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待在那个房间里。我在房门口站定，她抱着女儿，温柔地冲我笑。

房间的吊顶掉了下来，横亘在我和她中间。淡淡的灰翳拦在我面前。

我尽可能语气平淡地说：“现在待在房子里有危险。你能出来吗？”

窗户没有把地动的声音、陨石砸碎房屋的声音、众人尖叫的声音遮挡。她不可能听不见。

她茫然地看着我，脸上的微笑始终不变。她的嘴巴微微张合：“不好意思，您在说什么？我是个聋子，听不见声音。”

……

退一步说，她不可能感知不到震颤。

“您是在说窗外奔跑的人们吗？”她轻轻地把孩子抱得更稳，熟睡的女孩睡颜恬静，“我要比他们更早看到异象的到来。我相信您，能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跑上来想要救人，一定拥有一副善心肠。你或许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么？比如占卜师的水晶球、塔罗牌，幻术师的迷梦幻境。水中的倒影，深夜的梦里。”

她看见我一顿的神色，了然笑道：“看来您看见了未来。”

……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什么是未来？未来怎么就是既定的？我为什么不能是在梦中偶遇了个萍水相逢的人？她面对这个情景怎么能和虚假的梦一样平静？

“您不必生气。请宽宽心。”她声音轻柔，“这并非代表一个世界的毁灭。我没有逃离，正式因为此点。”

我才没生气。火焰很快就会烧到这里，她应该快点逃离，有什么话都等出去后再说，我想这么说，但她听不见我的声音。我懒得再和她掰扯，踩着吊顶过去，停在她面前。她似乎对我的做法丝毫不意外，只是说：“我不会死去，在这里，我只是为了等您。

“请宽心。您待在这里，完全不会感知到外界的火焰。高温烧不到这里，我和您的梦境也并非同一个人。我一直在死去，一直重生，每一次都不是当时别人眼中的我。现在，您是看到了全新的一个女人。”

我犹豫了下，打字：蜉蝣？

“既然您愿意这样认为，我自然可以成为这样的身份。”她轻柔地抚摸孩子的长发，轻言细语，“但事实上，我只是为了赎罪而生。我是歉意的欲念，是对这个世界产生的抱歉的集合体。当一个人的歉意退却，我就会死去一次；当一个人的歉意增生，我就会再度活过来。”

她看向窗户：“因此，至少今天的我绝对不会死去。”

窗外有数不清的人哀嚎，哭泣，打不出去的电话使劲在拨。眼泪，难过，愤怒，自己难以疏解的情绪全都砸出去。今天，昨天，没说出的话终于都想起说出去。

还有对家人的嘱咐，今天，明天，你一定要好好过日子，我有多爱你，向你做出的承诺抱歉无法遵守，你一定要幸福。

我看了眼手机，没有信号。

“您瞧，他们的歉意正在由后悔与期待组成。”女人对我说，轻幽幽的，“这类感情往往深邃而凝重，我和我的孩子都如此依赖。”

“请回吧。”她说，“您可千万不能成为构成我的一员呢。不必担心这里，救援人员就在对面，那里还有您非常重要的并且实力强大的朋友。”

莫怀臻还在外面。他没有跟在我身后跳进来，因为他突然成为了编外某名成员。

“我们还会再见的，请不要以为这会是永别。”她犹豫了下，在我惊恐的注视中把孩子高高举起，朝我笑，“这下，您会认为我和梦中的她如此相似么？

“我当然知道您，无论哪一个死去的我、活着的我，都如此尊敬地知晓您的名讳。

“请把您的灵魂打磨得略显晦暗吧。使它无需熠熠生辉。看来我受了些影响，因此不希望您走入相同的结局呢。”

我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场景一时变换又变换，她的脸一会儿挂着笑，一会儿带着泪，有时正在城墙上，有时骨碌碌在地面滚，手总是朝前伸，好像要触碰谁，或者向上举，似乎要捅破这个天幕。我得先承认我没见过她，然后我要承认面对她，我心中生出了无限悲伤。

就好像我们曾经在哪儿见过。

我目睹了她的结局，她也目睹过我的。

等我回过神，我已经颤着双腿走到家中。两个孩子担忧地看着我，我从他们的神情里读出我现在的脸色大概和绝症病人差不多。我宽慰地朝他们笑笑，跌跌撞撞地走到沙发旁边脱力坐下，后知后觉感到大脑一片嗡嗡的震动。

