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看着不大,怎么说呢,除了主路,基本上落下脚就意味着陷进雪堆。
路上行人不多,吴瑧向一个小姐姐问路,对方一开口就让她感受到南北的参差。
“南边儿来滴哈。”
跟南方人以“哈”结尾那种轻快的俏皮不同,她这个“哈”音老重了,调往下降。
吴瑧笑笑,“是的嘞,我同学都去哈成旅游了,我乐意到人少的地方玩儿,随便找了个城市来。”
“妹儿啊,听姐的。”
小姐姐看上去年纪跟她差不离大,长得眼大白净,但一开口就像个老社会银。
“这季节漠池可不得劲,雪棉被封山,寸步难行哪,姐们建议你回哈城。”
“啊——”吴瑧很为难道,“可我来都来了,到它山底下逛逛也好。”
小姐姐表情一拧:“哎呀你这个小土豆儿!不听劝捏。成成成,瞅见没?那座大雪山,哎,墨池搁那儿捏!”
吴瑧顺她毛茸茸的手套指望去,那山白得发亮,从半山腰开始,山体隐在雪雾中。
要不说北方人热情,萍水相逢这么一遭,小姐姐非说吴瑧穿得太单薄,把人往镇上的商场领,让她买大棉裤去。
看人进门了小姐姐才离开,吴瑧也顺势找个偏角的地方隐身。
漠池在雪山巅的巨大凹坑中,这应该是一座休眠火山,池水封冻,积雪深厚,连流向山下的瀑布都挂着冰。
雪堆了不知多厚,风中夹杂的雪粒有点粗糙,刮在皮肤上刺挠挠的。
风吹不停,吴瑧抬手要打掉冰面上的雪,但是背后吹来几丝灵线。
她翻身躲过,手指顺势弹断了如蛇弹射的灵线。
这头还没清理掉,侧面又袭来五根。
吴瑧瞬移躲开,余光里瞄见几十米外,一人飘在雪上。
“等候姑娘多时。”
刑客满头白发像雪搓的,眼神十分锐利,盯得吴瑧差点败下阵来。
吴瑧心下了然,从江城北上便没遇到追兵,合着人家早在这儿守株待兔。
“刑庄主。”她佯装淡定。
风声粗劣,刑客手背指了指雪层下的冰河。
“漠池百丈深,池中有食人水兽,姑娘当真要下去吗?”
“我没事下去做什么?”
“哦?这么说刑某得提醒姑娘,道君等着降诛草。可惜水下只结了一株,在我手上。”
附近没别的灵力,而且以刑客的能力,捉个吴瑧根本不需要旁人伏击。
“我不懂刑庄主的意思。”
刑客手中现出一株麦子状的青草,“若姑娘真诚回答刑某几个问题,自当奉送。”
吴瑧摸不准他想干嘛,故作惊喜表情:“还有这好事,说说看。”
“请教姑娘,你是否知晓苍崇镜的下落?”
短暂的惊讶后,吴瑧从容应答:“刑庄主真是高看我了,我一个幕僚怎么会知道镇派神器的下落。”
刑客微微眯眼:“那便不为难姑娘,下面这个问题你肯定知道答案。”
他的身影化在风里,下一秒灵威却出现在吴瑧背后。
吴瑧的心跟周围气温一样拔凉拔凉,这次还有谁能救她?
“跟你们一道入君临洲,去神龙谷的那位年轻修士,究竟是谁?”
“那你是真的真的问错人了。”吴瑧很为难道,“我如今是看出来了,那人只拿我当跑腿的使唤,他答应我取到降诛草便给我一千万灵石,肯定猜到刑庄主你会来,所以把我当探路蚁使。”
眼前飘落的雪花间,出现一袭白衣的银发美男,两人保持一人宽的距离。
“那么,你究竟是谁?”刑客问。
“我是苍崇的幕僚啊,没入苍崇前只是尘世的一个普通人,御神道君说也叫小散仙。”
刑客的凤眼自上而下看人,能把人压入尘埃,“师从何人?”
吴瑧抬眼真诚道:“师父不让说。”
“姑娘的回答我没有一个满意,降诛草虽没环神结稀有,却是五百年才长一株,不知御神道君是否能撑到下一株长成。”他的声音冰冷胜过风雪。
“冰天雪地池水寒骨,一不小心将降诛草连根拔起,至于其他什么地方有我还真不知。”
刑客像把摸拂尘似的摸拭草身,摸到麦穗状的叶片时,把玩般揪了揪。
吴瑧抬手叫停:“行行行,都告诉你,但我要先验真假。”
哪知道真啊假,只不过赌刑客不会拿假的在她面前晃悠。
何况在刑客看来,她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想来不屑于耍那点阴招。
“先说。”
“先验。”
刑客缓缓走近:“你跑了如何说?”
吴瑧步步后退:“你拿假的给我怎么办?”
