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村另一头。
陈厚康今天一大早就起来，和妻子一起收完了自家地里最后一批药材。他把药材往自家仓库一堆，提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终于松下去大半。
这几天紧赶慢赶，就是要抢在雨季之前把药材先收了，这些药材不仅是他们家今年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心血，更是这半年的收入，要是被雨淋了那就遭了。
这会他终于能松快几分心里紧绷的弦，看着同样辛苦了几天累得弯不直腰的妻子陈茹，陈厚康赔了个生硬的笑脸。
“阿茹，咱家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多亏了大姨，这份恩我是一定要还的，上次走得急光着手就去医院了……眼看大姨都在医院快住了半个月，我这回说什么都得表示表示。
你就当这钱是借我的行不，以后我肯定补偿你和女儿。”
“瞎说八道什么，大姨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她也是我大姨。你以为就你有良心，别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啊。别你的我的，这话我可不爱听。”
陈茹瞪了丈夫一眼，似在指责他看轻了自己。
“我说你最近怎么睡觉总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憋在心里你不难受啊。我早就把卡准备好了，趁今天有空，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大姨。”
医院四楼，申姜这会正站在窗边给银行打电话。
她得知道明心堂抵押出去能贷多少钱。转身时才发现背后站了人，抬头一看，竟是几天未见的小表叔，连小表婶也跟着一起来了，夫妻俩风尘仆仆，衣着朴素，两张黝黑的面庞流露着几分情真意切的担忧。
“小表叔，小表婶，你们怎么来了？”
两人都听见了申姜和电话那头说的话，小表婶注意到申姜手里的单子，她刚刚远远走过来就注意到了申姜脸色不太好看，索性把申姜手里的单子拿过来自己看。
申姜心里的诧异直接就写到了脸上。
陈茹一看单子上那明晃晃的欠费几个字，顿时明白了。她不是会说场面话的人，看了看左右的指示牌确定方向，只抛下一句：“我先去缴费。”
陈茹风风火火的走了，只留给丈夫和申姜一个大步流星的背影。
陈厚康对妻子的举动见怪不怪，这雷厉风行的麻利劲跟她年轻时候一个样。不过……这会就留下自己和这个外甥女，还不如让他去缴费呢。
“大姨咋样了？”陈厚康皱着眉，没想到他今天来了医院，竟然都见不着大姨一面。就只能在ICU病房的门外头等着。
“奶奶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不少，医生说只要家属不放弃就有希望。”申姜没说不放弃背后需要大把的钱做支撑，她不想变相向小表叔借钱。
“嗯。”
话题毫不意外再次冷场了。申姜想了想，决定主动开口，让小表叔不用给明心堂留这批药材，她在心里想着合适的措辞。
小表叔突然先冒出来一句：“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治，要是缺钱你跟我说，这些年我攒了钱，这钱本来就是大姨给的，给她用也是应该的。”
申姜原本有些焦躁不安的心，随着这一句话萦绕耳边反而静了下来。
往日里碰面最多只会和自己点个头打招呼的的小表叔和小表婶今天做的事说的话，都让她有些吃惊。
“嗯！”申姜把所有的感情都浓缩在这句话里。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小表叔和小表婶今天来医院做的事说的话，一下子让申姜真正认识了这两位长辈。
无论是小表婶径直拿了单子就去交了费用，还是小表叔跟她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治，都触动了申姜因为疲惫焦急而麻木的神经。
申姜的心一时说不出的柔软与熨帖。
原来她不是在孤军奋战。
这些天她经历了太多，她怕卡里的钱不够救奶奶的命，怕奶奶晚节不保从此被钉在中医的耻辱柱上，怕自己死在巨龙的手里再也见不到奶奶，还怕最后奶奶真的变成梦境中凄凉无比的境地。
突然发现有人一直默默站在自己的背后，申姜的鼻间滑过酸意。
如果自己真的去了异世界后回不来，小表叔一定会照顾好奶奶，虽然他们的接触并不算多，申姜却已经再次重新认识了这位陌生又熟悉的长辈。
有了比较后，申姜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之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大表叔为什么特意跟自己提他帮明心堂垫了钱这件事？明明知道奶奶进了医院，以大表叔平日里的眼力，不应该会做这样反常的事才对。
奶奶往常对村民的种植要求十分严苛，所以药农们只要按照要求来，最后总能拿到满意的丰厚报酬。
