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长生心智单纯,一年到头大多被护在家里,唯有中秋这天是例外。他哥哥白晔会破例允许他出门。说来也怪,每到这一夜,白长生身上那层懵懂的外壳仿佛会被月光洗去,流露出不同往常的灵慧。
乡村的秋夜被蝉鸣衬得格外宁静。白家冲西边的小路上,白长生习惯性地牵着哥哥的手,踩着熟悉的土路往前走。
“哥,你看那边!”白长生忽然停下,眨着眼,压低声音指向河边的方向,“好像有两个人!”
白晔顺着望去,月光下,一幕极不协调的画面撞入眼帘——一个身形极为高大的壮汉,正粗暴地钳制着另一道身影。被制住的青年身形修长,月光如水,浸染着他流畅的侧影,喉结与颈线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起伏,在静谧中透出一种未加雕琢的、脆利的锋芒。
“哥哥,”白长生看得呆了,小声惊叹,“他好漂亮……”可随即,担忧立刻攥紧了他——那个壮汉实在太凶悍了,漂亮哥哥根本无力反抗。
这个念头刚闪过,惊变骤生!
“扑通——!”
巨大的落水声撕裂了夜晚的平静。白长生眼睁睁看着那道漂亮的身影被狠狠推入河中。水面挣扎的波纹很快平息,过了良久,只剩下一圈圈无助的涟漪。咕噜噜的水泡冒上来,接着,一条十字镂空的项链浮出水面,在冷白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乳白色光泽。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救命!”白长生失声尖叫。
原本沉睡的村庄顿时被惊醒。然而,时值寒冬,河水冰冷刺骨。闻讯赶来的村民几次尝试下水,都被冻得四肢僵硬,险些自身难保,最终只能围在岸边,束手无策。
“哥,怎么办呀?”白长生急得快要哭出来,紧紧抓着白晔的胳膊。
白晔眉头紧锁,不再犹豫。他脱掉外套,如同一尾灵活的鱼,猛地扎进漆黑的河水里。冰冷瞬间包裹全身,他咬紧牙关,奋力克服着水流的阻力,朝着那道下沉的身影摸索。终于,他的手指触到了一片冰冷的衣料,紧接着,手臂环过那人的腰腹——然而,掌心却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黏腻触感。
是血!
白晔心头一凛,用尽全身力气将人牢牢箍住,奋力向上拖带。回到岸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直到这时,在白长生的惊呼和村民手电晃动的光线中,白晔才真正看清怀中人的脸——苍白、精致,即便失去意识也难掩惊世的容貌。而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他嗅到了同类的气味。
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鸣笛声将他的思绪从回忆中强行扯回。救护车到了,医护人员迅速接手。而那个行凶的壮汉,早已消失在夜色中,无迹可寻。
兄弟俩沉默地站在路边,看着闪烁的蓝红灯光呼啸着远去。
白长生仰起脸,眼里满是担忧:“哥,漂亮哥哥会醒过来吗?”
白晔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看他的造化吧。”
甄宓陷入了深度昏迷,被送往了条件最好的私人医院接受治疗。
时光荏苒,一晃,便是三年。
意识挣脱黑暗的束缚,率先回归的是嗅觉。消毒水冰冷的气味之下,缠绕着一道更隐秘、更具存在感的气息——是某种昂贵雪松木与冷冽香根草交织的后调,沉稳、克制,却带着无声的侵略性。
甄宓没有立刻睁眼。他先感受着身体的状况:沉重的虚脱感,多处骨骼隐隐作痛,喉咙干渴欲裂。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右手腕正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禁锢着。那只手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温度偏低,带着一种玉石般的沁凉,指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腕间凸起的尺骨,姿态亲昵,却更像主人在确认所有物的归属。
他控制着呼吸和眼睫的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视野由模糊渐至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床畔阴影里的男人。
闫聿。
他背光坐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炭灰色西装,将他宽肩窄腰的优势勾勒无遗,与病房的环境格格不入。即使坐着,也能看出他身量极高,挺拔如山岳。光线从他侧后方漫射过来,在他轮廓深邃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使得高挺的鼻梁如同险峻的山脊,下颌线绷紧,线条利落得近乎冷硬。
他的脸色是一种缺乏日晒的冷白,但这并不折损他的气势,反而增添了几分沉淀下来的阴郁。眼窝微陷,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深邃,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甄宓,瞳仁颜色极深,近乎墨黑,像是蕴藏着漩涡的寒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难以估量的情绪——并非狂喜,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确认,仿佛等待已久的猎物终于落网。
也许是守候太久,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霾,但这份疲惫并未带来憔悴,反而像精心淬炼过的锋刃,磨去了外露的锋芒,只余下内敛的危险感。他的嘴唇很薄,唇色偏淡,此刻正微微抿着,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固执和冷静。
