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动开启建立在备用电源上的一套新网络系统,那些原本灰暗的按钮再度亮起,许多因断电立刻自动封锁的大门也重新开启。新的权限再次以资料室为中心张开防护,将同伴护于自己的羽翼下。
想让基地这种程度的庞然大物的基础设施被摧毁到这地步可不是什么易事,所以反而十分好排查出那个内鬼是谁,简单到了无趣的地步。
只是很奇怪的,她在调出所有与此相关的可作为指控的情报后,竟然还是出奇的平静。
“我当然知道会死人,这又不难猜。”,朱莉娜站起身,把东西垒到一块抱在怀里,那些东西放在一起很沉,时不时就要往下滑一截。她想了想如果不这样做会怎样,但不管怎么样,希沃克自己想死的意愿她却是无法撼动的。
她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有风险了,继续瞒下去反而会被连累,然后耽误后续的计划。
好奇怪,就像是自己的人生已经被画出来所以无法改变一样,这种难以主导不自由的感觉让她厌恶到反胃。
…
她穿过走廊,因断电而重新变得透明的防弹玻璃露出外边蓬勃的色彩,这一设计的初衷是在基地出现问题时迅速通知散落在外边的人员,毕竟外围的监控和这里不属于一个系统,甚至被他们偷偷安装系统的那些家明面上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距离和隐藏的目的可能看不太清。
不过也够了,AE03那边应该是知道发生什么了。也或者在此之前就明白了。
玻璃外是湛蓝的天和已经往西边落下些的太阳,白云绵绵,日光耀耀,连同着她身着墨蓝色军装的身影也淡淡地映在上面,就像一个她穿行在空无一人的甬道,一个她漫步在春光中。
牡连青等在不远处,按下帽檐像是默哀。
“希沃克他已经在里面了,我想你应该是过来送相关文书材料的吧,一起进去吗?”,他作伸手状,但朱莉娜婉拒了他的好意,“不用了,我来吧,你在这等等凯西莎。”
“凯西莎她已经离开了。”
“……”,她停在他对面,“刚才的事?”
“对,就是刚才,基地恢复运转她就立刻离开了。你也知道,相较我们…上层肯定更信任她,更何况是她已经获得我们认可的当下。”,他看着有点悲伤,但是掩藏的很好。
“这样,这样啊。”
朱莉娜垂下眼,像是无奈,又像是释然,“也挺好的,不然她会很难做吧。”
“最终还是这样了呢,好可惜。”
“这毕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也只能在之后尽量不正面对上了。”,她推开门,门没锁,里面坐着基地的现任主权人第三席弗拉姆先生和站在旁边面容憔悴的科研部部长希沃克。
“虽然我大概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不过有些细节处还是应当再补充的。”,老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在面前的椅子坐下,举手投足间依旧是那股桀骜凶悍的掌权者气度。他的办公室放了有一排的酒柜,上边作为装饰的架子翻下来就是一列列在灯光下显得水晶般晶莹剔透的高脚玻璃杯。
一叠厚厚的可置人于死地的资料放在另一张椅子上,朱莉娜已经能倒背如流,就是合上,现在说出来也没有丝毫错处和停顿,而对方在旁听着,不时提出几个问题让当事人回答,其余时间就只有她一人的声音在这间宽敞而光线晦暗的房间中回荡。
等到她说完了一切,也像是将希沃克与基地相互牵扯的跌宕半生叙就,恍惚间听得猎猎风声,而在那堪称夺目的天光称托下,白袍蒙眼的忒弥斯(Themis)手持天秤背依长剑微微垂下头来。
可…朱莉娜想,可她却未曾蒙眼。
希沃克对指控供认不讳,最后的央求仅是希望越快被处罚越好,他不想在更多人面前如此狼狈地离开,那样不太好,也对所有人太过残忍。
弗拉姆先生说罪人是不能要求什么的,但是他也希望这件事不要起更多的波澜,然后从底下的柜子里拿了瓶瓦伦丁烈啤酒推过去——红底的罐子,上面画了个银色的有灰印花的骑士小人。
这似乎是希沃克他家乡的经典啤酒。
她看到对方拿着盛酒的铝罐子几乎要哭了。
“我们聚集在此,对我们已然背叛的同伴予以公平的惩戒。”
漂亮的白葡萄酒倾斜入余下的三只酒杯。
酒会麻痹神经,医疗条件太差还能用作麻醉,更多时候就是用来壮胆和消除心中多余的忧虑。她脑中滚过一行行啤酒相关的科普,从制作流程到种植其原材料的气候地形要求,最后还是归为一句叹息一般的感慨,或许喝多点就不疼了吧。
血液飞溅,隔着酒杯也显得很鲜红。
她没成年,不能喝酒。
她也不想连这最后的心痛都用酒精隔开。
…
“弗拉姆先生,这样的事情我们还要经历很多很多吗?”
“是啊,这就是战争。”
“可是真正的大战都还没掀起。”
“这不是一个多难解释的问题。你看,所有人都选择了用组织间的矛盾来延迟世界末日的到来,可实际上战争其实已经开始了。”
“…我们在逃避?”
“没错,大家都在逃避。”
“因为怕死所以迫不及待先一步死亡?”
“我们都失败了,而所有人都不想承担后果。”
“凯西莎说叫我要继续等下去,也有人跟我说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未来发生转变。”,她看着窗外,一眼望去没有人也没有动物,只剩一个景。
死亡离她这个年纪很远,却离她很近。
弗拉姆笑了笑,“可能是因为即便我们自己看不到希望,迫切地想要离开,也不想见到同伴先自己一步死去吧,那样太寂寞了。”
“你是说大家其实在撒谎吗。”
“那你被骗到了吗?”
