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山川苍茏，郁乎青葱，来往人烟浩穰。

汉水、洛水二江穿城而过，比之彭城，更显崇丽更要巍峨。

“多年未回，青州城变了不少......”

万玉奴自入城后，只掀帘看了一眼便孤寂地坐在角落，吞声饮泪。

物是人非，睹物兴悲。

当年被掳走时，她是万家小姐；今日归家，她成了乡野村妇。

悲喜兼集，哥哥一家已成一方大官，她想认又不敢认。既怕自己累及万家的名声，又怕多年不见，爹娘与哥嫂早忘了她这个人。

袁满与伍鸿卓一路都在劝她，说万大人深得民心，自然是个明事理的好官，断不会因为她如今的样子便嫌弃她。

万家的宅子在青州城的城东。

他们到时，掀帘便见万家所有人等在门口。

最前面之人身穿官服，来回踱步，见到万玉奴，欣喜与悲伤交织，“小妹！”另一位妇人扶着一位老者立在一旁，双双眼含热泪，声声唤着玉婵！

伍鸿卓告诉袁满，他娘万玉奴本叫万玉婵，被拐子掳走卖给朱家时，半路被伍二道看上。

伍二道为了得到她，逼她杀了拐她之人，又改了她的名字，将她带回桃花村，为他生儿育女。

好好一个“婵”改为“奴”，万家玉婵从云端跌入尘泥，变成粗鄙之人伍二道的玉奴，伍二道的心思可谓狠毒。

万玉婵看着家人不停拭泪，拉过儿子要伍鸿卓喊舅舅、舅母与外祖父。

万呈初见伍鸿卓，面色不善，碍于妹妹在场，倒并未发作，只是对伍鸿卓的行礼丝毫不理会。万夫人热络，招呼一儿一女过来给伍鸿卓行礼。

万家公子万英皓年方十九岁，与伍鸿卓长得极像，若不是两人一个身着华服，一个粗布衣衫。旁人晃眼一看，约莫也要说一句双生子。万家小姐万英姿二八年华，容颜姣好，说话温婉娇俏。

“这两位是？”万呈侧身问道。

“万大人，本官是大理寺少卿穆止风。”穆止风遥遥拱手行礼。

一听大理寺少卿，万呈赶忙来请两人入府用饭。

席间，万夫人看着一旁局促的母子俩频频叹气，当年被万家捧在心尖尖上呵护的万家小姐，消失的二十年到底过着怎样悲苦的日子？

前些日子，广平县的衙役来说，桃花村有一被拐的妇人万玉奴，似是当年无故失踪的万家小姐万玉婵。

万呈关上门，在书房问了衙役许久。再开门后，双眼猩红，当夜与她说，“那人幸是死了，若是没死，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此恨难消，她瞧丈夫满面怒气，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

稚子何辜，伍鸿卓未曾与亲爹同流合污，拦着万玉婵归家，已是难能可贵。

伍鸿卓心知肚明舅舅对他多有怨恨，席间不发一言，兀自夹着面前的菜。

宴散，穆止风借口公事将万呈约至书房。

穆止风：“万大人，行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万大人心知他要说何事，一拳锤到桌案上，“他那个爹毁了本官亲妹一生，若不是家父拦着，本官连门都不会让他进。”

穆止风将他们在桃花村的所听所见，尽数讲给他听。

伍鸿卓无法选择生父，却选择了成为怎样的一个人。

他长至十八岁，未做过一件恶事。自从得知伍二道所做之事后，尽力为其弥补过错，想方设法带母亲回家。

万大人陷入沉默，良久后才答，“穆大人放心，本官不会为难他。”

此事说完，万呈好奇穆止风一个大理寺官员，怎会送伍鸿卓母子俩来青州城。这般小事，交给衙役便好，何须劳他一个从四品官员亲自跑一趟。

穆止风道：“万大人，不日是东阳公主寿辰，陆大人遣本官来此祝寿。”

一听此话，万大人转怒为笑，“难道是陆秉言油盐不进，又得罪了朝中哪位大官？往年东阳公主寿辰，听说薛驸马写帖子请他，他倒好，理都未理，转头还写折子参薛驸马借公主寿辰敛财。前日，薛驸马入府请本官时，可是说了他不少风凉话。”

穆止风面上浮起笑意，“陆大人和万大人果真有同门之谊，对他多有了解。陆大人因刘家一事得罪了端阳公主，故而......”

