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七夕

哗啦啦一阵响声,纨绔起身,带翻了桌面上的碗筷杯盏,满地碎瓷飞溅。

他脸色阴沉,“你找死——”

愤怒的一句,尾音却急转为惊愕。

那最先出声调戏的姓王的纨绔,被烟堤拧着一条胳膊制住,锋利的瓷片抵上他颈侧跳动的血管。

“你,你做什么,放开我!”

王纨绔试图挣扎,一滴冰凉的酒从碎瓷片上缓缓滑落,滴在他的脖颈上。

他吓得一激灵,大叫起来。

“小娘子冷静些,”开始劝阻的纪姓郎君压着心惊,上前劝道,“他们方才吃多了酒,言语冒犯,我代他们向小娘子道歉。”

过卖小哥也慌忙过来,紧张地张着两只手臂,“小娘子,莫要冲动啊!”

烟堤将那碎瓷片若有若无地划过王纨绔的皮肤,目光从抖如筛糠的王纨绔身上,移向那个同样愕然的让她敬酒的纨绔,慢悠悠道:“我敬的酒,滋味好吗?”

那人惨白着脸,说不出话来。

“小娘子饶命,”王纨绔感受着瓷片的冷意掠过他的汗毛,终于崩溃,“我再不敢了,我是畜牲,你饶了我吧!”

烟堤冷笑一声,松开手,屈肘狠狠砸在他后心。王纨绔往前趔趄,扑在桌子上。

“我还会来的,”她把手里的碎瓷片扔回到地上,拍了拍手,“要是不服,下次尽可以再来招惹我试试。”

纪郎君忙道:“小娘子放心,再不会的。”

烟堤扯了扯嘴角,拎上竹篮,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烟堤在篮底笼布下藏一把菜刀,每晚提着篮子从金杏街走一个来回,便能添上七八十文的收入。

那几个纨绔倒没再出现过,也没叫她碰见来报复的人。

而甫一入七月,街头巷尾顿时焕然出热闹的节日气息,七夕要到了。

爱热闹的大齐人,不会错过每一个可以欢庆游乐的节日,胶州百姓自然也不例外。

烟堤前两年手头实在拮据,又是孤身一人,挤在人潮中看过彩帐罗绮便算过了七夕。但今年刚到七月初三,就已经收到了林娘子送来的果食、陵游送来的香药、程云送来的鲜果,还有许娘子送来的一整只油光发亮的红熝鸡。

她不免要打算回礼,列了长长的食材单子。正想邀上涂墨同去采买,先被他敲开了院门。

“哇!”

望着他手里的东西,烟堤的眼睛不由亮了起来。

一尺见方的木板,围了一圈儿白色卵石,里面覆着新鲜的湿泥,栽培着绿油油的谷苗。另有茅屋、水车、石磨、池塘、乔木、篱笆,小巧玲珑地错落其间,而黄泥捏的耕牛、鸡犬,都染了颜色,生动仿佛鸣吠相闻。方寸之间,跃然村落丰收喜乐之景。

她伸手,轻轻拨动了一下水车,那精巧的水车便吱呀地转动了半圈,“这是你做的谷板?真好看!”

涂墨点点头,“嗯,给你七夕赏玩。”

“谢谢!”烟堤不同他客气,高高兴兴收下了,摆在她床头,拉着他去逛集市。

街市上行人熙攘,摩肩接踵,到处都是卖七夕节令什物的,各式各样的谷板、尚未长成的生花盆儿、黄蜡雕成的禽鸟“水上浮”、雕花的瓜果……而每家果子铺的摊位上,都插着威风凛凛的果食将军,身披盔甲、昂首挺胸立在竹签上,散发着果食的香甜气息。

磨喝乐更是随处可见,憨态可掬的泥娃娃,身上穿着荷叶半臂,手持荷叶荷花,店面里摆的绘彩描金,镶嵌着宝石翠玉,金灿灿迷人眼,小摊贩举着的只涂了油彩,画着红脸蛋儿,也很鲜艳可爱。

烟堤给巧巧和阿裕一人挑了一个顶俊俏的,付完钱,正要抱走,却被涂墨叫住,“你不要?”

烟堤摇头,“我又不是小孩儿。”

涂墨挑了一个和她怀里差不多的,一手掏钱给小贩,一手递给她,“你只比他们大五岁。”

烟堤口角噙了盈盈的笑意,抱着三个胖乎乎的磨喝乐凑近他,“你只比我大一岁,你是不是也想要?”

“不是。”涂墨拒绝承认,伸手接过她方才买的香瓜,帮她拎着。

烟堤抿嘴笑,在几个摊子前转悠过,低声同他咬耳朵:“我瞧着他们卖的谷板,没一个比得上你做的,但只要稍微看得过去,就能卖上百文钱。”

涂墨抬眼,“你觉得我也可以做来卖?”

烟堤要点头,转念却想象不出涂墨当街叫卖的样子,不由迟疑了一下,“……你可以吗?”

涂墨想了想,“可以。”

他手头的钱虽然足够一阵嚼用,但总也要想办法做些营生。

“卖花喽——”有卖花人挑着担子经过,拖长了声音吆喝,“小娘子买枝花吧?”

卖花担子上如今插的都是荷花,枝枝并蒂,当然是卖花人假做的,为取个好意头。

烟堤掏钱买了一枝,擎在手里,清香扑鼻。

满载而归,回到院子里,烟堤先找出个陶土瓶,把荷花插上。涂墨放下半麻袋香瓜,问她:“这些要洗吗?”