朱莉娜不说话了,半晌才含糊道:“没有这些话我也会活下去的,我已经努力了太久了。”
…
牡连青又问了她要不要一起,但她拒绝了,在与弗拉姆小作交谈后就推门离开,看起来和过来时一样神情正常,全然不见异样。
她独自前来,自然也要独自离开。
既然是她带来了报丧鸟的预言,付出代价之后的收益也一定要由她亲自掠夺到手里才行。朱莉娜脚步匆匆地走向大会议室,广播里还在用严肃的语调召集所有人集合,她从前可能从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人,年龄所限,大多时候她只是局部作战。
但之后就不行了,第三席先生也说了,已经没有办法再和平下去了,战争之前先死的就是不愿这些发生的和平鸽,而他们又是里边最为显眼的那个,如此险峻的形式,她自然也得再叫他们回忆起自己的威望和劣迹斑斑的过去。
她被恐惧,被抛弃,被接纳。
现在不过是要再倒过来。
汇报厅里挤挤攘攘呈阶梯状地坐着几百号人,巨大的环形屏幕足有半个场厅大小,少女一步步走上来,唯一一束惨白的灯光打在她身上。金绿的眸,栗色盘起的发髻,朱莉娜在讲台中心站定,话筒就抵在两指宽向下的距离,她不发一言,背后大屏幕亮起,显然是刚才基地发生异样之前系统保留下的异样。
所有人似乎都隐藏在黑暗中,她知道里面藏着会嘶嘶作响的毒蛇,时刻就准备咬自己一口。
三分十四秒。
监控中那些个陌生面孔出场后人群自然喧闹起来,朱莉娜旋身停掉录像清呵一声,“安静!”,玫瑰金的挂链飞扬起,冷凝的目光划过每一个或惊或怒的面孔。
她抬起手,镇定地将一切乱象收入眼底。
“想来大家聚集在这里都是为了搞明白基地刚刚发生了什么,在看完这几段录像后,也应该是有些猜想了。而我,朱莉娜,在此践行弗拉姆先生的意志,受令于现在传达某条不幸的讯息——是的,我们基地内已经潜入了来自其他组织的卧底。我与你们一样痛苦、迷茫,但很显然,铁证如山。”
不等他们再作疑问,少女调出一屏幕洋洋洒洒的影像与文字资料,里面不乏有基地建立初期时期的追踪调查,“我知道你们现在心中一定充斥着疑惑,但我与弗拉姆先生已调查清楚了真相,请看,这些,这些,都是足以证明我们的科研部部长希沃克与其他组织有联系的证明。”
“不仅如此,他本人也对此供认不讳,并在揭穿后主动告发了更多细节……”
“……我们不清楚他是否在加入初期就是包藏祸心,但这次的背叛是谁也无法接受的,弗拉姆先生已将其当场击毙。可既然基地已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之后自然也有可能重蹈覆辙!危机还未真正解除!”,她张开双臂大声呼号,响亮清脆的女声在场景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角落里一人高高举起手。
“请讲。”,她觉察到猎物探头,目光如炬。
男人清了清嗓子,“咳,既然是弗拉姆先生亲自调查出的结果,那肯定是没有错处的,但你的意思是否是说还有更多的卧底埋藏在我们之中…包括你,也包括,还未出现在这里的凯西莎团长?”
人群原本还因茫然褪去些的恐惧再度升起。
“首先我要说明一点,弗拉姆先生虽然是基地名义上的掌权人,但真正使基地运转的是我们每个人,我们所有人对基地都有责任,仅是这次事发突然人力有限必须劳烦先生他亲自出马,其次,你要问我是否要将怀疑的矛头对准所有人,我的答案是,是的。”
少女仰起头,双眸亮的出奇,似乎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中才能调动起所有的积极性。她甚至在笑,说话时甜得让人想到蜜罐中结晶的蜂蜜。
“是的,先生小姐们,我们每个人头顶都悬着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危险在他人身上,也在我们心中,自问,这种紧要关头如若投敌就能获得美满的后半生,那是该多么美好,我能想得到,第三席先生自然也想得到。事实上,我们并不想强求所有人能够留下,我们只希望能和所有志向一致的同伴奋斗到最后一刻。人类目短,卑劣,三心二意,见利忘义,但也因此,人类在建立伟业时能发散出难以想象的光芒。”
“还记得我们基地的别称吗,人类曙光。”
“在建立初期,我们只是正好能各取所需的一群无趣的疯子,但我们从廖廖几个人走到如今,从区区一个自娱自乐的俱乐部变成现在不容外人小觑的一股强大势力,所有人,你们自问,自己难道不感到荣幸吗?为自己陪这里走到如今感到骄傲。”
“我们同样为你们感到高兴,想必现在的你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再像最初一样迷茫了吧,也因此,我们能够接受你们离开,因为你们已经成长,不再需要基地庇护。
……
朱莉娜放下挥舞着的手,语气诚恳:“这可能就是最后的一次相见,但同时,也是最后一场正式的欢迎仪式。”
“请大家在五分钟内决定去留,想留下的举手,想离开的稍后从后门离开即可,而我将代第三席先生尊重且祝福你们的一切选择。”
少女两手放在腹前深深鞠躬。
当再直起身时,全场掌声雷动,所有人都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举起手——他们决定留下。
她于是轻轻地笑起来,一瞬间目眩神晕。
送走了两个同僚,又收获了一大把不知真假随时可能背后捅刀的队友,按理说她该觉得烦躁的,但同时她也觉得有一点点温暖。
你看啊,希沃克,我们原来不是孤身一人。
别难过啦,暂且先等等我吧。
超会写嘴遁(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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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等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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