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柳茵茵回来时正瞧见萧逸炎独自坐在小院中,少年将刚抿了几口的茶杯搁下,神色怪异道:“娘子一整日都去了哪儿?外面好玩吗?”
柳茵茵从她话里听出几分阴阳怪气,倒也不恼,而是坐下来也灌了几口茶。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抛弃了你一样。”
女子笑吟吟的看着他,不待少年回,就喋喋不休说起来:“说起来也巧,之前去山上遇上位公子,聊得甚是投缘,我请了他一杯茶,他便回请了我顿饭。”
柳茵茵倒也没说假话,不过投缘只是个说辞,毕竟乌瑞是菽岚来的将军,还是为了解救百姓而来,换做旁人,自然也会招待一番。
只是话说完,萧逸炎的脸色却更不好看。
少年转头看她,瞥见女子莹莹剔透的面庞,以及讲话时那一眨一眨的眼睛——
柳茵茵今日的确过的很是快乐。
萧逸炎觉得进了口中的茶水苦涩至极,舌尖舔了舔,他便从怀中摸出颗蜜糖块,放入口中咀嚼了下,这蜜糖竟也没有半分甜味。
少年面色冷沉,随后压下心中不快,故作示弱道:“娘子结识了那位公子,就要抛弃阿炎了么?”
他讲话的语调透着委屈,说完,还赌气的把头扭去一旁。
柳茵茵还是第一次看到少年这样,虽然没想明白这人哪来的怨气,但还是笑着回应:“我怎么是要抛弃你了,还不是你跑的太快,今日遇上那公子,我本想带着你一起去的。”
她这话倒是真心的。
今天一看到乌瑞,她便知道免不了要请一顿茶水,家里的茶廉价,她想带着萧逸炎喝顿好的,小娃要经常见世面,以后长大了才不会吃亏。
柳茵茵拿起团扇点在少年鼻尖处,轻轻的敲了下:“我还没怪你跑的太快,你反倒先说我的不是,真是小孩子脾气。”
“我不是小孩子。”
萧逸炎下意识反驳。
柳茵茵便眯着眼笑:“十六还不是小孩子?”
萧逸炎动动唇,难得没什么能反驳的,是他活该,好端端的非要在年纪上说谎。
不过,他拐了个弯又问道:“娘子觉得那人比阿炎好?”
柳茵茵失笑,“你争这个做什么。”
她并不觉得揪着这个事有什么意思,只是想到今日那乌瑞提过的萧逸炎……女子凑近少年,小声问道:“阿炎,你以前在码头搬货,应该听过不少闲言闲语吧?”
萧逸炎挑了下眉:“娘子想知道什么?”
柳茵茵对着个少年自然没抱很大希望,但她向来不喜欢只听一家之言。
乌瑞的确是个端方君子,她也没觉得乌瑞会和刚熟识的她说谎话,可这清西村人日日讨论那位东璃战神,每天都有新话题,传的也越发离谱。
尤其是上次提及萧逸炎长了三头六臂,是个手眼通天的怪物变的,她就一个字都不想信了。
那画卷之上,明明看着只是个文弱少年,萧逸炎当真如此恐怖?
柳茵茵把乌瑞提到的前将军之死,和萧逸炎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但她隐去了今日结识的公子就是乌瑞本人,毕竟答应了乌瑞会保守秘密。
女子问过,就撑着下巴看他。
萧逸炎听过却冷哼一声:“东璃的萧逸炎,好像确实会用蛊呢,娘子怕了?”
“我倒是不怕,既然你也这么说,那也就表示……前将军真的是被蛊虫杀死的?”
萧逸炎看着她,干脆利落道了声:“不是。”
得知另有隐情,柳茵茵更加感兴趣:“那是怎样,可否说与我来听听?”
少年垂下眼帘,冗长的睫毛遮住如深渊般的瞳孔,随即,便是一场长长久久的回忆。
那日前将军乌丛山被他夺了长枪,枪头抵在对方脖颈上时,乌丛山喊住了他:“萧逸炎,我乌丛山年长你三十有余,今日败在你个小娃的手上,属实不甘……”
萧逸炎把玩着长枪,薅着几根茸毛一样的枪缨百无聊赖的听着,他语调漫不经心,似是并没把这老将军放在心上。
“不甘?那将军想要如何呢?”
乌丛山冷眼看着他,突然主动往枪头上扎来,鲜血顺着盔甲喷溅,乌丛山大口呼着气:“萧逸炎,胜为王败为寇,我乌丛山一生从不求人,今日只求你给我个体面,他日战场若遇上我儿……也请求你能——”
萧逸炎松了手,长枪落地。
少年双手背在身后,倒不在意这个体面给与不给,他只是问了一个自己更在意的问题:“替你儿子求我?凭什么?”
“就凭!就凭……他是我的亲生骨肉,没有哪个父亲不担忧自己的孩子,你也有爹,你该知道这其中的感受!”
少年笑的张狂。
他有爹吗?
