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中是一方独立的空间,正中央悬着一册画卷,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尹时砚躺在地上,身体受了很大损伤,陷入昏迷。
吴瑧不放心地朝后看,待钟延说了句“她追不进来”后,精神一松软倒在银娘伸出的臂弯里。
手臂上的伤口经她一长串猛咳又滋滋映血,银娘见不得人身体难受,尤其面对吴瑧这个大号病秧子。
“君……”银娘才出声就看见钟延蹲下,拉住吴瑧的左边胳膊,不让她往银娘那头倒,好给她包扎右手臂上的伤口。
男女有别,他单拎手也没不妥。
只是他人高,泰山抓小鸡仔的手法让人感觉避嫌太过,甚至透出一丝嫌弃的意味。
吴瑧咳得脑袋充血,心肺又热又堵,余光里瞥见钟延半掌捏着自己,心底浮现尘封了许久的记忆。
初一的她不像其他含苞欲放的女同学,没有粉扑扑的面颊,她总顶着苍白的半张死人脸。
由于身体不好,体育课经常待教室里。
那时候还没发育起来,用男同桌的话讲,小个得像只出生就没吃饱过的麻雀。
那两年遭受不少来自同学的嫌弃,男女都有,她喜欢留长发,他们就一缕一缕地剪她头发,她来月经,他们翻课桌把卫生巾拿出来给全班同学看。
男同桌会让她滚开,滚不开就踢人。
学习好、不争辩、笑脸相迎,怎么都没用。
吴瑧闭眼掐掉汹涌来袭的一幕幕,那种被厌恶的感觉,和现在如出一辙。
尽管钟延一贯嫌弃她这个同道修炼的搭档,但又不是她主动找上门的。
她软软地抽出胳膊,眼尾的潮湿和咳嗽泛起的泪光交织,转身远离半只手掌。
那手定在半空,迟疑了会儿,默默收回。
“瑧,好些了吗?”
银娘关切的神色让人动容,泪水不争气地滚出眼眶。
“怎么哭了!”
“没,咳的。”
吴瑧的声音也曾如清铃悦耳,但是长期犯病咳嗽,透着点沙哑,发病的时候更甚。
她单手撑着地面,闭眼和缓心绪,厚实毛线外套裹着吃力微颤的身形。
银娘为她上药包扎好以后,喂了两粒药丸,让她靠着肩膀休息,才空出余力问:“君上,这是谁的灵识空间?”
“藏匿在鲛人的御界中,自然与她本人有点关联。”
秦莫说完看向吴瑧,见她断断续续艰难地拱肩轻咳,咽下后面的话。“不急,等等再说。”
吴瑧听出话里的迁就,懒懒睁眼,那意思好像她应该知道点什么。
她跟鲛人学院唯一的联系只有——王佳婧,如果说这算联系的话。
这会儿心肺热流散去,左手被钟延握了的残余压迫感有点明显,她反感地皱眉,低头取出王佳婧的小铁盒,然后就有点尴尬。
放地上显得自轻自贱,递出去自讨没趣。
“给我吧。”钟延修长的手指触到盒子。
他还没拿稳,吴瑧已经松开指头,反正他不可能接不到。
才闭上眼,却听见铁盒掉落地面,滚了几滚,落在画卷下面。
寻常时候这位大蛇早讽她了,今天一反常态得像个打翻了东西的孩子,安安静静走过去,看样子还要屈膝蹲下去捡。
这番举动倒让吴瑧奇怪,他勾勾手指就能捡起来,何必费这个工夫。
不过铁盒没给他蹲下的机会。
半开的盒子斜斜挤射出鲛绿色的光芒,抖动着自动膨开。
血帛和表皮受召唤般直直浮到半空,化作光影没入画卷。