就算大表叔不把钱垫上，靠着奶奶细心指点过的种植经验，那些村民肯定能把药材卖得出去，只不过回款会比往常慢一些。
“小表叔，你们那些药怎么办？”申姜试图找到两人的共同话题。
没想到小表叔这回倒是多了一些话：“收仓库里了，明天开始炮制，你急的话下个月就能用。”
“明心堂暂时用不上，你要是有别的销路，先卖给别人也行。”
申姜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应，倒是身旁有几分异样，她有些诧异的扭头去看，就见小表叔有些生气的正瞪着自己。
“明心堂以后不开了吗？”
申姜愣了一下：“谁说的，等奶奶出了院我就把明心堂开起来。”
“那我的药就不能卖，”小表叔一脸正经严肃，“大姨说了，外头的药不好，不如自家人种的放心。我炮制的手艺都是大姨亲自教的，我的药肯定要供自家人。”
申姜被他这质朴的话定在原地，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明心堂前段时间进了批新鲜药材，要不您帮我一起炮制了吧。”
陈厚康点点头：“行。我这几天就有空，要不我下午就去明心堂开始炮制。”
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申姜不由感慨小表叔人可真实诚啊。
“不，不用，明天吧，那些药材得明天才能到店里。”
“哦，知道了。”
两人又没了话题。
好在这时候小表婶陈茹也回来了，他们夫妻俩平时就不怎么跟这个外甥女打交道，这会她见丈夫和的外甥女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之中倒也不意外，选了丈夫身旁的空位径直坐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能和申姜聊什么，村里最近有人用高出市场价四五成的价格来收药，这事肯定不能说，说了那不是给申姜心里添堵嘛。
虽然他们夫妻俩拒绝了从天而降的馅饼，但她知道大伯哥一家子的为人，肯定是要把这笔横财捂进口袋里。至于村里人，那肯定是巴不得药卖的越贵越好。
她那个嫂子成天就爱炫耀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可陈大宝整天像个街溜子似的到处晃悠，陈小宝倒是比他哥有心眼，但他一肚子坏水，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陈茹每次看到她嫂子那个炫耀儿子的得意劲就觉得好笑。
自己生个女儿怎么了，在她看来，自己的女儿可比那两个不成器的废物争气多了。
一想到宝贝女儿，陈茹心口一软，闺女考上了重点大学还读了个研究生，可是村里学历最高的金凤凰。可比她那两个不学无术的堂哥有出息多了。
原本女儿一直嚷嚷着毕业了要留在大城市，她还寻思这丫头是不是背着自己跟人谈恋爱了。结果明心堂出事的新闻闹到了网上，女儿竟然主动改口说等今年毕业答辩结束就回南泽市来工作。
那感情好，等明年她的小棉袄住回家里来，她还能每天给她张罗好吃的，听说外头的毒外卖可毒着呢。
算算日子，下个月端午节，女儿又能回家了。
看着没比女儿大几岁的申姜，陈茹的心头泛起柔软，大姨也算是没有白养这个孩子，瞧着斯文秀气的样子，关键时候比男人还能扛事。
下午三点，申姜把进病房探视奶奶的机会让给了小表叔。
小表叔倒也没推辞，只是那张木讷的脸罕见地露出了几分紧张的神色，穿起隔离服时整个人更是手忙脚乱，被小表婶嫌弃得不行。
他们俩这副样子，反倒让申姜有些忍俊不禁。
他们俩今天的举动和表情，可比过去二十多年她见过的都要生动。仿佛两个没有灵魂的纸片人，突然在她眼前鲜活了起来。
申姜目前的计划就是从巨龙的山上运回那些珍稀的高品质药材，现在市场上好药材稀缺，一旦遇到像奶奶这样对药材有着严格要求的医生，那些药材根本不愁销路。
那些大医院的中医科她不指望，他们对中药的进货把控严格控制在国内几家大型的中药公司，她既够不上对方的门槛，也达不到对方需要的数量。
但是像她们这种小医馆在华国比比皆是，申姜有信心，只要她能把药材带回来，奶奶的医药费很快就会有着落。
申姜也想把这批药材留下来自己用，但目前明心堂的声誉危机还没有解除，愿意上门来看病的病人绝对屈指可数。更别说看到明心堂就她一个年轻面嫩的医生，估计也不会有多少病人，她根本就没时间慢慢耗。
梦境里没有提到奶奶是什么时候从ICU出来，但申姜清楚地记得，苏晴一毕业就去了明心堂上班，那时她已经把奶奶接回了家里照顾。
最晚六月中旬，奶奶的情况一定会有所好转。至少她得先撑过这些日子。
申姜不是没想过试试给奶奶用中医的法子治疗，但ICU里面有严格的护士管控，她根本不可能把药汁带进去。
但也许。
她可以提前给奶奶准备好后续治疗的药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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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小表叔和小表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