好像没有呢。
萧逸炎把真相挑挑砍砍,也算是完整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柳茵茵听得唏嘘不已,有些呐呐道:“看来这个萧逸炎还挺有情有义的,刀剑无眼,战场上都是兵戈相向,成王败寇,何来体面一说。”
女子只是随便发了点感慨,少年便认真的望了过来:“娘子觉得他有情有义?那他好还是我好?”
柳茵茵发现这人绕了一圈又绕回原点,如今倒是不揪着乌瑞做对比了,开始计较起萧逸炎了。
她伸了伸腰,打算起身进屋去躺一下,撞上对方那双求知旺盛的眼睛,柳茵茵无奈道:“你好,谁有我们阿炎好呢,你最好了~”
柳茵茵几步就跑回屋里去,今日在外野了一天,着实有些疲累。
身后的少年得到答案,这才满意的勾了勾唇。
他重新拿起茶杯抿上一口,茶水清甜,谁说这碎末一样的淡茶,就比不得茶楼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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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柳茵茵和乌瑞熟识之后,乌瑞便总寻机会与她偶遇,反正摊子的事有萧逸炎操心,她倒是乐得清闲。
期间,乌瑞也来过家中几次,只是每每都遇不上萧逸炎,日子久了,柳茵茵不免心生疑惑。
这少年一向最喜欢在家中黏着她,怎么近日总往外跑,特别是乌瑞来的时候,难不成是故意在躲着乌瑞?
柳茵茵这边还没想个明白,钟丽香就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她第一次见香姐如此慌,忙把人让进屋来:“怎么了香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哎呀大事!大事不妙了啊!!”
钟丽香心神不定,连语速都跟着加快不少。
今早她陪着刘才下地干活,忽听远处的田里出现几声惨叫,刘才跟着几个胆大的村民走过去瞧,竟是发现赵如梅和她家夫君一同倒在了血泊里。
“哎呀吓死我们了,他们身上中了不知多少刀,那张脸都没法看了,要不是我和他们太熟悉了,我都差点认不出来!”
柳茵茵也没想到会是杀人这种大事,于是忙问:“那报官了吗?”
钟丽香手指颤抖的抹了抹眼角,心惊胆战的又点头又摇头:“报、报了也没用啊,眼下开战才是大事,这种小事县官老爷才没工夫理会!”
说着,她突然抓住自己,睫毛挂着几滴泪珠:“茵茵啊,这下真要乱起来了,你的摊子先停了吧,等下阿炎、同儿和莞儿回来了,你一定要叮嘱他们待在家里,不要随便出门了!”
送走已经被吓破胆的钟丽香,柳茵茵左思右想一番,决定先去学堂接回儿女,然后再把萧逸炎也喊回来避难。
可等到她赶去学堂时,连着赵硕在内的所有人全都不见了。
地面上的脚印凌乱,想来是大家伙走得急,已经先跟着赵硕去了别处。
柳茵茵按住跳动不止的眼皮,咬了咬牙,疾步去了集市,集市此刻也如学堂那般,许多家的摊子就散在那里,可人早就不知去向,想必是都溜回家躲起来了。
女子没寻到萧逸炎不说,还在蜜糖摊子边看到了一个死人。
她哀叹一声慌忙又往家中赶,做梦也没想到这世道竟说变就变,明明昨日还是那般悠闲的光景,怎么顷刻就成了这副样子。
柳茵茵回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她一进门便觉出不对劲来,似乎有人闯了进来,因为曲永寿留下的书籍被劈烂了不少。
女子觉得怪异。
如果是东璃的军队偷偷潜入,杀人就算了,为何要来他们家毁坏那些书?
可这事由不得她细想,两名从柴房走出来的黑衣人便和她相遇了。
三人六目相对,柳茵茵赫然往门旁退了几步:“两位……我只是一名普通女子,影响不了你们的大计,你们即便杀我,也没什么用,不如积个德,放我离去可好?”
其中一人看了她好几眼,遂大喊了声:“我问你,璩永寿留下的东西只有这一箱子破书?”
“啊……啊?”
柳茵茵没太听懂。
不过她貌似听懂了这俩人发音不对。
因着清西村人有口音,才误把曲发成了二声,但这两人讲话的语调分明不是本地人,怎么也发二声。
她想拖延时间,便故意笑嘻嘻的纠正:“两位大哥,你们的音发错了,那个字念一声、三声都行,但不念二声哈。”
“我呸,装什么蒜!”
对方朝她脸上扔来一本,怒骂道:“你当我们没念过书不成?那个字不是璩又是什么?”
柳茵茵慌忙接住,这才纳闷的看了一眼。
随即,女子眉梢轻扬,讶道:“璩永寿???”
黑衣人哼了两声:“现在看清楚了?好,那便回答我的问题,璩永寿璩太医留下的东西都藏到哪里去了?!”
柳茵茵依旧愣着,脑子里全都是那一句——
璩太医是谁啊?
对方见她木头一样发起怔来,像是也懒得在磨叨,于是举刀劈来,大喊一声:“不说算了,不说你就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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