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和解

曾几何时,华容真心恨过韩朗,恨到和他生死不容。

林落音曾说:“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是不是因为对他有了真情,所以恨也益发惊心。"

华容死前还在想,他这个人大概没有心,确切地说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心在哪。

所谓的“再动了真心是天下至贱”之谈无非是他想在上路前气一气韩朗。

“我待王爷是颗心皎洁堪比明月。”

本来是嘲讽的,但是华容说时好像也没觉得多讽刺。

他给绝望的韩朗留下一句“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单”的恶毒诅咒后就闭了眼。

华容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命再硬经过这些年的折磨也早应该垮了吧。

他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醒过来。

床边趴了个人,华容微微动了动,那人立刻抬头。

不是韩朗还能是谁。

华容一瞬间,懵了。

这怎么会是韩朗,怎么会是爱打扮的韩太傅,怎么会是最风流的抚宁王。

韩朗眼底下一片乌青,眼睛泛着红肿,布满血丝。完全是一副无比憔悴的模样,要是三日前的韩朗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估计能当场暴毙。

那厢韩朗守了两日多,滴水未进,睡也睡不着,人在崩溃的边缘。

开口,声音有点嘶哑:“我就说人参有用。”

华容看他这副样子刚有点心疼,被这句话一怼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气死。

韩朗无视了华容一言难尽的表情,自顾自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四肢,然后把华容往床里抱了抱,躺在他身边。

他精神一直紧绷,真的要累疯了。

华容“死”前早上给他的补药是将离的解药。他中将离后十几年没睡过一个好觉,能撑下来都是个奇迹。

“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药不能医”还有毒发时的痛苦,不是什么人都能忍得下来的。

也就是韩太傅这种进了棺材灌了水银都能被刨出来活下来,运气奇好还命硬的人才撑得住。

现在终于不用谁点他的睡穴了。

按理说,韩朗的睡姿一直很规矩,也不知道是不是亏心事干多了怕人刺杀……

但他今天可能是终于卸下所有负担放松下来,睡着睡着就勾着抱上了华容。

华容简直想一脚把他踹下床。

韩朗已经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意识模糊,揪着华容的衣裳。

华容手一甩打开了他那把又沉又贵的大扇子,“殿前欢”三个字还是韩朗当时亲笔提写的。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韩朗彻底睡着了,人却是越来越得寸进尺,死死抱着华容。

韩焉进殿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抚宁王模样憔悴狼狈,像个怕丢了玩具的小孩一样抱着人家不撒手。

韩朗小时候好像都没有过这种样子,反正韩焉是没见过。

华容见状,果真踹了韩朗一脚把他踢到一边。

他睡眠浅还是一点没变,一下子就醒了,竟有一分转瞬即逝的委屈。

韩焉看着韩朗通红的眼睛,有几分无语:“看来我赌对了?想不到你也能痛哭流涕,可惜了我没看见。”

韩焉曾与韩朗赌:“第一,我赌你会做这个皇帝。第二,我赌你心心念念的情爱不过是场幻影。”

韩朗没杀他,他还是挺意外的。

韩朗这辈子不想再让任何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对韩焉做了个移步的手势。

华容出声:“别,就在这说”

韩焉一挑眉,就自在的坐下随手把玩起了桌上的一颗旗子。韩朗是浪子,而他一看就是个端方君子。当然他自己和韩朗都清楚,与其说是儒雅不如说是……斯文败类。

韩朗有点意见,看在华容的面子上还是坐在了对面。

毕竟是亲弟弟,虽然一个月至少一次的刺杀毫不手软。但是眼睁睁看着他栽在了“情”字上,韩焉还是有点不可思议且难以接受。

“我真赌对了么?”

“……我没痛哭流涕。”

韩朗感觉自己一辈子的面子都丢尽了。当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恭维太傅英明神武不如恭维太傅今儿衣服漂亮。对韩朗来讲活着为的就是一个纸醉金迷的面子。

韩焉很显然不信,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转玩玉佩。温润的玉在修长的手中缓缓摩挲着。

“你说没就没吧。你就说我赌对了么?”