再明显不过,这方空间是王佳婧的,那片阿芒的皮肤组织表明她们两人之间存在什么联系。
画卷表面光影流动,隐约浮现出一张人脸。
坐着看不真切,吴瑧在银娘的搀扶下站起来。
灵药的效果很好,加上修炼初期修为迅速提升,恢复也快。
“这是阿芒?”银娘问道。
那倒能感同身受樟说的美丽无双。
画中的人黛眉凤目,玉琢天裁,长发蓊郁流光,一派的明艳大气。
她流出两行热泪,目中有不舍,更多的是决绝。
阿芒站在古老神秘的阵法中央,雪肤似迅速经历岁月轮转颓干下去,两抹灵烟自额心飘出。
与灵识不同,这两抹灵烟蓬勃灵动,似有自主意识。
“神魂分离,”秦莫说道,“一瓣自留,两瓣分流。”
接下去的画面却没跟着阿芒走,而是铺展出一条地底下的长河。
“冥洲,这是冥河。”秦莫跟着画卷中变化的光景说道。
幽幽冥河两岸黢黑,河底亮着幽光,河面上漂着两朵彼岸花。
彼岸花顺着河水一路漂泊,途径一座鎏金大殿,殿前坐了个托烟斗的阿婆,她斜睨河面,“走吧走吧,不归我管。”
任两朵花漂走了。
两朵彼岸花漂啊漂,顺流去到另一座森严庄重的宫殿,漆黑的牌匾刻着血红四个大字,“罗山殷宫”。
殿门外的宫官猛然转头,帽子两侧的长翅上下颤动,扑了白粉的面容收起惊讶,“不归我管。”
也放它们走了。
两朵花漂了很远,冥河下的幽光从层层叠叠到零星几点,再往前几十米便是冥海。
岸边停着孤舟,一位面善的老翁顺手从河中捞起一朵彼岸花,另一朵则被漩涡带远了,转眼流出海口。
老翁叹:“命数然矣!”未管漂远的那一朵。
孤零零的一朵彼岸花经过无边无境的冥海,去往冥海边的大瀑布,被瀑布冲入另一片地势低好些的海中,变作一个婴孩。
画面急速奔走,婴孩全身被气泡包裹着,被吸入暗流,去到一片翡色亮泽的海域。
秦莫:“鲛人老家,碧海东极。”
画面闪动,再次清晰时,一对夫妇怀抱着稚嫩可爱的婴孩,妈妈含情的双眼将孩子看进心底,说:“叫她王佳婧吧,许她聪慧高才,佳期如慕。”
后面的成长路如走马观花串走,王佳婧的父母是工农兵群众,在那个年代把她当做掌上明珠培养,自小成绩优异,1970年顺利考上首都师范中学。
那年夏天,还没开学,父母通过朋友关系把她安排在尚行市文化馆学习。
轮到她值班那天,所有人都走了,她在擦拭陈列物品的时候触碰到一个铁盒,立马被吸入一个巨大的漩涡。
极亮的光芒消下去以后,画面清晰起来,王佳婧趔趄跌坐在地上,清澈双眼睁得滚圆,浑身颤抖着不知所措。
深度懵逼的不止她,还有吴瑧。
“瑧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银娘扶住差点要跌倒的她。
“这个地方,是尚行市档案馆的保密文件档案室。”她的视线游走在画卷中排列整齐的档案密集柜,还有角落里的两张木桌上,“我在尘世工作的地方。”
银娘:“这么巧!”
秦莫打断他们:“往下看吧。”
吴瑧心里有个猜想,但银娘在,有些话不太方便说。
很快,画卷里的记忆印证了她的想法。
王佳婧开门撞上一个年轻女人的下巴,那人见她魂不守舍,关心问道:“佳婧,你怎么了?”
“你,你是谁?”
