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抹茶不懂事

机场是没有车的街道,到处人来人往,通向各个小铺似的登机口,多而杂的声音四面八方地流水般淌来,又被隔绝在牧槐仿佛罩着层玻璃的耳膜外,听不真切。

学校是没有尘土的工地,用书本堆砌能看得更远的高楼大厦。一节课时间的车程结束,牧槐与聊天记录里红白交织的教学楼见上了面。

正是午休时间。

他靠在校门边的墙上抬手看表,心里其实对见到陆栀不抱希望。

起得太早出门就像脑子里装了路上的晨雾,白茫茫的一片,叫人不灵光也不清醒。虽然陆栀曾说过她们学校允许学生在午休时间出校半小时,但他知道她一周顶天出去三次,溜达不到十分钟就回去,况且——

对方没有加你为朋友,不能语音通话。

电话打不通,消息发不出,牧槐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忿忿地踢了下墙。

好她个陆栀。

他这会儿没有丝毫反省自己的意思,因为损友们一条又一条“儿啊发个烧真给烧傻了”正激得他原本只有点小苗头的怒火蹭蹭冒起三丈,所以即便事实的确是他思虑不周冲动出行,他也绝对不会承认。

好一堆逆子。

等到代表午休时间结束的铃声响起,他不情不愿地打了车,临走前又踹一脚墙解气。

车子拐个弯,开出去,与两个手牵手狂奔的女孩擦身而过。

落在后面跑得稍慢的女孩脸色苍白得明显,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没背着书包,手上攥着一叠信封,整个人似乎还没有她脚下的影子来得结实。车子嗖一下冲过黄灯,牧槐皱着眉降下车窗,大喊一声:“陆栀!”

没听见。

车窗外,两个女孩儿脚步不停,很快没了踪影,出租车在他的催促下迅速掉头再开回校门前,可那里早已空空荡荡。

牧槐忽然觉得损友们说发烧影响智商不无道理,如果自己在看见她那一刻直接下车追上,也许校门口的墙就不用挨他第三脚。

“你去我补习班找过我,对不对?”牧槐一直没吭声,陆栀拽着他衣角的手便轻轻晃两下,“我有一次下课,看见一个人很像你。”

雨还在下,本身无色无味的水珠,落地后却泡出泥土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牧槐不爱闻。

他低下头,将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着凉导致发烧的蠢事,一定不会发生第二遍,绝不让损友们再有嘲笑他的机会。

两个礼拜过去,小小发烧,已经好的不能再好。虽然依旧在被拉黑状态,依旧联系不上陆栀,但他大度,只是看在可能陆栀发烧也没好,而且烧得更傻的份上,自己再让她一回。

最后一回,这次就算见不到也不见了。

距离陆栀补习课结束还有不到五分钟,牧槐坐在补习中心大楼旁的甜品店里,点了杯陆栀曾极力推荐、大肆夸赞过的全糖抹茶椰子水。

这家店的老板主意多,爱整活,陆栀还曾这么说过,除了蛋糕饮品以外,店里也卖小曲奇和马卡龙,口味每周一换,有意思的很。

诸如此类的甜品店小要闻,陆栀经常发表在聊天界面,牧槐觉得,有一部分原因是补习班太过没意思。

陆栀讨厌无聊,即便陆父给她安排的学习任务紧密得像豌豆公主身上十几层天鹅绒被子一样,她仍会尽量给自己找乐子。所以甜品店每周推出新品,她都一定不会忘记来看。即便不是喜欢的口味,她不买,也会进店听会儿歌。

店门前就是街,拐角走几步就是公交车站,她却总是非要故意错过一班公交车,然后再磨磨蹭蹭上下一班车才高兴。

“你最大的叛逆也就这样了。”牧槐有一次这么说。

隔天陆栀发消息:“我今天故意错过了两辆!下次还敢!”

“……厉害死你了。”

总之,这里可以说是陆栀回家的必经之地,只要她有来上课,不论怎么着都能看见她。

而陆父可能不让她来上课吗?

抹茶椰子水做好了。

牧槐扯了扯围巾,拿下巴压住,同时用吸管将杯中饮品搅匀。分层融为一体,淡淡的绿色跟西瓜皮上较浅的那种绿差不多,他喝了一大口,然后差点被甜回老家。

她舌头果真有问题。

牧槐感觉自己眼前直冒黑白像素点,半张脸又缩回围巾里,几近晕厥。待稍微回过神来,他又觉得,这家店的抹茶可能也有点问题。

“实验中学?”