这已经是韩焉问的第三遍了

韩朗不爽:“对什么!跟你没关系。说正事。”

他就不信他追不回华容。

韩焉笑道:“那好,你说什么是正事?第二个赌不算,那第一个呢?”

“也不对。”

韩焉终于正色:“周怀靖已经……驾崩”这两个字他说的真是很不情愿。

“你不做还能有谁?”

几乎一瞬间,韩朗惊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条件反射般去看华容。

周怀靖的死就等于楚陌的死,他怕触了华容的雷区。

奈何华总受貌似在专心研究绣了金线的枕头,没什么反应。意识到两个人都在看他时,他抬起头

“之前皇上在王府的时候,我还去问过,凭什么他的枕头绣金线我的就没有。”

韩朗松了口气,赔笑:“我改日给你全换上绣金线的。”

他有朝一日竟然会为别人的情绪小心翼翼。

韩朗又来和韩焉谈正事:“你坑我我还留你,你觉得是为什么?兄弟情么?”

“不然呢?”

韩朗翻了个大白眼。火气攒了一打,本来想学学华容的“当受则受”人生格言,但他觉得自己能活活气死。还是有仇报仇比较好

想罢,韩朗就抬手打翻了放黑棋子的盒子,棋子撒了一地。

韩朗出了气,舒服不少。

韩焉竟笑了,一笑起来更斯文也更败类:“所以?你想让我来做这个皇帝?”

韩朗点点头:“你老早就废了我的武功,我的软肋也被你拿捏着。你就做你的皇帝,我可以不要兵权不要官职。”

“然后王爷打算带我饿死?”

华容冷不丁插了一句。

韩朗又下意识想怼,却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

这么说,华容愿意留在他身边?

韩朗是真的后悔了,恨自己不是东西。明明华容“死”后痛心地跟疯了一样,之前怎么能下得去手欺负他。

韩焉慢慢褪去了表情:“上次还是自废武功,这次是抛弃一切了?图个什么?长相厮守么?”

“嗯……一厢情愿”

韩朗之前就知道了,韩焉这个人会念旧,只是代价大了点。但他也不是付不起。他留了韩焉一命,皇位拱手相让,韩焉没理由再去算计他和华容。

韩焉算计一生其实无外乎为了钱财权势,当然也比韩朗多一点,求个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韩朗摊手对韩焉尽量表达诚意:“你还有什么忌惮的都可以提。”

至少比日后反悔好

韩焉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过了一会才说出来:“告辞”

说罢就起身离开了。

韩朗不急不慢地追出去,追上那个打扮看起来颇像书生的家伙。

“是让我先去问问华容的意见么?”

果然是兄弟,心有灵犀,韩焉想的什么韩朗从微妙的表情中都能猜出来一点。

“人家都说了,不想跟着你饿死”

“不会的”

韩朗曾对华容说过“我养你”。他这个人不会食言。

“你和他说去。”

韩焉事到如今才真的相信,这个没出息的弟弟对一根青葱动了真心。

其实也没什么顾虑,韩朗默许了他拔除所有党羽。到时候他手上一无官职二无兵权,昔日权倾朝野的抚宁王就会彻底倒台。

但韩焉就是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韩朗是无所不能的。他当初把人废了武功封进棺材灌了水银他都死不了,万一哪天华容还是走了,他说不定还得杀回来。

目前,华容倒是成了这决定皇位何去何从天下能否安宁的关键人物。

韩朗又进殿去,瞧见华容已经放弃了研究枕头,躺在床上摇着折扇。那扇子实在太沉,他摇的有一下没一下的。

韩朗回到床边坐下,想像以前一样把华容捞到怀里抱着,又怕华容不乐意,平生第一次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知道你恨我怨我,这次你拿我随便报仇,百年后我给你垫棺材。跟我走可不可以?”

