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无人车里，罗文喝水时瞥见原本靠窗看风景的思特，此时正望着他，看架势，听他大放厥词很久了。对方是在保卫战后才来的漫都，不一定了解这座城市差点就要在二十年前消失的事情，便立刻化身行走的历史百科小助手，向思特眉飞色舞地说起来。

“OB据说是一种传播性极强的物质，在上个世纪80年代左右，在一场商贸活动中出现。起初是医院接到一位患者，说自己来这边做生意，结果签好合同的第二天，感到手脚无力，呼吸困难，意识控制缓慢；后来这种情况的患者出现的越来越多，并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那会还没有实验区，全靠仅有的3所学校自己的实验室。前后持续了快20年，感染上这个物质的人们不会死，能活，但很艰难，这物质对每个人发挥的作用还不是完全相同的，大家的生活都被很严重地影响。”

最看不到希望的一段时间里，整座城每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生气，居民更不用说，他们可以被概括成两类，一类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除非万不得已，把日子当末日倒计时；另一种则是在马路上毫无目的地行走，时不时和别人来一场诡异的互殴。

“后来是希尔达教授与她的老师，加上从星际卫生部召回的漫都原居民……他们回来的时候都穿着特制的防护服，带了好多设备和药剂，共同研发如何对抗这种物质。先是封锁城，然后内部逐一攻破，最后将他们收拢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那个金字塔形土堆，等到全城的OB都送到后，就开始三天三夜的处理。后来那里短暂地成了一个垃圾焚烧场。”

思特听着他的科普，脑子里渐渐被方才现场的液体占据，紫色，蓝色，银色，液体呈现绚丽的色彩，像是在对这个世界得意地炫耀自己的顽强，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它仍威力不减。

智能的无人车依次把乘客送到指定的地点，思特下车后，他朝还在车内的西杜斯挥手，对方立即回应。

眼看无人车在视野里越来越小，思特转身上楼。

＊

第二天早上，一身常服的思特来到漫都的城市实验小学。

这个时间学生们正在进行晨跑活动。

凯里安今年9岁，训练强度按同龄人标准，训练内容和高年级的学生一样，他需要比同年级其他同学更早到训练场。

他进校门时遇到了阿道夫，对方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恶言恶语，反而是有些生硬地和他打招呼，嗯，和所有人竟都是这副礼貌的样子。

来到教室，负责考勤的同学悄悄凑过来，说着早上关于阿道夫的荒唐现象。

同学：“他转性了？真是奇怪。”

凯里安：“或许是因为他家长来了。”

没有再说什么，他拿上水杯下楼，今天来得比平时晚，得赶紧下去。

赞娅生病，找了思特来替她出席的事，他在昨天晚饭时间被告知，当时的凯里安很轻松应下，之后便不再说话。

不知为何，今天奔跑的过程格外快乐，训练的状态也很在线，可能是即将戳破阿道夫的谎言前的兴奋吧。

思特来到办公室，对方的家长看样子已经到了一会，一男一女坐在沙发上，脸上均是得体的笑容，投向老师的目光里却露出厉色。

老师察觉到门口来人，如释重负般地请思特进来。

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老师按下监控录像的播放键。

这是上周的实战考核，考生统一佩戴模拟器，他们需要在五个小时内，依次去往特定的地点完成相关任务，获取分数。

每人意识里接收到的任务地图不同，由于空间共享，若是某个任务点正在被一位考生所占，其余考生原则上要在不影响对方的情况下，完成自己的任务。

如被发现蓄意干扰，则会被通知终止考试，成绩作废。

“就监控里看，凯里安先到达C任务点，这个任务点是污染森林，地形复杂，且每隔五分钟会变化一次。7分钟后，阿道夫出现在森林入口。这里说明一下，孩子们的意识里会出现操作板块，上面会实时显示这个任务点里面的考生人名。”

视频里，阿道夫来到距离凯里安大约一百米的位置停下，看起来双方未察觉到对方，都在各自完成进度。

二人距离也越来越近。

突然，在阿道夫那处出现迷雾，浓雾让他的身形变得模糊，也逐渐向四周扩散。待雾散开，能看到双方刚结束完打斗，情况都不太好，全倒在地上，几分钟后，凯里安率先起身，有些缓慢地走出任务点。

“之后两位同学分别去到新的任务点，按时完成考核。”老师认真地解释，“在考核后身体状况检查里，阿道夫同学的报告并没有出现异常。”

“当时没发生，不代表没有！”沙发上的妇人开口，她情绪激动，一开始保持的端庄姿态被牵扯开一道裂痕。

身旁的丈夫待妻子说完，适时展现儒雅，他和生和气地说：“我们没必要去污蔑一个无辜的人。来之前已经带孩子去医院做了检查，这是诊断证明。”