眼看两人离各自在意的东西都只有一步之遥,但谁都不肯做吃亏的那个。
“两个傻瓜。”
“谁?”刑客停住脚步。
这声音……吴瑧无奈瘪嘴,阴魂不散的世外高人居然跟了自己一路。
前方,她和刑客中间,雪团似的小型龙卷风升起,化作一个白发盘起的小老翁。
吴瑧之所以在心里称呼他为小老翁,因他实在矮小。
刑客愣了半晌,这种神情在他脸上浮现,把小老翁衬得更神秘。
只见他顿了顿,跪了下来。
“师尊。”
吴瑧惊愕得不行不行,以致于跟着喊了一嘴:“师尊?”
“你自称神参地仙的徒弟,我却不知自己有你这号弟子。”小老翁笑嘻嘻看着她。
霎那间,吴瑧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又好像没完全反应过来。
“您就是神参地仙?”
“你以为?”
用王宴的话说,大水冲了龙王庙。
用她自己的话,尴尬给尴尬他妈开门了呢。
如果秦莫不是胡诌,说不准他和这位小老翁真的有交情,但是刑客在场她不方便问。
“可否借一步说话?”吴瑧厚着脸皮请求。
小老翁还挺好说话,两手往背后一搭,蹦起欢快的小步伐。
吴瑧:“……”
刑客原地继续跪着。
吴瑧蹲下来,头比站着的小老翁矮半个,她压低声音道:“您认识苍崇的御神道君吗?”
“苍崇山的秦莫老哥,怎么说?”
秦莫是奇绝人的事肯定不能说,吴瑧打量着把草蒙来再做打算。
“他受了伤亟需降诛草,您的徒弟刑庄主见死不救还要为难我这个小辈,您看,要不让刑庄主先把草药给我。”
小老翁比了个“勾”横在下巴上,食指一弯一曲摩挲下巴:“他受了什么伤要用降诛草?你不说清楚我不让。”
吴瑧耐心解释:“不是啊前辈,您看,您先让我把药草拿回去给他疗伤,等他亲自跟您说不是更明白吗?”
“也可,我们许久未见,你带我一起去见。”
“路途遥远太辛苦,他身体好了我带他来拜访您。”
神参听吴瑧这样说不干了,“你这个女娃娃坏得很,满嘴谎话,许个空头支票让我老人家等天荒地老去。”
吴瑧无声尬笑,心说你天天跟河里的鱼待一起,还知道空头支票这种东西。
“成,我带你去。”
心下却琢磨,半路想办法拿了降诛草跑走。
这个小老翁来路不明,实在不敢往钟延说的隐秘地带,万一出什么岔子害了秦莫,到时她罪过就大了。
神参换了种走法,稳步走到刑客面前:“起来,交出降诛草。”
“师尊,恐怕不妥,他们是……”
“不愧为一庄之主,连为师的话都可驳了。”
“弟子不敢。”
刑客犹犹豫豫地双手奉上,仍然跪着,眼看两人离去。
*
接下来要往西南边,华国的中部偏西方向去。
夜间赶路休息的间隙,吴瑧在林子里烧了一堆篝火,神参拿出降诛草。
细细端看的时候,吴瑧下意识伸手。
“你要硬抢?”
吴瑧猛猛摆手:“前辈,我哪敢啊!道君等不了这么久,我们稍作休息快赶路吧。”
神参往火堆里丢进一根用灵力抽了湿气的枯木,“踏行两个时辰耗费的灵力不亚于一场斗法,这三天一刻不停赶路,你不累我还嫌累。”
这就是凡尔赛么?这就是凡尔赛么?!
吴瑧都不想说话了,他,地仙,最主要是刑客的师父,可能会累?
他们又不像秦莫那样从这方天倏忽到了那片天,途中只有她停下的份,可没有一次是这位地仙主动停下来休息的。
“前辈,您之前一直跟着我干嘛?”
神参收起降诛草:“前两日路上你遇见那个小子,算我徒孙,万一你图谋不轨我得保护他。后来这两日,我闲的没事干瞧瞧你做什么,没想到你居然是故人的小友,无巧不成书。”
“什么叫算是?陆掣不就是你的徒孙嘛。”
“非也非也。我那不孝徒儿已被逐出师门,他的徒弟正理儿讲不算我名下的人。”
“为什么逐出师门啊?”
神参嘴一撇,挑起眼尾:“小友,你聊深了。”
吴瑧:“……话说回来,是您起的头。”
说到这里,她的头发本来飘向左边,一时间换了个方向。
一路刮的西风,突然刮起了南风。
“有一行人人从南边过来,速度极快,灵力带起的风扰乱了这片窄林谷地正常的风向。”神参道。
吴瑧把篝火灭了,从竹节壶里倒了好几颗水珠浇上去。
再看神参老神仙,一动不带动,就看着她手忙脚乱。
“你再弄别人也能看出人活动过的痕迹,戴上这个。”
吴瑧瞧去,他手中拎着一副古风手链。
质地太特殊了,像湖面捞上来的水即刻结成的银色冰晶。
一看就是女人的饰品。
他一只吴瑧一只,神参的那只要将链子扣扣到最外头才能戴上。
月下黑影绰绰,吴瑧本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神参让她坐原地别动。
一行十多人倏忽到了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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