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得差不多的下午,吴瑧和钟延受邀来茶轩。
斜阳温煦,洒在芷期和凰丂上半身,将芷期偏英气的面容衬得温和。
另一边,苍梧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钟延,然后挪开视线。
那眼神,让吴瑧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秦莫指了指两个空的蒲团,让两人坐。
窗边架着一小壶花茶,丝丝缕缕的草木香萦绕屋子,让人觉得精神清爽。
几息闻下来,身体里残留的那点疲惫扫得差不多,吴瑧能感觉出壶里的是好东西。
“便宜你们了,洞天茶要用百草温养,十年才得一盅,这点我攒了三十年。”
芷期说话的间隙水刚沸腾上来,吴瑧很有眼力见地去拎,听她这么说,又很有自知之明地收回手。
“虽不是头一次见,倒没说过话。”芷期手腕轻转虚空抬指,转头对吴瑧两人说道:“这是我夫君。”
闻言,凰丂向两位后辈点了个头,笑意虽淡不过眉眼弯弯的。
吴瑧刚想起身行礼,被芷期用手势止住动作,“不必拘礼。”她也就听话微微躬身喊好,旁边钟延也是一样。
“得了,满修仙界都知道他是你夫君。”
满屋子的草木香味盖不住秦莫话里的酸。
“哈哈。”苍梧笑着拎起矮桌上的茶水,“自然修仙界都知她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不过满苍崇也知你道君当年苦追咱芳草神女无果。”
吴瑧竖起耳朵,有上好草药滋养,还有八卦听,今天出门算了一卦果然应验。
“你个千年老木糟老头子懂什么,君子有成人之美,是吧凰丂。”
对方老样子,笑笑不说话,他又把枪火对准吴瑧,“你个新芽子两眼放光,回头我把你接私活的事说与苏大叶听。”
吴瑧:“……我招谁惹谁了额。”
“说回正题。”苍梧一如既往爱惜他的狐尾长须,轻轻捋着,“此番苍崇声誉大损,为了拿到寻访令到各派的地盘上寻镜,帝君和感惑这两日出门拜访几大宗,但是怕再难回到从前的鼎盛时期了。”
“破船犹有三千钉,老头,不要这么悲观。”秦莫淡淡道,“声望这东西攒攒便有。”
吴瑧见他们随意,也放松下来加入谈话。
“他们二位出门拜访,让您几位守家吗?”
“凰丂伤未好全,加上病疫才消,芷期自然要留下坐镇。至于我倆嘛——”
苍梧卖了个关子,嘿嘿笑道:“懒得。”
“……”
吴瑧觉得,拟寒帝君是蛮可怜的,出关就遇上一大堆破事不说,手下一个两个还这么有个性。
“你年轻经事少,上古诸天满神尚且有陨落的,洪荒大战之后这几千年,他奇绝隐退,我苍衫神族迎劫死得七七八八。”
苍梧有意无意瞥向某个方向一眼,端起茶却没饮,“便连他上古传承下来的钟山神族也……唉!盛衰交替,这天下谁主沉浮,谁又算得准。”
凰丂:“尘世轮回运转,一世忘却一世,倒也潇洒。”
他说话还是温吞吞的。
吴瑧记得银娘说过,凰丂的称号“轮回神君”并非夸张的说法。
这位是修仙界唯一一个被道法选中,继承了生死轮回大道的修道者,入道便可自由出秘境轮回盘,他一个人悟道,对尘世运转有莫大的影响。
总而言之,这么个大宝贝,跟钟延一样也是天之骄子。
想到天之骄子,旁边的这位被点名了。
“金小兄弟,你的记忆可恢复了?”苍梧似随口一问。
“多谢神君挂怀,多亏吴姑娘晚辈才苟活一命,不论恢复与否,先报完救命之恩再言其他。”
“其他什么?”苍梧又问。
吴瑧印象里,这个小老头说话可没这么刺,他今天特别关注钟延,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出身份了。
钟延坐着抱手在身前:“晚辈也不知。”
“那你今天有何打算?女娃娃到底算造物司坊的幕僚,你一个外面人,又是男子,成天跟在她身边怕是多有不便。况且女娃娃压制了浑身的灵力看样子快要历劫,不若留在苍崇,方便老头子我指点一二。”
“多谢好意,我二人一心修正统道法,冰心气洁,各位皆可作证。”钟延从容不迫道,“实不相瞒,数日前晚辈已寻好福地,定会尽力替吴姑娘守劫。”
吴瑧一脸黑线,上次什么清白守矩查验元阴,已经让她很大跌眼镜了,这次又来个冰心气洁。
是不是老古板都特能蹦四个字的词。
“祈原,天大地大,苍崇没有强留人的惯例,由他们年轻人闯吧。”秦莫给大家续茶,“如今孰忠孰奸,敌我难分,苍崇未必一定是有福之地。”
苍梧后挺脖子:“嚯,老小子,你说这话若是被拟寒听见——呵呵,当心我告密。”
凰丂深深叹气,“唉!御神说的也有道理。”
“夫君,你心实没听出来,御神这是在敲打我们。”芷期道。
先有物合血祭,后神参召唤邪物但血祭未成,灵宫殿四角的巫水究竟谁放的还未知,但祸起萧墙是很明显的事了。
吴瑧也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秦莫把这几个人叫在一起是出于信任还是当中有他怀疑的,在试探。
上次他在灵宫殿上说要试探,后来也不肯说试探什么人。
碍于钟延的身份,吴瑧直等到其余人走了,才跟秦莫说出自己的猜测。
“骈城女鬼自己说的死于不甘,神龙谷血祭死于欺骗,物合死于怨恨,神参——”吴瑧顿了顿,还是敬重称他,“师父死于痴,血云滅场的形成似乎是有迹可循的。”
秦莫低眉思索着,“说来这些都是小型的滅场,黑云佬的这盘大棋究竟要摆什么阵还不明朗,重延兄,你有何高见?”