“要,”烟堤取出一把小刀,“我要雕花瓜。”

洗净的香瓜去皮,刀尖流畅划开,慢慢雕镂出一根卷草花纹。

涂墨在旁边看着,“你的手很稳。”

“我从小练字,也练刀工,手自然稳啦,”烟堤晃了晃手腕,“可惜我还没怎么学会篆刻,雕不来复杂精细的图案。”

“你想学吗?”涂墨温声道,“我可以教你。”

烟堤唰地扭头,眼神亮晶晶的。

涂墨抿唇,接过刀来,另取一只香瓜,边动手演示,边给她细致讲解,要怎样落刀,怎样使力,怎样变换线条的粗细,刀刃如何倾斜……

“你试试?”讲罢,香瓜上栩栩然一座鹊桥,每只喜鹊都动态各异,翅羽翩飞。他把刀递还给烟堤。

烟堤兴致勃勃地接过刀,照他说的落下刀尖。走刀至曲线弯折处,她手一滑,刀锋偏移,往指侧撞去。涂墨忙握住她的手,帮她稳住。

少女手背微凉,涂墨怔了一下,很快松开手。

烟堤倒没觉得有什么,笑着说了句多谢,又来问他转弯时该怎样走刀。

直到暮色四合,十几只香瓜终于雕好,全用蜂蜜渍上。烟堤又做了炙肉、茜鸡、果食,先给涂墨一份,余者分好装盒。

等几份回礼一一送出,七夕也就到了。

天色刚转黄昏,陵游便拉着涂墨来到烟堤的小院,美其名曰陪烟堤乞巧,实则意在蹭饭。一踏进院门,他先热情夸赞:“烟堤你这条裙子真好看!”

清清爽爽的绿玉色衫裙,是烟堤新裁的夏衣,她终于有了一点闲钱,可以买得起染色漂亮些的葛布。

“有眼光,”烟堤笑吟吟夸回去,从荷包里掏出两块糖果,摊开手心,“你们吃哪个?”

涂墨伸手取了琥珀饧,陵游美滋滋地拿了另一颗杨梅糖。

院子里凉风习习,小破桌上已经摆好细索凉粉、麻腐鸡皮、小炒肉丝、假煎肉、蛤蜊羹、沙糖绿豆。烟堤正将蜂蜜和糖油揉进面团里,做七夕必备的笑靥儿。

这种果食最寻常的是扁圆团子,中间按进去一个窝儿,点上红胭脂,像圆圆的酒窝一般,所以叫做笑靥儿。

但七夕时的笑靥儿,更追求花样繁多奇巧。烟堤拿模子扣了方胜和如意形状的,又捏出些绣球、葫芦、禽鸟、蝴蝶、叠瓣芍药花的样子来,一并放去炉上烘烤。

三人先围坐在桌边吃饭。敞开的院门外,阵阵笑声清脆,三五成群的孩童肩上套着大荷叶,扮成磨喝乐的样子,在巷子里嬉闹着跑来跑去。

月上梢头,织女星与牵牛星在天边亮起。厨房里渐渐飘出蜜糖的香气。

晚饭吃完了,涂墨收拾碗筷进厨房,烟堤端出热腾腾的笑靥儿。陵游趁机抓起一个,烫得左右手来回倒换。

烟堤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搬出一条长凳充作供案,将新鲜的荷花、磨喝乐、雕花瓜、涂墨做的谷板,还有刚出炉的笑靥儿供上。

她双手合十,笑吟吟道:“我那女红不提也罢,便求织女娘娘保佑我做吃食时手再巧些吧。”

“够巧了,够巧了!”陵游终于把手里的笑靥儿吹凉,塞了满口的香甜。

烟堤笑着递给涂墨一只芍药花的笑靥儿,“这个我加了澄沙馅儿,你尝尝看。”

涂墨接过咬了一口,赤豆研磨的澄沙口感细腻,没有另外加糖,和甜而不腻的果食正好相宜。

刚吃了一个实心笑靥儿的陵游夸张地叫起来:“烟堤,你偏心眼儿!”

烟堤笑得欢快,“你自己抢的,可赖不着我。”

她又拣了几个,装在荷叶敞口盘里,打算端去隔壁给巧巧。还没出门,却听院墙那边似有争吵声响起,声音渐次高起来。

烟堤面色微凛,放下盘子,突然听见哐当一声,却是巧巧扑在院门边,头发一绺一绺乱糟糟的,脸上还挂着眼泪。

“救救我娘!”她焦急地叫道,“姐姐,涂大哥,我爹要杀了我娘!”

一些题外话:

宋代牵牛织女的故事大约还是南朝《小说》里的面貌,天帝看织女整日忙于纺织,以致没空梳妆打扮,便把她嫁给河西的牵牛郎,她婚后荒废纺织,天帝于是令她和牵牛郎分居两岸,只有七夕才得以相会。尚没有牛郎偷衣服的恶劣情节。

牛郎偷衣服版本是嫁接了毛衣女类型故事的产物。而在毛衣女的故事中,男人趁毛衣女洗澡的时候,偷取她赖以飞天的羽衣,强迫她留下,毛衣女后来想办法得到羽衣后便毫不留恋地飞走了,去而复返也只是带来更多的羽衣接走了女儿,比后来牛郎偷衣服版本的所谓“爱情故事”正常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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