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楚江(一)

一雁高飞,楚天江阔。

一大早,江南一处名为「楚江阔」的酒楼上已经坐满文人士子。

今日是该酒楼一年一度的斗文大会,又称楚江盛会。

楚江盛会声名在外,极受读书人追捧,每一届都会评选出文魁一名,文探花两人,中魁者不仅能得到赏金和稀世美酒「杜康」,还有机会获得州官权贵青眼和朝廷的举荐名额。

因为这个巨大诱惑,不少文人都不远千里从外地赶来参会。

“方才过来时你们注意到没,街上突然多了许多官兵,是出了什么事么?”

距离文会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几个围坐一桌的书生开始摇着扇子闲谈。

眼下冰雪消融,春意方至,其实远还没热到需要扇扇子的时候,出门随身带上一把,主要是为了彰示风雅。

“你还不知?听闻太子殿下刚平定了西南乌蛮作乱,得胜归朝,似要在江南驻跸几日,整个江南道官员都诚惶诚恐,生怕出了半点差池,从三日前就开始加紧城中布防了。”

“那倒难怪了,听闻这位殿下,作风凌厉,生性冷酷薄情,脾气可不大好。”

“何止不大好,这回平定乌蛮,西南之地血流成河,将官和官员都死了好几批了,据说全是因为督战不利而获罪,其中一名官员,只是押送粮草途中腹泻,晚了半个时辰而已!”

太子奚融刻薄好战之名在民间传扬已久。

一国储君如此风格,与当世文人清流推崇的宽仁崇和之道可谓截然相反。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正闲得无聊的文人书生一片沸然议论。

“只是晚了半个时辰,还是事出有因,就直接被砍了脑袋,是不是太残暴不仁了些?如此下去,谁还敢入朝为官。”

“有什么可奇怪的,东宫残暴,不是天下皆知么,当年这位为了稳固自己的太子位,可是亲自带兵剿灭了自己的母族,还上书请旨废后,何等冷血薄情。若不然,民间能以鬼夜叉呼之?”

夜叉,谓丑陋凶恶。

再加一个鬼字,可谓恶上加恶。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难怪有传言,太子身负异族血统,且患有可怕疯病,甫一出生,便被钦天监卜为大煞,不详,要不是占了一个元后嫡子的名头,恐怕根本没资格坐上储君位。”

“一个异族妖女,哪里配称为后,不过运气好罢了。要不是当年圣上龙困浅滩,别无选择,岂会娶一个异族女人做正妃,这些个蛮族,缺礼仪少教化,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圣上何等宽仁,待他们够好了吧,可他们却恩将仇报,谋逆作乱。”

“这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怪五姓七望,没一个支持太子。听闻朝中近年来拥立魏王为储君的声音越来越大,换作是我,亦更看好宽仁爱民的魏王。去岁江南大旱,魏王殿下为了祈雨,代陛下在慈恩寺断食断水整整七日,险些饿死,才祈来甘霖,救了江南之地数十万百姓……”

“……”

这边议论得热火朝天。

无人注意到,二楼角落一处隐秘包厢不知何时亮起了灯。

包厢没有门,只垂挂着一副金色织锦帘,隐约可见有人影坐于其中。

足有一人高的莲枝鲛灯散发着柔和膏光,帘内,松州知府吴知隐摒着手,战战兢兢站着,冷汗几乎要浸透身上层叠官袍。

他大气也不敢出,只拿眼睛偷看那喜怒不辨、仍闲然坐在一把雕花檀木椅中的太子殿下。

被称作“鬼夜叉”的太子奚融一身玄衣,玄冠束发,腰侧悬着一柄宝剑,鼻若悬胆,眉若刀裁,一张冰砌一般的俊美面孔比那衣上麒麟暗纹还要凌厉几分。

“殿下。”

同行的东宫侍卫统领姜诚听不下去。

“这些书生实在胆大包天,口无遮拦,不知好歹,属下这便去制止。”

“姜统领说得是!”

吴知隐立刻小鸡啄米般跟着点头。

并仓皇跪下:“都是下官治理无方,让这些狂徒在此放肆胡言,请殿下降罪!”

以这位的脾气和秉性……吴知隐甚至已经后悔出门前没提前备一口棺材,让师爷收拾收拾随时带人抬过来给自己收尸。

“无妨。”

椅中人略带慵懒道了二字。

“孤今日就是要来听听民间对孤的真实评价,好躬身自省。”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个道理,你们竟不懂么?”

吴知隐一时听不出这位是讽刺还是其他什么意思,冷汗涔涔,不敢接话。内心已经慌得不行,生怕外面那些书生再胡言乱语,说出什么大不敬之言。

“吴大人也起来吧。”

一道声音自头顶落下。

吴知隐仓促抬头,借着鲛膏光芒,恰好对上那一双突然偏头看过来的瞳眸,寻常人瞳色都是乌黑色,这位殿下瞳色却是浅棕。

一双异瞳,给那张原本就犹如刀刻的凌厉俊美面孔,更添了几分锋芒与冷酷。

思及那个传言……吴知隐手足冰凉应是,几乎是爬了起来,重新站回原位。

这时,外头的沸反盈天忽被一声轻笑打断。

那笑声清泠悦耳,仿佛清泉击打在玉石上。

正指点江山、气吞山河的一众书生自然也听见了,他们又不傻,自然听出来,这笑声是带着讽刺与轻慢,而非捧场。

众人环顾四周,视线很快落在一偏僻靠窗位置,正拎着一个酒壶,自斟自饮的蓝袍少年身上。

“是你!”