店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大嗓门,带着浓浓的惊讶,声音很陌生,牧槐还没从全糖里边缓过劲来,头也没抬,继续闭目品着甜,思点苦。

女孩儿还在接着说:“怎么忽然要转学去那儿?是上次午休买邮票迟到的事被你爸妈知道了?可那也不至于转学吧,实验中学又不比我们现在的学校好,真要说起来的话,好像也就国际班比得过我们学校……难不成你爸想让你出国?不是吧……哎,我的车来了。陆栀?你怎么了?一直看后面干嘛?走了走了,你爸的车也来了……”

牧槐猛地抬头,离他不过几步远的陆栀已经转过身,匆匆跟说话的女孩道了个别,小跑着冲进雨里。她绕过路边黑色轿车的车头,只能看得见个头顶,坐进副驾,连头顶都看不见了。

车子很快就开没影了,陆栀说话很大声的朋友也走了,如果不是陆父隔着车窗投来的那一眼意味深长得令人无法忽略,牧槐甚至要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补习中心离陆栀家不算远,据陆栀所说,即便她之前因为他逃过补习班,陆父采取的措施也只是管送不管接——亲自把她送到补习班门口,亲眼盯着她进去上课。没过几天,也不管送了,改成让陆栀给他发定位报备。

所以陆父怎么会专门来接陆栀下课?

是有其他的事吗?也许不是回家,只是接上她一起去别的地方?

“有可能。”

“但按你说的,这概率挺小的事情偏偏让你碰上,没准儿是老天在提醒你——”

“你俩的缘分大概就到这儿了,所以就是见不上。”

“接受事实吧小牧。”

嚷嚷“放学就去看你”的损友面带慈爱,拍着牧槐肩膀,一副很是语重心长的口吻:“人长大了就容易走散,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乖,你要长大,要懂事。”

“切。”

牧槐露出讥诮之色。

“没有,你看错了。”

陆栀缩了下肩膀,几乎微不可见。片刻,她开口,声音有些颤抖:“我没看错。”

“在我补习班楼下旁边的甜品店里,你穿白色冲锋衣,戴灰色围巾……”

“多的是人这么穿。”牧槐说。

陆栀仿佛没听到似的:“你点了全糖抹茶椰子水,我后来去问过老板,她说很少人点全糖的,所以她记得。”

“什么抹茶椰子水?”

“我说过很多次好喝的……”

“那我就必须记得?”

陆栀□□脆利落地打断,像猛然被推入水中强制缺氧。大脑空白几秒,然后浮起当时那个垂头扶额的模糊身影。与之前不同,这次她没有犹豫,加快脚步小跑到了他面前,而他抬起头,面容与眼前人完全一致。

眼泪在眼眶自动集合,陆栀低下头,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呼吸:“那就是你。”

犹如成功从水里冒出头,她胡乱抹了把脸,剩下的话变得容易说出:“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我转学……”

“我不知道你转学。”牧槐飞快地否认。

“你知道,所以你知道我头发不是因为转学才剪的。”

“我说过我知道吗?”

牧槐紧抿着唇,点头、承认、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像敲钟的撞木,不断地打向他,又如夜间梦醒时睁眼般短暂,被沉重睡意完全吞没。

全糖抹茶椰子水实在太甜,甜到他如今想起来,仍依稀感觉得到头皮与舌尖阵阵发麻,仿佛嘲弄,仿佛讽刺,仿佛“你烦不烦”和“对方没有添加你为好友”。

他曾把陆栀当成最重要的朋友,就算早知道这世上有“阶段性友谊”的存在,也从来没有往自己和陆栀身上想过。

对方是自己不会永远失去的朋友,他以为这是他和陆栀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可最后,在轻易且彻底的断联面前,这份笃定显得格外不堪一击,也不值一提。

“这全是你瞎猜的,陆栀,你想太多了。”

“没有,”陆栀努力忍住哽咽,抬头看牧槐,可目光在他脸上待过,眼眶就滚出一圈泪来:“你就是去找过我……你什么时候去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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