很熟悉,曾经韩朗也疲惫地问过华容,他们从此好好相待可不可以。

可他们都食言了,华容没有好好对韩朗,把他吓到乱了方寸;韩朗也没有好好对华容,上路前的一顿鞭子成全了他的无可挽回。

华容的表情是世上唯一的韩朗看不透的。他剧痛之下都能笑脸相迎,脸上完全就是两张皮:一张自己的,被藏在下面,一张完美的笑脸,捧到别人眼前。

韩朗有点慌,又追问了一遍

华容又想起林落音的话,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心的,连心带魂都被韩朗勾了去。

痴心一片的天下至贱,说的就是华容。

他颇为自嘲地想了想,他当初要是没有把韩朗从棺材里刨出来是不是就好了。

他也算死了半回,如今就当重生,那些恩怨让它们过去好像也不那么困难了。

也罢,此后当受则受大概要变为随心随性了。

华容没有开口,而是用久未使用的手语打了个手势。

分明的“可以”

韩朗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蔓延上心头,这是他人生中最欢愉的时刻。

他立刻躺下抱住华容,还不放心般问了一遍:“真心么?”

“我待王爷是颗心……”

华容那话还没说完,韩朗就气得夺过折扇轻轻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现在他发脾气都不敢用力。

华容又笑了:“真心的。王爷养我”

“那我们去找流云和华贵”

这一提华容又想起华贵搜刮走的银票,肉疼了一下。他大部分积蓄全让他拿走了。

“对对对,我得去要回我的银票,再不济也得要回来一半。”

康佑七年,韩家长子韩焉登基称帝,次子韩朗革去抚宁王等一切职务,赐金放还。

韩朗和华容商讨后并没有先去找流云和华贵,而是去了洛阳。

对韩朗而言,他弄权后最逍遥的日子就是以前和华容一起在洛阳度过的。

好像还是昔日的紫藤花架,韩朗好像只是宿醉之后做了一场梦,醒来还在这里,身边是他的爱人。

只是这爱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爱他。

以前的韩朗肯定会想,爱不爱我不重要,在我身边就行。可当他付出了满腔的真心,就总是有点贪得无厌般的渴求华容的真心。

华容的真心是天上**,大概不可求,求不得。

出于某种近乡情怯的奇怪因缘,韩朗对华容的态度可谓同以前天差地别,简直百依百顺。

韩朗很有自知之明,华容不管是为了林落音还是为了蛰伏亦或者有一点点的真心,都是可以随时收回然后离开的。

他想,他对他好一点,他是不是就会走的晚一点。

“韩大爷拉面馆”又开张了。这次没了流云华贵帮忙,韩朗只能雇了两个人手,自己和华总受还像以前一样在街边勾引人招生意。

华容擅长,摆了副小媳妇般哀怨的模样,就有姑娘可怜他给钱。

韩朗则笑得风流,嘴也欠,但胜在相貌堪比神仙。

往堂里吉祥物似的一坐,笑着和人拉几句家常生意就来了。当然,拉面馆的生意。

晚上面馆打烊后,韩朗就拉着华容到处去玩。

上次的游船事件华容还有“心理阴影”,毫不犹豫拒绝了韩朗夜游湖的建议。

没办法,韩朗只能带他去听戏。

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唱得好听,韩朗又想起上次他好像就是听戏时被林落音来带走的。

于是他开玩笑般转头对华容说:“哎,这次流年流云可不在,要是林将军又来擒我,你可得护着我”

华容笑着比了个手势让他放心

韩朗啧了一声,抓住他的手:“又不是真不能说,怎么,仗着我会哑语就不开口啊?”

很快又想到了什么,老老实实地松开了华容的手。

华容的小指是他弄断的。现在要是给韩朗一把刀,他第一个杀的就是当时的自己。

华容不明所以,顺着他开口:“习惯了。王爷不嫌吵么”

韩朗刚要回他,又听见了那个他不想听的声音:“华容”

他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林落音。

他可真是乌鸦嘴。

木头永远是木头,除了叫声名字也不会说话。

那厢韩朗无奈笑道:“又来擒我?这地方都和上次一样吧?”