他放下几张纸，双手放在交叠的双腿上，向沙发靠去，不经意间扫视着站在老师身旁的另一位学生家长。

是生面孔，看着年龄不大。

他不认为这个眼神凛冽的青年是那个孩子的家长，根据自己儿子提供的信息，那个名为“凯里安”的孩子的母父死于七年前的保卫战，从小就生活在绿荫之家，背景用简单的几句话就能概括。

思特看完诊断证明和病例报告，重新播放录像。

虽说有迷雾阻挡，但阿道夫和凯里安的身手动作还是能勉强辨认，其中阿道夫像是想用精神力先压制住凯里安，但凯里安的反应极快，丝毫没被影响，二人一边赤手空拳地攻击对方，一边借着周围的地形和树木来躲闪。

“目前这两个孩子这种情况，双方都有出手，算互殴。”

思特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句。

阿道夫的父母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公正，原先准备的话术停在牙关。

“那你也拿医院的诊断证明来！”阿道夫的父亲叫嚣，他压根不担心，阿道夫那小子没多少真本事，闹不出什么好歹。

作为漫都乃至全Stray S星知名的慈善企业家，他享受追捧，绝对不允许自家孩子受欺负还忍气吞声的画面出现。

见对方有要爆发的架势，老师急忙上前劝阻，思特看着他，先说了几句客套的话，大意是让对方别激动，大家都是为了孩子能健康成长等等，接着话锋一转，问班主任凯里安目前跟的是哪个年级的训练内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年级，是这学期才加入到他们梯队的。”

“请给我看看他们这学期的教学计划。”

通过联络接口设备，思特接收到一份文件，里面是这学期五年级生需要学习的20个格斗技能，其中的一个与这次考核列出的禁止招式很像。

禁止招式是为了平衡考生的协调度，限制招式的使用，让考生放弃“硬打出成绩”的想法，多多动脑，考验他们的综合水平，同时培养和激发潜能。

阿道夫的家长向老师谈着“解决方案”，看在凯里安悲惨的身世上，医药费他们可以不要，反正不缺那点信用点，但凯里安在考核中使用禁止招式，应当成绩作废并作公开检讨。

老师面露难色，她无法断定凯里安是否使用了禁止招式，毕竟只有一个发力点的区别。

“好了。”

这时，放映着考核录像片段的屏幕被推了过来，上面原有的浓雾竟然被清除了！

从凯里安与阿道夫看到双方开始，到由攻击引起的身体接触，抱摔，躲闪，技巧性攻击，展现地一清二楚。

再结合文件里附带的凯里安个人训练展示集，每个动作的停顿，反应，几乎是相同的，这也让“违反考核规则，使用禁止招式”的指控不攻自破。

在场的其他老师在旁边听了个大概，也积极参与到分析中。

于思特而言，清除视频里的雾气很简单，只需要几个数据，他在校的第一年曾学习了这方面的知识，时隔多年再次实操，还好达到预期的效果。

“这……”拎着包的妇人语塞，她抿着嘴看了眼丈夫，又把目光放到老师身上，等这二位谁先表态。

“这么一看，凯里安同学并没有使用禁止招式，那您看……”

这下任谁看都是一场乌龙，老师此刻放松下来，端起茶杯，等着阿道夫家长的回应。

一直在业界享有名誉，游刃有余的商人第一次遇上这种局面，他感到十分尴尬，但早已沉溺于自己绝对信心的他不想就此罢休。

身旁的妇人已经有要离开的架势，她跟随着她丈夫的步伐。

沉默许久，在众多目光之下，这个穿着豪气的中年男子叹气，梗着脖子说：“考核的事原来是场误会，哎，是我们冲动了。但我儿子被这小孩打伤的事可没完……这给我儿子的伤害是实打实的！不给个满意的处理方案，我不会让他好过！”

想起思特方才事不关己的淡漠神态，他就感到一阵无名火，这下就算没理他也得帮儿子出这口气。

“这是当然，同样，我家孩子要是诊断出来有什么伤，我会把这事追究到底。”

*

雨水在午后降临，因雨势不大，每班派出的值日生戴上帽子，继续打扫道路上的垃圾和落叶。

凯里安把扫帚放到指定地点，拾起书包就往校门口走。

站在状元桥上遥遥一望，校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

凯里安步伐放慢，但有些控制不住的小表情出卖了他紧张的心情。

早上的谈话如何？

他在休息中途跑上楼，躲在楼梯隔间透过墙壁上方的窗户看结束谈话的家长们下楼。

阿道夫的家长似乎不太愉快，一前一后走得十分急，自己的班主任则是和思特边走边聊，等到电梯的位置才告辞。

他看不清思特的表情，只能从他的动作分辨一下谈话的顺利程度。

……也看不出来，他还是回去训练吧，一切等下午放学再说。

通过校门口的人脸识别，很自然地被对方牵上手，就这么走了一段路。

凯里安在心里纠结半天，外表却是崩着小脸，手指攥紧思特的手掌，拉着对方走上新修的大路，自己跨上路旁花圃侧边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