看到甄宓彻底睁开眼,闫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与其说是笑意,不如说是一个目标达成的微表情。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握着甄宓手腕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些许,力道传递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闫聿?”甄宓的声音沙哑不堪。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带着某种沉睡的本能。
“嗯。”闫聿应道,单音节,低沉悦耳,却没什么温度。他终于有了大的动作,倾身向前。随着他的靠近,那股雪松混合香根草的气息更清晰地笼罩下来。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入吸管,递到甄宓唇边。他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极整齐,腕间一枚低调奢华的铂金腕表反射出冷冽的光。这个动作让他完全暴露在光线下了,甄宓能更清楚地看到他俊美却缺乏暖意的五官,以及那双始终锁定了自己的、深不见底的眼睛。
“慢点喝。”闫聿说,语气是命令式的关怀。
温水缓解了喉咙的灼痛,甄宓的思维也随之清晰。他借着喝水的间隙,目光快速扫过周围,最后重新落回闫聿脸上。“我……怎么了?”他问,声音微弱,但眼神里是清醒的探询,而非懵懂的茫然。
闫聿放下水杯,好整以暇地坐回椅子里,双腿交叠,姿态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居于掌控地位的优越感。“你睡了很久。”他避重就轻,目光如精密仪器般扫描着甄宓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三年。”
三年。这个词让甄宓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放在雪白床单上的另一只手,指节微微泛白。
“这三年,”闫聿继续开口,语调平稳,却字字千钧,“我每天都会来这里。”他说话时,喉结滚动,脖颈的线条流畅而有力。“看着你,守着你。”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具有穿透力,甄宓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以及那双墨色瞳仁里映出的、自己苍白脆弱的脸。
“现在,”闫聿微微前倾,再次拉近距离,阴影重新笼罩甄宓,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你终于完整地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段冰冷血腥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甄宓脑海——河水,挣扎,一双截然不同的、充满决绝力量的手臂,还有浓重的血味。
甄宓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乱。
闫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想起什么了?”他问,语气听起来随意,但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甄宓能清晰地看到他微微眯起眼睛时,眼角牵起的那道极浅的纹路,为他冷峻的面容增添了一抹难以捉摸的深沉。
甄宓抬眼,对上他审视的目光,没有回答。闫聿也不追问,他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拂开甄宓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动作堪称温柔,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像最终判决,缓慢而清晰地烙印下来:
“甄宓,记住。”
“你的命,是我留下的。”
“这世上,”他顿了顿,目光如最深的锁,牢牢锁住甄宓的视线,“不会再有人,比我更‘需要’你。”
他用“需要”替代了直白的“爱”,这个词在此时此刻,显得更加意味深长,也更加令人心悸。
甄宓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却冰冷的脸庞,阳光在他漂亮的眼中投下光晕,却照不透那层新生的迷雾与警惕。苏醒,仿佛只是从一场漫长的昏迷,坠入另一个由闫聿的阴影精心编织的、更加真实的牢笼。
“睡吧。”
病房内,时间仿佛凝滞。甄宓在闫聿那句“睡吧”的命令和掌心传来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下,意识再次沉沦,陷入被血腥记忆与身体剧痛撕扯的浅眠。他苍白的额角不断渗出冷汗,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
闫聿依旧维持着俯身的姿势,阴影将甄宓完全笼罩。他深邃的目光落在甄宓因噩梦而微蹙的眉心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腕间那道旧疤,眼神晦暗不明。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极轻地敲响了三下,节奏精准。
闫聿没有立刻回应。他静默地听了片刻甄宓略显急促的呼吸,又抬眼扫视过房间的各个角落,最终,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将甄宓的手腕放回雪白的床单上,并细心地拉高薄被,掖好被角,确保他不会受凉。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周身气息瞬间从那种复杂的凝视转为纯粹的冷硬。
他步履无声地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而是通过门上的强化玻璃观察窗,确认了外面站着的是陈栩。然后,他拉开房门,侧身闪出,并在身后将门严密地带上,阻隔了内外空间。整个动作流畅而谨慎,确保病床上的甄宓不会受到一丝穿堂风的侵扰,也杜绝了任何声音直接传入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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