“你笑什么?”

一人怒问。

少年抬手握着酒盏,微偏头,露出半张秀致无双的侧颜,乌黑如宝石一般的眼睛轻轻一弯,猫儿一般,狡黠道:“我笑诸位,故事讲得不好,一句话里必要带一个‘听闻’,既是听闻,想来诸位并未亲眼见着,既未亲眼见着,又如何能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呢。”

“除了‘听闻’,诸位这故事里还有漏洞。”

“就说这魏王殿下祈雨之事,虽说诸如《天寰》《淮南》之类的典籍中,确有关于辟谷之事的记载,但那一般要配合修炼道法,再来一番天人感应,由太上老君亲授几句辟谷口诀,方能实现。魏王殿下贵为皇子,绝不可能沉迷道术,自然不懂道法,寻常人至多断食绝水三日,便有性命之危,魏王殿下却能整整七日不吃不喝,俨然不合常理。你们如此编排殿下,莫非是想暗指殿下名为断食,实则存在偷吃可能?”

“万一不知情百姓被诸位误导,信以为真,以后各地再有大旱,岂不都要将魏王殿下抬到慈恩寺去绝食?诸位这是要逼死魏王殿下啊!”

最后一句,少年拉长语调,悠悠感叹。

众人被他这番歪理说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帘子后面,姜诚已经忍不住,肩膀一抽,又一抽。

奚融瞥他一眼。

姜诚忙正了神色。

“这些年,那魏王借着一个贤王名号,招揽人心,处处都想压殿下一头,委实可恶,属下还是头一回觉得如此解气。”

奚融没作声,眼帘轻掀,视线越过薄薄一层帘子,看向斜对面极远角落里的那抹蓝影。

“那也是来参会的书生?”

奚融眼睛一眯,问道。

这显然是在问吴知隐。

吴知隐神魂本能一震,忙躬身答:“应当是的,楚江盛会闻名遐迩,只能凭请柬进入,这小郎君既能坐在这里,定然也是有请柬的。”

奚融没再说话。

吴知隐暗松一口气,抬袖,揩了揩额角一滴冷汗。

心中倒也有些感谢那不知名的少年。

若非对方一通搅合,今日在自己地盘上闹出如此难堪场面,他颈上这颗人头,还真不好说能不能保住。

——

那群书生也未再和少年争论,因文会要开始了。

文会要从早上一直持续到夜里,耗时很长,吴知隐已经做好奚融离席准备,谁料这位殿下竟然稳坐帘中,看完了全程。

万幸,众书生忙着争奇斗艳,未再大放厥词。

最后评出文魁一人,文探花两人,文魁得赏金百两,名酒杜康酒两坛,文探花则得赏金五十两,杜康酒一坛。

江南素来人杰地灵之地,吴知隐本以为,这位殿下纡尊降贵坐到现在,是为了相看人才,纳入自己麾下,但一直到酒楼老板亲自出面赠出赏金美酒,这位殿下的眼睛都没往三位获胜者身上扫一眼。

反而有意无意看向另一个地方。

吴知隐立刻反应过来,原来太子是在看方才说话的蓝袍少年。

只是奇怪的是,自出口打断了一回众书生的议论后,那少年似乎一直坐在原处自斟自饮,并未参与文会比试。

仿佛今日只为吃酒而来,并非参会。

然而如此盛会,如此扬名机会,谁能丝毫不心动不参与呢!观其方才谈吐,也不是腹中空空胸无点墨之人啊。

真是奇也怪哉。

奚融虽面无表情坐着,眼底显然亦有惑色一闪而过。

文会结束,众人陆陆续续散去,那少年也搁下酒盏起身,跟在众人之后离开。

奚融看了眼姜诚,姜诚会意,行一礼,立刻掀帘而出,跟了上去。

初春夜还有些冷,一到大堂,不少人都裹上了氅衣。

参会文人大多直接出了酒楼,乘坐马车离开。

蓝袍少年,即顾容却和几个书生一道来到了位于一楼大堂柜台边的一间小屋子里。

酒楼今日不营业,只有两个堂倌在里面坐着。

“做得不错,这是十两赏金,并一坛酒。”

堂倌取出一封银子,并一坛泥封的杜康,依次序发放给排队进去的书生。

书生们个个眉开眼笑。

轮到顾容时,台面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顾容问:“我的酒和赏金呢?”

堂倌打量他一眼,冷哼一声:“你还想要酒和赏金?老板没让人揍你一顿,已经算给你面子了!”

顾容:“为何其他人都有?”

堂倌白眼几要翻上天,语近低吼。

“其他人?你也好意思跟其他人比?!”

“老板重金请你们干什么来的,散播太子恶名,宣扬魏王殿下美名!你都干了什么?你心里没点数?!”

顾容:“……”

隐在暗处观察的姜诚:“…………”

容容宝贝:赚钱好难qwq

磨磨蹭蹭终于开了!和文案稍有出入,刺杀剧情在后面。

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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