的确,上次林落音来擒韩朗也是在这个戏院。

连听得戏都差不多。

韩朗又有了那种恍惚的感觉,好像那些痛彻心扉都是他大醉后的一场梦。

此时台上正好唱到他所送给流云的,华容所送给他的那句戏文

“杯酒举天向明月,陪君醉笑三千场。”

气氛如弦,将断未断之时最是微妙。

林落音顿了顿:“不是来擒你的。”

韩朗轻笑一下继续“专注”听戏:“那行,你们继续”

华容不杀他,不就是为了给林落音一个国泰民安么。

他绝对“不”吃醋。

林落音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一切发展的都不合逻辑。

首先韩朗不杀韩焉就很不对。

其次韩焉真的放过了韩朗就更不对。

最后华容跟着韩朗走了两人还怀念往昔一起听戏,这就是最不对的。

华容起身送林落音出去,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问:“王爷当真从此退隐?”

毕竟韩朗那么讲究的人,金尊玉贵的日子过惯了,哪能做的了老百姓。

华容又下意识要打手语,手都抬起来了又放下,开口说话:“对。还有,职务都革了,别叫王爷了。”

“你不也叫么。”

林落音难得驳了华容一句,他心情好也没计较。

“那你们……长相厮守?”

韩焉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对”

木头又沉默了。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林落音曾要带华容走,华容不肯执意报仇。现在仇解了,他却还是输给了韩朗。

就算没了职,抚宁王也永远是抚宁王。

“祝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他说罢百年好合刚想接早生贵子,却又突然想起他俩哪来的贵子,话到嘴边又改了。

林落音走后不久韩朗就没了兴致,和华容回家去了。

韩朗第一次尝了“无可言”

华容告诉他酒名时,他还笑说:“喝酒就喝酒,怎么还弄个文邹邹的名字。”

可真喝起来,才发现这是名如其酒。

无可言,无可言,无可言说。

青梅兰花加入酒中添了分清香,韩朗不知不觉就喝醉了。

一如往昔的紫藤花架下,还是那两个人,还是那静谧的夜。

只是清晨不会再有染了血的绿牡丹。

韩朗平生第一次做了次受,第二日骨头都要散架。

气哼哼地拍了华容一下:“你不是说流水的攻铁打的受,你偏爱做受么?!”

华容笑着象征性躲了一下:“所以有福同享,让王爷也做一次。”

韩朗又骂了一句,扶着腰起身

这受还真得是华容这种有天赋的人来做,韩朗就受不了。

此后半天韩朗都臭着脸

下午的时候流云和华贵登了门。

久违的大嗓门一喊,这院子又显出几分热闹,彻底回到了曾经。

“主子你的银票我还没花完呢!”

华容嘴角抽了抽:“流云拉着你逼你攒的吧”

韩朗头疼,这俩人怎么偏挑今天来。

不过也好,今晚上华容大概是不能再反客为主了。

然而事不遂人愿,华贵今天不知道开了哪的窍,竟是第一个发现韩朗不对劲的。

两个人知道原委后,华贵毫不留情地扯着嗓子笑了他半天。流云努力在憋笑但看着华贵笑的样子更憋不住了。

“王爷做受……哈哈哈哈不行了……”

韩朗真想缝上华贵的嘴。

晚上华贵主厨做了饭,做完还不忘抱怨韩朗:“哪有你这样的,我们远道而来反倒让我给你做饭。”

韩朗余怒未消,凉凉地看了一眼华贵:“我也挺后悔的。”

“你有什么可后悔的”

韩朗哀怨地对华容说:“将离已解,我食之有味了。”

华贵不懂,流云华容都懂。

流云不好坑前主子,华容可不管,笑呵呵地告诉华贵:“他这意思就是说你做饭难吃。”

华贵一听跳起来就要急眼,流云好说歹说才给人按下去。

对于华容的卖队友行为,韩朗有气不敢撒,实在憋屈。

他暗暗发誓今晚一定要报仇雪恨

可惜,华容不知是喜欢还是有同样的报复想法,又压了韩朗。

昔日抚宁王又做了次受。

而韩朗是第二日才知道流云华贵听了半夜墙根……

完了,身败名裂

第一次写,文笔逻辑有不好的地方请多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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