弟,便两个都暂且当作皇弟。皇弟处境恐怕不妙,杜介仍旧护卫贤王府。刺杀贤王的坊间传闻,朕会另差人去查,皇弟禁足期满后,若要出门,需得万事小心。”

石子濯和景俟皆说道:“臣弟省得。”

左雁玉和景俊又同他二人说了一回话,仍旧分辨不出,景倬便叫众人散了。

出到殿外,景俊叫住石子濯和景俟,从荷包之中取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扳指来:“今日西域的使者来,带了些玩意儿,我分得这一对血玉扳指,正不爱戴,便给你们了吧。”

石子濯和景俟接过来,见那扳指通红似血,血中带丝,触手温润,双双套在拇指之上:“多谢阿姐。”

景俊摆摆手,随着左雁玉回宫去了。她并未开府,故而仍旧住在宫中。

季殊归也告辞,只说改日再登门看望。石子濯和景俟带着杜介、糜仪,坐车回府。

车中,石子濯取下扳指反复把玩,只觉扳指内侧似乎刻了一行浅浅的字,他撩起帘子,对着日光看去,但血色忒深,日光透不过来。

石子濯望向景俟,景俟凝重颔首,想是也察觉此事非同寻常。

二人心照不宣,都不曾宣之于口,一路沉默着到了王府。

王府门前迎来一个侍卫,一见二人,便禀道:“殿下,西域使者来送贡礼。”

想是今日先送了宫中,景倬便差人又往各处王府分些奇珍异宝。

景俟闻言道:“使者尚在正堂否?”

“是,正等王爷来。”侍从答道。

景俟和石子濯往正堂去,杜介、糜仪尚在身后,石子濯便道:“叫人见着两个贤王不妥,本王顾全大局,暂退一步,糜仪,取面具来。”

景俟便笑:“好不羞臊,哪有人夸自己顾全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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