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在阴雨连绵的公路上沉默行使。

微暗灯光被旷野的雾气掩藏，时隐时现，像个快要坏掉的旧灯泡。

车身猛地摇晃了下，宴北抓紧椅背稳住身形。

虽然是夏天，但因为大雨车内又潮又冷，宴北把领口拉起来，袖子扯过手背，将自己包在外套里。

车上只有几个乘客，零散地分坐在各处，没有人动作，没有人交谈。

气氛沉寂。

“害怕了吗？”后座忽然伸来一个脑袋，男人的大眼睛盯着他。

整辆车只在后座中间开了一盏顶灯，头发的阴影落在男人眼眸，背光的脸模糊不清。

宴北望着他没说话，下巴缩在领口里。

他的眼睛本就黝黑明亮，这会儿只露着眉眼在外面，发色眸色、眉毛与白皙的皮肤黑白分明，睫毛扇子一样扑闪扑闪地，像个无辜又局促的小动物。

“害怕你还来？”那男更凑近点，继续和他搭话，“你是不是还没去过？那里面非常危险，你会遇到从未见过的生物和超越认知的事件，稍不小心就会死哦。”

男人说着骇人的话，语气却不沉重，只是一个劲盯着眼前面容秀美的青年瞧。

“……”宴北垂眸，他也不想来的，但系统没有问他的意见啊。

斜前方坐位上持枪的高个男子一直在听他们讲话，此时也扭过头，斜瞄着宴北，压低了嗓音说：“几个月前这个团的人在里面全灭，一个都没活着出来，所以才有了我们这支队伍，而且，就在上周……”

他说话跟讲故事似的：“你这个位置的人、就你接替的那个后勤二号，据说是被人抬出来的，至今还在医院昏迷不醒……”

窗外的雨滴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远处不时闪过电光，车内倏然一亮又迅速暗下。

那两人一前一后围着宴北，说完见他除了脸色有点发白之外没别的反应，有些无聊地问：“所以你为啥加入冒险团？”

为啥？

宴北也想知道。

他脑袋侧向车窗，为啥他在家睡个午觉都能被抓到异世界来？

“请问，我可以说实话吗？”宴北在心底礼貌地询问。

“不行哦！”身为绑架犯的系统比他更有元气，干劲满满，“咱们的任务是机密，不能被别人发现咱们的身份！”

前后两人还看着宴北，连正前方那个一直不活跃的中年男人都透过座椅缝隙偷摸瞥他，像在等他的回答。

宴北没动，抬眸望向最前方挂在后视镜上不停摆动的平安福，红彤彤的像簇火苗。

“因为……”他扯起一个微笑，从领子中仰起头迎上众人目光，“我喜欢冒险，喜欢刺激，那种生命没法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实在太美妙啦。”

他笑得还挺真诚的，但众人愣是看出那么点诡异。

“……”

车厢内恢复寂静。

大巴继续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前进，发动机嗡嗡作响。

“你们别吓唬新人了，”车厢最前排，从上车开始就在摆弄摄像机的漂亮青年在静默中开口，他嗓音不高，有股懒散的不经意感，“王经理很看好他的，面试时没说两句就把人留下了。”他像在自言自语，“长得好看又可爱，还那么纯，谁不喜欢？现在的观众就爱看这款……”

观众。

宴北捏捏手中王经理给的资料。

两年前，灵门在这个世界神秘降临，人们发现穿过灵门就能离开现实、进入诡异空间，那里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和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妖魔鬼怪，由此，混乱与狂欢开始爆发。

发展到现在，进灵门探险已经成为一种流行趋势，各种冒险团就是在这种热潮下发展出来的“明星团体”，他们组团进门，录制探险视频，以生命为代价博人眼球。

今天，宴北也被迫成了其中一员。

他和队友们在“灵门”里面的所有行动都会被录下来，剪辑好后上传网络供人观看，模式跟那些综艺节目没什么区别，观众确实是支撑他们冒险的重要基础。

后座的大眼男坐了回去，不再围着宴北。

但前座的中年男人却倏地冷嗤一声：“不是为了钱谁愿意去门里？脸蛋美丽又有什么用？小朋友，”他眯缝着眼，目光钉在宴北身上，“别只想着好处，进灵门是会死人的。这就和赌博一样，你可以一夜暴富、受人追捧，也可以身败名裂最后客死他乡。”

宴北与他在窄缝中对视，还没说什么，系统就在他脑子里叫起来：“他说什么呢！你不可能死！我们的安全员超级厉害，保护你没有问题的！”

宴北已经是第三次听系统提起那个传说中无比可靠的安全员了，他疑惑地问：“安全员在哪呢，还没上班吗？”

“别着急，马上就到！”系统自信满满。

宴北低头摆弄手里的纸张，折了个千纸鹤：“都有安全员了，为什么不让我获得超能力呢？不是更方便嘛……”

“我没有这个功能。”系统严正回答。

“是哦。”

前面的中年男人见宴北没理会自己，拧起眉头再次加重语气：“别不听劝告，现在的年轻人都太犟了！你以为活下来就可以了吗？有的人就算活着也早已经彻底疯了！”

宴北张大眼睛瞅他，脸上带着惊讶。

那人看他终于被吓到，满意的哼笑起来。

宴北犹疑地询问系统：“他听不到我们说话吧？”

系统的回应铿锵有力：“不可能。”

“可是你刚说我不会死，他就说我会疯诶。”

系统哼道：“巧合罢了。”

宴北期期艾艾地透露着担忧：“都这么可怕了，我真的不能拥有超能力吗……”