我不知道那里的其他人会怎么样。救援人员能把他们全部救下吗。那个掉进地裂内的人还有机会重回陆地吗。

只是一条缝，信号从有到无。莫怀臻没有跟在我身后，是他进不去还是真的不能。

我站起来，拉住要去浇花的又还有一直坐在我旁边关切地注视我的话，沉重地问：“你们两个待在家里的时候，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吗？”

又一愣，放下喷壶，柔软干燥的掌心覆在我抓住他衣角的手背上：“我们没注意到。您是遇到什么很难解决的困难吗？”

化摇摇头：“没有异常，清河哥。”

他们眼神澄澈，我找不到欺骗的痕迹。我嘴唇颤动着，脑海里反复有什么话要问出来，最后什么都说不了。

又着急了，他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瞳孔都有点变形：“要是遇到了困难，您随时可以找我。请不要让自己太难受。”

“我没什么问题。”我说，感到自己的身体非常疲惫。我摸摸他的头发，他在我手中下意识做出眯眼的动作：“来的路上看到了一起意外，有点担心你们，对不起。”

化紧紧抱着我的胳膊。他比又执拗，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不会轻言放弃。化健康的时候很可爱，一点也没有发病时六亲不认的凶残。我对上他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轻拍他的脸颊：“好孩子，好孩子……没什么事，不要担心。

“你们出门在外也要注意安全，有异常就一定要跑，地震的时候不要回头看，跑到安全的地方，回头也不要回去。……会有专业人员来救援的。”

不得不说，我也变得自私了。或者说，我的关系变得更多了？以前我不会关心别人，现在我不会关心我身边以外的人。我不希望他们遭遇意外，一点也不要经历。自私就自私吧，世界上自私的人还少吗？

现在想起刚在这个世界出现的时间段，甚至觉得恍如隔世。好在对当下的生活，我算得上十分满意。

我喜欢现在的平静与安宁。

我努力忽视记忆中刚刚经历的惨状。

“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再次认真地嘱咐，“在家里在外面都一样。动动你们的耳朵，小心意外降临……不要走神。好孩子。”我反复地、语无伦次地说着，紧紧地抱住他们，像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动荡的心变得安静。

“我们会听话的，清河。”又拍拍我的背，一遍一遍摸猫似的顺毛。看他们的外表，年龄都不大，十来岁的少年，身量却和我差不多。他的声音待在我耳边，静静地回荡，我不记得上次有人这么对我说话是什么时候。

“我们也会保护你。”化说。他的声音要更清亮，似乎还没过变声期，细细的，却意外的坚定。

“好啦。”我笑着推开他们，收整思绪，“我都多大了，还要你们两个小朋友安慰我。各干各的事吧，干完就好好休息，晚上好好睡觉，有没有想要的东西？要是我明天放学顺路，我去给你们买。”

还没等又说话，化就板着脸把我推进房间，我看见他的腿在把紧随其后的又踢出去和先送我要紧这两个想法间来回跳转，然后我就到了他们的床上。

他把我推倒，接着睡在我旁边，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蜷成小猫一样的一团。我失笑，挣扎着起来：“我身上脏不脏呀？想睡的话你自己睡就好啦，还是想要哥哥陪你？我去我的房间……”

他再次把我压下去，坐在我身侧，姿势居高临下：“清河，睡觉。他，随便。”

我一脸蒙，安抚地抚摸他的手背：“好，好，那等我明天起了，给你们洗床单和被罩。我睡觉，咱俩都睡觉，好不好？别气了，嗯？化？”

化满意地躺下去，这次抓着我的胳膊。

还是个孩子。我心里感慨，旁边又传来一阵重量。我转头看过去，又也笑眯眯地躺倒。

“晚、安。”他对我比划口型。后面的我没看懂，是“您呀”还是“清河”，反正哪个我都不是很欢迎，两个孩子全都没大没小。

他也抓着我，抓着我的手。被子很暖和，但我觉得还是这两个孩子的手更暖和，热度从接触的地方涌进我的心。

我最好能半夜睡醒，给莫怀臻发条报平安的消息。他也不能担心啊。

国庆之前累鼠了于是存稿完全告罄……铲铲铲。小清河现在和大家相处得很好嘛，以后会更好的[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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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