年轻女人抚上王佳婧脑门,无奈说她叫瞿又,怎么过了一星期还记不住她的名字。
那一天时间王佳婧都在档案里泡着,瞿又使唤什么活她都不会干,被嫌弃死,跟蔫了的萝卜叶子一样。
下了班走出保密档案室,坐电梯到一楼,她突然来了精神,跑到一楼门卫室。
门卫背后有扇绿油漆木门,白色水雾丝丝缕缕从里头飘出来。
王佳婧径直路过门后第一间屋子,小小的屋子放了一张八仙桌,摆着热乎乎的咸菜煸肥肉和野菜。
饭桌边忙碌的妇女看见王佳婧,露出慈爱的目光,回头朝狭小的厨房喊:“她爸,女儿下来啦!”
晚上,王佳婧锁了门拘束地坐在小房间床沿,反反复复看那个铁盒子,冒出一句吴瑧来这个世界也说过的类似的话。
“我——真的来到别的世界了。”
只不过吴瑧说的是“我穿越了?!”
主要王佳婧那个年代,“穿越”这个词不知道有了没,就算有也肯定没广泛使用。
比起吴瑧,她作为六十多年前的人要接受这种事,需要更强大的心理素质。
“君,君上,她是异人啊!”银娘捂嘴叫着君上,手上拉动吴瑧胳膊,“异人居然混入了鲛人学院。”
吴瑧苦笑,异人站在你身边。
“从别的世界来的人很可怕么?”她问。
银娘:“异能会扰乱道法,自然可怕。可是——王姑娘分明是鲛人神女的一瓣神魂,从咱们清金道星出去再回来的,这怎么算法?”
“谁知道呢。”秦莫揣测道,“兴许出清金道星走一遭的不止她一个。”
这话的指向性就很明显了。
吴瑧也有点怀疑,难不成她本来也是清金道星的人,在水蓝星待了二十年,被原本就属于这个修真星的神器顺手带回来?
她对王佳婧的遭遇越发好奇,死死盯着画卷,期望得到一知半解。
跟吴瑧的遭遇一样,清金道星的王佳婧消失得无声无息,从水蓝星过来的王佳婧无奈接续上她的生活。
她跟这边的父母刻意保持距离,每天主动留下加班,有时候实在待不住,宁可在大街上闲逛也不愿意回家。
事情的转机在一个天高风淡的下午。
她刚上班,瞿又让她擦拭档案柜。
档案室很深,常年拉着窗帘,昏黄顶灯忽明忽晦,最深处的两排档案柜落在阴影区,王佳婧握紧手里的麻布,一脸发怵地挪步过去。
女生是个实在人,别人交待的任务她从来都抱着一丝不苟的态度完成,这次也一样。
柜子边缘表皮脱落,结出斑驳锈迹,她转动摇手拉开一人能行的宽度,深吸了口气从厚实的窗帘边开始擦。
这一排的柜子全部上了锁,工作量不大。
“当!”走道那侧的柜门传出扣门声。
“当,当,当——”
什么东西规律地顶撞柜门。
王佳婧人小单薄,硬从窗帘一面的窄道挤出去,告诉在另一间档案室整理纸质档案的瞿又。
“不应该啊,密封的柜子怎么会跑进去老鼠。”瞿又不甚在意,咬定柜子里是小动物作祟。
“钥匙在馆办,等我去打个申请报告,打开看一下。”
柜子里那东西在王佳婧咋咋呼呼跑开后就安静了。
之后她折返回去擦柜子,发现不得了的事——
那只老鼠认人!
只要她靠近,在柜子两三米的距离内,老鼠就开始撞击柜门,在那范围外就相安无事。
换成瞿又过去,她把脸贴柜门上,那老鼠也没动静。
这样一下弄,王佳婧再也不敢靠近了。
馆办的审批手续慢得人神共愤,上午打的报告,下午快下班时候才盖了章。
瞿又不喜欢加班,但是今天这只老鼠勾起她足够强的好奇心,说今天非得看看哪来的老鼠专挑小年轻吓。
她让王佳婧在过道另一头等着,一手拿着夹煤球的铁钳,一手小心打开柜门。
王佳婧注意到瞿又的动作明显凝滞,半晌,对方说:“佳婧,你,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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