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妙呆呆地走上前去,在大长公主身边的蒲团上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往事就这样一幕一幕地从她脑海中淌过,她抬起头仰望着画像里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心乱如麻,像打翻了什么东西一般,昏天黑地,一塌糊涂。
她应该哭一场的。哭她不得善终的姑姑,哭她荒芜沉寂的十年,哭这天人永隔的重逢,哭今后前途渺茫的人生。可是近乡情更怯,她没有流泪,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空好空。似乎只要谁轻轻一捏,她就碎在了风中。
秦妙失神片刻,惊觉此处还有其他人,这才收敛住心神,转过身来,对着身侧的大长公主拜了下去。
“孙女拜见大母。”
昌平大长公主一只手扶起她,细细地端详她的面容,忽而叹道:“你长得真像你姑姑,从小就像。从前你阿父带着你回来的时候,本宫就看你极像了你姑姑小时候的模样,现在果然越大越像了。”
秦妙低头不语,任凭大长公主抚摸自己的脸颊。
“孙女回来,一定好好替姑姑和阿父孝敬您。”
大长公主略一点头,“你阿父他远在边陲之地,却甚是牵挂于你,此番你能回来,是你阿父向陛下为你讨要了一个姻缘。”
秦妙惊讶地抬头:“什么?”
昌平大长公主平静道:“你小时候见过的,便是沈氏的外甥,岳峙,岳子渊。今日也是他向陛下请求亲自去接你回来的。”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不论秦、沈两家关系如何,我瞧着岳峙却是个有前途的孩子。过去你幽居梨园,他亦赴往边关,一直与你阿父同在一处。听说你阿父教他兵法,授他武艺,带他上战场厮杀,他也算得上是你阿父半个儿子了。此次班师回朝,外头估计会安稳上几年。你阿父便将你托付于他,求陛下给你们赐了婚。”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还想着要秦沈两家借姻亲的关系修好,呵,他可真是宠爱那个女人啊。”大长公主无奈笑道。
“怪本宫不好,当年是本宫一手安排,是我执意让我的女儿入宫的。我亲手将她捧上高台,倾颓之时却护不住她、弃了她……我的阿暖,年纪轻轻,魂归黄土……”
大长公主颤颤巍巍闭上双眼,几欲哽咽。
“殿下,要保重身体啊。”陶媪赶忙上前扶住。
“陶媪,你让人到本宫房中,把黄花梨大柜顶上的那个盒子取来。”
大长公主从袖中掏出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末了又补充道:“让她们手脚轻些,别跑急了,把里头的物件摔坏了。”
陶媪喏了一声,转身出去吩咐门口守着的小侍女。
大长公主打量着面前这个颇为陌生的孙女道:“确实是瘦弱了些,脸上也没什么血色,方才还听你在咳嗽。是那边的宫人苛待你了?”
秦妙道:“多谢大母关心。梨园本就偏远,也难怪他们会有疏漏。”
大长公主淡淡道:“回头本宫让人送点药给你,在府上好好养养气色。此番回京,宫里定要宣你觐见的,估计就这两天要来人了。如今紫微宫已不比你姑姑昔日在时的光景,你切要好生对待,万万不可松懈。”
去取物件的侍女很快就捧着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返回。那盒子上雕着松鹤延年的图样,光滑锃亮的,看来常常被人握在掌中盘玩。
大长公主十分珍重地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只纯白的羊脂玉镯来。那镯子玉质细腻,宛若莹莹月光盘桓于掌中,一如当年,它环绕在主人的腕上。
“这只镯子,是陛下年轻时送给你姑姑的。当年,你姑姑走得绝情,这么多年来陛下送给她的东西,她全部都留在了紫微宫,却唯独带走了它。”
昌平大长公主爱惜地摩挲着这只玉镯,有些不舍道:“你姑姑没有亲生的孩儿,这世间唯一牵挂的就只有你了。这镯子,她早就说要留给你的。只是大母舍不得这点念想,又私自藏了它许多年。现如今你也要成婚了,大母再没有扣着你嫁妆的意思,还是早日把它交到你手上为好。望你万万不要忘记你姑姑对你的照拂。”
“多谢大母,多谢……姑姑。”
美玉温润柔和,触肌生热,这也许就是姑姑的体温吧。恍然间,她感觉姑姑好像并没有离开,她们也没有这么多年都不曾相见。只要她想,明天就可以去看她,推开那扇门,姑姑就坐在那里边冲自己笑。
大长公主又阖眼拨起了手中的念珠。秦妙便不再打扰,带人退了出去。
离开的时候她问陶媪:“大母每日都这样清修吗?”
陶媪叹了口气,“十年了,日日如此。”
她回头望了一眼内堂,“这是殿下唯一的念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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