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山居(六)

顾容不好打扰他疗伤,穿好中衣和外袍,又随意将乌发挽起,便出了石洞,去了外面小木屋。

屋里果然弥漫着一股饭香。

味道来源于灶上的那口铁锅。

顾容走过去,打开锅盖一看,就见锅里焖着两碗粥,一碟炒野蔬,一碟炒鸭蛋和两个水煮蛋。

鸭蛋似乎是昨日猎户送的。

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对于顾容来说,已经是堪称华丽丰盛的早膳。

一个人随便惯了,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不仅如此,土灶周围整洁一新,原本被他胡乱堆着的锅碗瓢盆此刻都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

正出神,门外忽传来几声响亮的喵喵声。

顾容晃过去打开门,果见花狸猫蹲着门口,正扯着嗓子嚎叫,且看起来带着几分狼狈,像是打架打输了。

“我说怎么瞧不见你,原来被关在外面了。”

顾容俯身把猫拎起来。

接着奇怪,他昨夜睡觉前明明特意把门留了个缝,没有把门锁紧,好方便花狸猫进出的,门怎么关上了。

想来是风吹的,或花狸猫出门时自己不小心给带上的。

这时,奚融也运完功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顾容怀里抱着猫,道:“洗洗手,吃饭了。”

顾容应了声,先去给花狸猫弄好吃食和水,才去净面净手。木屋里只有一个脸盆,他们只能合用。

顾容走过去,就发现盆里已经换了干净的温水,而不是凉水。

显然是特意给他兑好的。

不由大为惊叹对方的细心和周到。

等顾容简单洗漱完,奚融已经将饭菜摆好,坐在案后等他。

“兄台,你平日在家里都不让人伺候么?”

在对面坐下,顾容问。

奚融抬起眼:“为何这么问?”

“圣人言,君子远庖厨。兄台你衣着不凡,吃食也讲究,一看就出身富贵之家,又饱读诗书,文武双全,怎么又会做饭又这么细心。”

“做得不多,略懂而已,尝尝味道如何?”

顾容点头,握起筷子,先夹了一块色泽金黄诱人的炒鸭蛋送进口中,吃完眼睛一弯,道:“极好,这简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炒鸭蛋。”

“是么。”

奚融也尝了口。

他不重口腹之欲,没什么感觉。

只道:“你是第一个夸我做饭好的,我便当真了。”

顾容又吃了第二口,问:“为何?”

奚融:“其他人鲜少能吃到我做的饭。”

顾容:“…………”

是他的罪过。

让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到这山窝窝里负伤给他做饭。

顾容眼尾轻翘。

“那看来,我真是三生有幸,口福不浅。”

“你觉得好吃便好,这么喜欢吃炒鸭蛋?明日我多炒些。”

姜诚一早赶来,走到门口,正要礼貌性敲下门,就猝不及防听到里面殿下用低沉而独具磁性的声音道了这么一句。

殿下平日用来处理军国大事、东宫上下既敬且畏的声音。

姜诚两眼一黑又一黑。

他听到了什么,炒、炒鸭蛋。

殿下身上有伤,竟然还要负责做饭!

“进来吧。”

奚融在里面道。

姜诚忙正色进去。

顾容笑吟吟与他打招呼:“兄台来得正好,坐下一道吃吧。”

“谢小郎君盛情,在下吃过了。”

姜诚麻木道了句,便将从山上买来的早膳放到奚融面前。

“是属下来晚了。”

“这是属下特意给公子买的药膳,公子吃一些吧。”

姜诚恭敬道。

除了药膳,姜诚还买了灌汤包和牛肉烧麦,都是松州本地特色。

“先吃这个,鸭蛋留着下顿再吃。”

奚融直接将灌汤包和烧麦都摆到食案中间,又将药膳分成两份。

顾容忙道:“不用,兄台,我又没受伤,不用吃药膳,这米粥就很好。”

“就当替我分担一些,否则粥要剩下了。”

奚融道。

姜诚站在一边,不敢说话,眼睁睁看着殿下将药膳分为一大一小两份,并将明显大的那一份给了对面的小骗子。

“顾小公子,你在家吗?”

快吃完时,外面忽传来一道响亮的女人声音。

顾容搁下筷子。

道:“兄台你吃,我出去看看。”

奚融点头。

等顾容出了木屋,才偏头看了姜诚一眼,道:“孤没有吃独食的习惯,想来东宫也没穷到只买得起一份粥的地步。”

姜诚一愣,立刻意识到,奚融是指那份药膳的事,登时冷汗涔涔,垂首道:“属下知错。”

这时,外面女子洪亮的大嗓门也隔门传了进来。

“这回是镇长家的大儿子,实打实的大户人家!”