“既无应对之策,便加紧修炼。”
“哈哈,说的是。”
茶轩内闻香喝茶说话,一派的娴静,但造物司坊又是另一番景象。
告别秦莫他们,吴瑧想来跟苏大叶告个别,远远听见王宴杀猪般的嚎叫。
“师父饶命!”
走到门口,又听他嚷“救命啊!”
吴瑧心下咯噔一声,这么巧昨天拜托他把那些灵宝交给买主,今天他就挨打。
脚步顿了顿,让钟延在外面等,吴瑧自己跨进门槛。
良久,她扶着撑腰撅屁股的王宴从造物司坊出来,往弟子院方向去,招呼钟延道:“我扶他回去休息。”
“等等。”
钟延掰开她的手,背起王宴,“男弟子众多你去不便,到山庄门口等我。”
吴瑧还没点头,人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被苏师傅责骂了吗?”
在山庄门口碰面,钟延开口第一句就是“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吴瑧冒出问号,“刚才送王宴回去你干嘛不问他?”
“他怕我,不敢说话,我便不开口。”
“……他那种外放的性格居然会怕你。”
“嗯。”
“好吧。”吴瑧坐上洞箫尾巴。
神器乘风而起,她说:“上次那把雷霜剑的剑主来找王宴,想为他师兄也定制一把剑,不巧被苏师傅撞见了。王宴好像收了中间费,苏师傅气我们接私单,气王宴把心思花在赚差价上,更气他天天跟在自己身边还造不出像样的东西,总之越想越来气,就打了他。”
钟延轻声笑了笑:“责骂你了么?”
“就让我不要再接私单了,顺带让我有空多回去带带王宴。说来,他扣了王宴的中间费,一同给了我六百二十万的灵石。”
“嗯,你私下把二十万灵石还了回去,还多给了王宴一笔诊疗费。”
吴瑧笑了笑,默认下来。
回到水行区,院子外邮箱的青蛙眼提示灯亮着。
这东西表面落的灰快把它吞了,亏得用的太阳能。
“这年代除了小学生学写信,谁还用这个啊。”吴瑧自说着话,打开邮箱。
信封上落款姐姐阮媛,附上一行地址。
“姐?”
信上的内容是“瑧,你大侄子阳阳下周天十岁大生日,有空来家里吃饭。”
时间是——上周日。
吴瑧:“……”
不是,她什么时候有的姐,有的大侄子??
邻居家的大哥在自家院子的小菜地里除草,吴瑧跟他打了个招呼,把信递给他看,说:“我姐?”
这大哥也是心直口快的人,吴瑧话音一拉长,他就打开了话痨洪水。
“你那个姐真好意思!虽说一个娘胎生的不同个老爸,长得都这么漂亮,怎么一个就这么不争气。”
他手背拍着信纸,很打抱不平道:“当年你妈叫她不要嫁那个地方去,偏要去,结婚老公不露面,生小孩孩子没抱来过,你妈连外孙的面都没见过,葬礼上也没带小孩来认认人。哦,现在人没了,小孩子十岁了,知道讨你这个小姨的红包了。要哥说,你别去。”
他说话连环炮似的一连串下来,吴瑧差点没听进去。
听这意思,这个姐跟这个世界的吴瑧同母异父,因为婚姻的事跟吴瑧妈妈绝交了。
大哥家的大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捧着一脸盆的衣服出来,问他什么事,里面都听见他抱怨。
大哥把信给她一看,她也恼了。
“你那个姐真有意思,好意思的!”
由他俩开始,隔壁的隔壁也惊动了。
不过那家有不同的看法,说毕竟是血肉之亲,又说吴瑧双亲都不在了,既然这个姐良心发现要来亲近,瞧瞧她怎么做法也可以。
然后,另一边的邻居也窜出来。
眼见势头收不住,吴瑧赶忙拿回信封,说自己还要加班,在一众人不同的见解中溜了。
回到三楼,吴瑧倚着沙发有些发愁。
刚才听邻居们说来,她也大概明白事情始末。
这个同母异父的姐是吴瑧妈妈第一段婚姻的孩子,当时包办婚姻,她妈妈其实对前夫没感情。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加,吴瑧妈妈提出离婚,年仅六岁的女儿被前夫抢走了。
母女两个再相认是十年之后,彼时吴瑧七岁,吴瑧妈妈得知大女儿阮媛辍学,被前夫送去工厂流水线上班,特意找中间人去把人接出来,要送她去上高中,或者学一门手艺。
但是大女儿从小不在身边,跟自己的妈隔阂很深。
中间辗转两年,总算去上了学,后来因为实在学不进去又辍学了。
再过了几年,吴瑧妈妈得知阮媛在临市一家KTV当陪酒小妹,气得当众打了她两巴掌。
再后来就失联了,一直到结婚前,阮媛跑来告诉她自己要结婚了。
吴瑧妈妈到处打听,得知未来女婿是社会上混过的,坚决不同意。总之也没用,最后还是嫁了,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本想问问钟延的意见,但他满门心思在哪吴瑧清楚得很。
半神哪管人间事,她张开的嘴合了回去。
“你自定,去不去皆可。”钟延抱着看客的心态说了一句。
“今天周几来着?”吴瑧自问。
翻出手机她从沙发上弹起身:“周六!得,去买红包袋买礼物,他们那些陈年往事与我无关,就当给另一个吴瑧联络联络姐妹感情,以后也多个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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