点到即止，余下的话，万大人点头表示明白。

“他倒是找对了人，东阳公主最得先帝宠爱，纵端阳公主权势滔天，总得卖东阳公主一个面子。”

“万大人高见，陆大人正是此意。”

万大人引他去客房，路上告诉他：东阳公主深居简出多年，前几年的寿辰也只置办了几桌，今年难得大办，听薛驸马的意思，足足备了二十余桌。

袁满在穆止风去书房时，被万英皓与万英姿两兄妹拉去后院喂鱼散凉。

两人从衙役口中得知朱家灭门案，却不知来龙去脉，一个劲缠着袁满说凶手为何要杀人。袁满尴尬又无奈，看着坐在一旁的伍鸿卓，含糊说了句，“没啥，他就是不想活了。”

万英皓：“本公子觉着他算是做了一件善事，进府的那个衙役说，死的那家人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万英姿：“大哥，善恶怎能如此简单区分？”

两兄妹素来不对付，当下便吵起来。

袁满挠挠头，和伍鸿卓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吵着吵着，万英皓出口伤人，正中妹妹的心口，“你惯喜欢讲理，怪不得子临兄长不喜欢你！”

万英姿涨红着脸，猛推了哥哥一把，气得离开。

伍鸿卓不好直接开口教导万英皓，只得循循善诱，“英皓，英姿讲得没错。善恶不能简单区分，他杀了一群恶人，但他也是恶人，拐卖他人，虐打妻子，至死都未有悔改之心。”

万英皓纳闷地看着他问道：“表弟，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袁满在桌下踢了万英皓一脚，后者奇怪地看她，“你踢我作甚？”

伍鸿卓笑了笑，告诉他，“因为杀人者是我亲爹，他以为我死在朱家人手上，想为我报仇。”

话音刚落，万英皓不说话了，袁满被他气得直叹气。

这万家公子，瞧着机灵，怎么一说话就像个傻子，接二连三伤人不自知。

万英皓没话找话，与他们说起青州城的富庶，“夜市可热闹了，公主寿辰那日，据说要点小鳌山。你们多待几日，本公子带你们去公主府吃席！”

袁满从未见过公主，当下心向往之，与他拉勾约定，“说好了，你定要带我们俩进公主府！”

万英皓一脸得意，“放心，包在我身上！本公子与子临兄长交好，你们准能进去。”

一说起这位子临兄长，万英皓便夸个没完。

据他说，子临是东阳公主与薛驸马唯一的儿子，二十有三，名薛远洲，字子临，乃是青州城第一公子。

貌比潘安，独有一番潇洒风流之姿，青州城但凡适龄女子，多以他为意中人。

“莫说二妹，本公子若是女子，嫁郎君也会首选子临兄长。”万英皓眉峰绽开，笑得恣意舒展，“再者说，公主和善易相处，连我娘都说，哪家姑娘嫁入公主府，当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袁满被他所言勾得神思飞远，状若花痴，一旁的伍鸿卓眼尖，遥遥看见穆止风走来，赶忙打断两人。

“走了。”

“来了。”

两人去客房的路上，袁满问穆止风要去见谁。

“娘亲的故人。”

自穆止风逃婚，袁满第一次听他提起他娘，“你在大理寺做官，还是找不到穆姨吗？”

穆止风的亲娘自六年前出村后，再未回来过。

袁满与穆止风本来想偷偷出村去找她，可是刚收拾好包袱，便被秋姨发现，说穆姨许是有了穆止风亲爹的消息，寻夫去了。

等了五年，她依然了无音讯。

秋姨面上不急，私下常常叹气，袁满曾问过她，穆姨五年前出村是为何事。她闭口不言，只说穆姨是个重诺之人，她承诺之事，不管刀山火海，都会做到。

穆止风眺望远方天际，语气平静又克制，“没有她的消息。”

许是舟车劳顿之故，一惯对穆止风上心的袁满，丝毫未注意他语气有异，好心安慰他，“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也许我们下次回村，她早在家等我们了！”

袁满再次出门时，已是晚间。

万家两兄妹重归于好，挨个敲响他们三人的房门，说要带他们去见见世面。

去的路上，碰见一人。

万英皓朝他招手，“子美兄长今日怎得空逛夜市？”

男子笑着走来，扇子敲在他头上，打趣道：“准你逛，不准为兄逛？”说完，发现身后面生的他们，狐疑地说：“听说你爹寻回了你姑姑，他们难道是你姑姑的孩子？”

万英皓摆手说不是，“这才是我表弟，其他两位是送姑姑回来的恩人。”

男子与他们打招呼后，带着随从，摇扇走了。

袁满学着他摇扇的姿势，图谋给穆止风也买一把折扇，瞧着多俊啊。

万英皓等他离开，方与他们介绍道：“方才那位是威武将军的儿子周瑜绍，他年岁稍长，你们随我叫他子美兄长便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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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金刚怒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