“他们听说了小公子的姿貌和本事,十分满意,让我带话过来,只要小公子愿意答应这门婚事,聘礼今日午后就能教人抬过来,事成之后,另给小公子包一个大的!”

姜诚:?

姜诚还未从这巨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就听另一道笑吟吟的声音响起:“这有什么可考虑的,我答应。”

“那日子?”

“自然全凭主家定夺。”

“好嘞!这十里八乡,再难找到小公子这般痛快的人了!”

姜诚:“…………”

要不是在东宫当差多年,跟着殿下经历了不少腥风血雨,姜诚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殿下伤还没养好,这不靠谱的小公子,竟然已经要将自己嫁出去?!

这山里民风,都这般彪悍么?

且他虽还未娶亲,也知这谈婚论嫁,是要有三媒六聘一系列繁琐流程的,哪儿有媒婆上门随便说合两句,就把婚事定下来的。

这小公子,难道是相中了对方“镇长儿子”这个身份?

不得不说,很符合这小公子骗吃骗喝,好吃懒做的一贯做派。

再看殿下,果然也是剑眉微蹙,容色显而易见的沉了下去。

能让八风不动的殿下露出这副表情,小骗子果然不是一般人物。

顾容很快从外面回来。

见屋里二人都用怪异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奇怪:“怎么了?”

“那是谁?”

奚融问。

顾容眼睛一弯,坐回原处,道:“赵大娘,镇上有名的大媒婆。”

姜诚看这小郎君竟没心没肺地又握起筷子开始吃东西,不由一言难尽问:“小郎君,你当真……要嫁人了?”

“是啊。”

“这赵大娘,可给我说了桩打着灯笼都没处找的好姻缘。”

顾容笑眯眯夹了筷子炒鸭蛋。

“难怪昨夜睡觉梦见了一块大元宝砸在身上,原来是周公老人家在好心告知我,近来要发横财。”

姜诚:“……”

姜诚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过见钱眼开的,没见过这么见钱眼开的。

奚融忽冷不丁问:“你喜欢男人?”

姜诚:“……”

顾容:“……”

顾容咳咳两声,故作镇定道:“谈不上喜欢,但得桩好姻缘不易,岂有白白错过的道理。我的条件兄台也瞧见了,靠自己讨媳妇很难的。”

“…………”

姜诚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儿戏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的。

奚融神色晦暗不明,接着问:“镇长的儿子,就那么好么?”

“当然了。”

“兄台,你可别小瞧这小小的一镇之长,论起富贵,可不比那些官老爷差,我早听说,这镇长家富得流油,蜡烛能当柴烧,池塘里流的都是美酒,这聘礼,少说也能给这个数。”

顾容悠然竖起一根手指。

姜诚忍不住猜测:“一千两?”

顾容摇头。

“一百两。”

“兄台,你也太敢想了。”

“一千两,把我卖了都不值这钱的。”

姜诚:“…………”

所以,这小公子,竟然一百两银子就把自己给卖了?

“小郎君,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当心被人给骗了。”

姜诚好心提醒。

一镇之长,富到这种程度,多半是本地豪族。

一个豪族给儿子娶妻,怎么可能只出一百两聘礼,只怕纳妾都要比这个数高。

顾容神秘一笑,眼尾高高扬起:“兄台放心,这笔买卖,只赚不赔,待我发了这笔横财,我请二位去松州城里喝最好的酒。”

——

吃完饭,顾容带着花狸猫去院子里巡视自己的宝贝药草。

奚融负袖站在木窗前,看日光毫不吝啬倾洒在那袭蓝色宽袍上。

姜诚恭敬立在后面,也不敢说话。

他明显感觉到,自打听到这小郎君要嫁人的消息后,殿下周身气压便变得很沉而低,显而易见的心情不虞。

也不怪殿下不虞,实在是这小郎君行事,忒不靠谱了一些。

“说事吧。”

片刻后,奚融转身,淡淡道,俊美面孔上是惯有的波澜不惊的霜色,看不出情绪。

姜诚应是,跟着奚融进了里面石洞,禀报事情。

“如殿下所料,殿下养伤这两日,之前未露面的松州府官员皆寻着各种由头去行辕打探殿下行踪,那几姓使者也频繁进出官员们的府邸。好在宋先生做了妥善安排,他们虽然怀疑,却也抓不到证据。”

奚融颔首,又问刺客情况。

“眼下线索太少,还没能查出刺客身份,但可以肯定,他们不是一般杀手,而是死士。一般杀手,不可能那么痛快服毒。只是他们行事极缜密,身上没有任何暴露身份的标志,一时之间,还无法断定究竟是何方所派。但就在今早,宋先生得到另一个消息,崔氏近来与北地燕氏来往频繁,尤其是那位燕王。”

奚融果然蹙眉。

“燕氏?”