系统：“……”都说没有啊！！

最后一排跨着腿一路默不作声的队长这时淡淡开口：“谁进灵门没自己的原因？既然来了就是一起出生入死的队友，少说废话。”

他拍了下宴北的肩膀，后者回头，冲他露出个笑。

所有人都不再出声，车内回复最开始的宁静。

窗外风雨不绝于耳，大巴的前灯穿破夜色和雨幕，依然在路上。

＊

行驶了一个小时的大巴车缓缓停下，车门被拉开，一瞬间，暴雨混杂着滴滴的警报声、脚步声和对讲机传出的说话声一股脑涌了进来，不久后潮湿的水腥气跟着冲进宴北鼻腔，他感觉被灌了一口泥汤。

扭头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外面盏盏大灯亮起，灯光下的雨幕交织成网，刷得人身上的黑雨衣油亮发光。

警戒线外不少人举着摄影机冲着匆匆来往的人群拍摄，场面乍一看像某个电影片场。

宴北抱着自己的背包，看后勤一号大哥走过来坐在他旁边。

车里的灯全部打开，前方以队长为首的武装组成员身着单兵作战服，一身专业装备，开始做最后的枪械检查，子弹填装的清脆卡卡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金属扣环打开的响动。

“武装组步枪备弹每人一百五十发，手枪备弹每人30发，其余人员每人20发手枪子弹，全部装备完成。”队长起身扫一眼众人，声音如洪钟，“信号弹、烟雾弹、照明弹等必需品自己也检查检查都带好了没有！”

宴北精神一振，环紧自己的后勤背包确认它鼓鼓囊囊。

摄像组将摄影机和灯光拿起，率先往外走。

九人小队的队长肖善转眼向后勤组看来，示意他们下车。

宴北将背包背好，裹上同款黑雨衣闯进雨幕中，雨点哗啦啦地在耳边跟他说嗨。

“哎，你是光辉团的新人吗？接得小杜的班？”几个记者立即试图围过来，被工作人员挡住。

小杜就是上一任后勤二号。

宴北没接话，埋头匆匆走过。

人群中有人伸手试图抓住他，但很快被保安拦下，宴北只听见一人声嘶力竭的大吼在背后远去——

“灵门是魔鬼的阴谋，人类文明不可侵犯！”

“不要进门！”

“不要进门！”

宴北边走边摸了摸自己脸颊，他也不想进啊……

这次的新灵门是幼儿园礼堂入口，礼堂前被清出一块空地搭了简易挡雨棚，几个戴着黄底黑字袖标的工作人员在里面忙碌。

宴北跟着队友走入，立即有人迎上来：“光辉冒险团？”

队长肖善上前：“嗯。”说着将证件递出。

对方引导他们来到一排整齐树立机器跟前，动作间忙中有序：“前一批已经离开十分钟，你们先拿卡，即刻出发。”

宴北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完成信息输入，等待制卡过程中，耳边只有机械运作的嗡鸣和程序运行的电子音。

九人花了不到五分钟全部拿到卡片，接着在队长的指挥下像坐飞机过安检一般过了检查口，转眼就到了礼堂门口。

“光辉团要进门了！”暴雨中传来一声激动高呼，霎时快门声响成一片。

宴北像被惊醒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扇漆红的灵门前，它们之间再无任何阻隔，只需抬手就能碰到彼此。

身旁有人拿出烟盒擦开了打火机，清脆的开盖声粗糙的砂轮擦动以及火苗窜出的轰鸣在此刻尤为清晰。

不去理会远处的哄闹，队长率先推开灵门：“别墨迹了，安全屋不禁烟，想抽进去再抽。”

……

灵门后连接着空旷的安全屋，走进去后宴北一直飘荡的心逐渐落地。

房间很普通，四周都白白的，大约一百平米挺宽敞，只不过挑高很夸张，天花板有十米那么远，所有墙壁都亮着光，虽然不多明亮但完全没有恐怖氛围。

宴北一直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脱下雨衣收拾好，抬眼见队长走到墙边按下一个黑色按钮，瞬间，安全屋震了震像是启动了起来。

宴北定神仔细看，那按钮不是实物，像显现在墙面的投影，被队长按下后就消失了。

发现宴北的目光，队长随口解释了句：“进入安全屋后，去异空间要点【进入】，回家要点【离开】，不然它不会动。”

宴北点头，见众人四散随便找了个地方或坐或躺，一副要开始休息的样子，又问队长：“要很久才到吗？”

“不知道。”肖善靠上洁白的墙壁，拿出一根烟叼在嘴边，“有记录的最长转移时间是13小时，最短不过1分22秒……看那个灯，”肖善扬扬下巴点了点宴北身后，“它变成绿色的之后，安全屋才会再次打开，让我们踏入最终目的地……”

——那些不存在于人世的诡谲空间。

宴北回头，安全屋的入口、那个他们来时的礼堂门已经几乎消失，能看见的只剩一个光影勾勒出的矩形轮廓，那轮廓的上方亮着一盏红灯，像禁止进入的手术室。

而就在宴北不到三秒的注视中，那灯啪的一下，绿了。

宴北惊讶都来不及，那扇门迅速向两边划开，漆黑与腐朽像一只即将发出怒吼的巨口，冲他大张开来。

空阔寂寥，断壁残垣，尘埃弥漫。

队友们反应迅速，拿出武器跳起来。

那瞬间，无尽的远方刮来一阵风，带着沁骨凉意将每个人的全身都抚摸了一遍。

宴北颤了下，呼吸有些堵，胸口发闷。

“叮！”系统声突兀地在这时响起。

“您的专属安全员F6199已连接成功。”

*修改开篇切入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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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金星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