“是,燕氏坐拥铁骑十数万,战斗力出了名的凶悍,那位燕王,恣雎暴虐,目中无人,不受朝廷管制,一直是大安肱骨大患。崔氏这些年处处被萧氏压一头,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萧氏掌着银龙骑,崔氏想拉拢燕北,和萧氏分庭抗礼,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若燕北真与崔氏沆瀣一气,形势于殿下会极不利。属下亦担心,此次刺杀殿下的这批死士,会不会亦有燕北军参与其中。”

奚融默了片刻,道:“何方所派,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如何能如此准确知晓孤的行踪。”

姜诚垂首:“宋先生让属下给殿下带话,那件事,应当并未泄露,他在寻找线索时,也十分谨慎,没有暴露太多信息,这些刺客,应是另有途径获知殿下行踪。”

奚融没说话。

姜诚直接单膝跪了下去。

“殿下行踪泄露,无非两个途径,一是东宫内部有他们的眼线,二是他们在外围布置了人盯梢,无论哪种,皆是属下无能,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其他事属下不敢保证,但此次跟随殿下出来的这批暗卫,皆是属下一手训练,属下敢保证,他们对殿下绝无二心。还请殿下宽宥,容他们将功折罪。”

“起来吧,孤信你。”

“否则,孤此刻也无法安然坐在此处。”

奚融道。

“是。”

姜诚起身,恭敬站到一侧。

“殿下的伤?”

发现奚融臂上伤似乎有迸裂迹象,以至于大片血都渗透药带显露出来,看起来比昨日竟还严重了一些,姜诚神色一紧。

“无妨。”

“现在,你去查另一件事。”

奚融道。

姜诚垂首听命。

奚融:“去查一查,此地镇长是谁,镇长大儿子,年岁几何,人品如何,是否堪为良配。”

姜诚:“…………”

——

姜诚傍晚方归。

一进门,就见院中堆了许多礼品,有酒,有肉,还有米粮,无一例外,都系着大红绸花,显然就是传闻中的聘礼。

他摇了下头,进了屋,就见那没心没肺的小郎君,正抱着猫在藤椅里睡大觉,藤椅上则挂着一件大红嫁衣。

“……”

姜诚再度摇头,轻步进到里面石洞。

奚融刚调息完毕,手里握着卷书,坐在石床上。

“殿下。”

姜诚近前唤了声。

奚融直接问:“查的如何?”

姜诚道:“查出来了,镇长姓刘名信,确是本地豪族,家产丰厚,坐拥良田无数,与官府来往也十分密切。只是他那大儿子——”

姜诚颇有些一言难尽。

奚融终于掀起眼皮。

“他那大儿子怎么了?”

姜诚神色越发复杂:“三日前,刚刚患急病死了。”

“……”

奚融顿了片刻,问:“你确定?”

“千真万确,眼下刘府正在给那大公子治丧呢。”

“…………”

泰山崩于前都不一定变色的太子殿下罕见沉默了。

“那婚事又是怎么回事?”

奚融问。

姜诚道:“属下打听了一下,婚事确也存在。只不过,不是正常婚嫁,而是冥婚。”

“…………”

奚融沉默了第二次。

才再度开口:“朝廷明令禁止民间行冥婚,这刘信竟知法犯法么。”

姜诚忙道:“是改良版的冥婚,不用死人,而用活人,细算起来,不算违背朝廷法令,且刘信是本地豪族,有官府庇护,就更不怕了。”

“听说此事在松州颇为流行,尤其是豪门富户之中,年轻男子去世时若尚未娶妻,家中可在正式下葬之前,为其举办一场婚仪,找一八字相合之人,穿着嫁衣,以未亡人身份为其送行守灵哭坟,好保佑其来世投个好胎,姻缘圆满,不必如这一世一般凄惨。冥婚流程简单,不必经三媒六聘这些环节,等葬礼结束,婚约也跟着作废。一些媒人为了赚钱,便在其中牵线搭桥,但此事毕竟晦气,若非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一般人是不愿意做的。”

“听说这刘府大公子生前痴迷一个伶倌,那伶倌却另攀高枝,跟人跑了,他才一病不起,抑郁而终。刘信素来溺爱这个儿子,便要求媒婆必须找一个和他儿子八字相合的男子,去配这婚,也不知那媒婆如何就找到了这小郎君头上。”

找上也就算了。

另一个还见钱眼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答应了。

简直荒唐。

这小郎君,不愧骗吃骗喝的行家。

姜诚叹为观止想。

“八字相合?”

奚融眼睛一眯,若有所思。

奚狗:老婆好像在玩一种新型play。

谢谢大家!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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