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归途的刻度·日常
晨光如同最细腻的金沙，透过厨房朝东的百叶窗缝隙，斜斜地筛进室内。光线被切割成细长的光带，落在光洁如镜的白色石英石台面上，跳跃着，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映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弥漫着新鲜咖啡豆被研磨后释放出的、带着油脂感的焦香，混合着烤箱里正烘烤的黄油可颂散发出的、暖融融的甜腻奶香，还有一丝丝……嗯……小宇刚拆开的新蜡笔盒特有的、混合着水果糖和雨后青草气息的甜香。
小宇像只精力过剩的小猴子，光着脚丫子在开放式厨房和餐厅之间跑来跑去，嫩黄色的恐龙睡衣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他手里抓着一支鲜红色的蜡笔，嘴里叼着半块可颂，含糊不清地嚷嚷着：“爸爸！我的红色蜡笔呢？我要画消防车！”
谢沉站在巨大的双开门冰箱前，深灰色的亚麻家居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上身只套了件紧身的黑色工字背心，露出结实流畅的肩臂线条。他刚从晨跑回来，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下闪着微光。他正皱着眉头，在一堆码放整齐的保鲜盒里翻找着什么，闻言头也没回，声音带着晨跑后的微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在你左手边的笔筒里，自己找。还有，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哦！”小宇立刻把可颂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踮起脚去够流理台角落那个胖胖的陶瓷笔筒。小手在里面一阵乱掏，带出几支散落的蜡笔，噼里啪啦掉在台面上。
“小心点。”程阳的声音从餐厅方向传来，温和得像初融的雪水。他坐在餐桌旁，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特殊儿童教育案例集，旁边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枸杞黄芪茶。他穿着柔软的米白色亚麻衬衫，袖口妥帖地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小臂。那只被深灰色轻薄护具包裹的右臂，自然地搁在桌沿，护具在晨光下泛着哑光的质感，像一件与他身体和谐共生的、沉默的伙伴。他左手握着一支笔，正在书页边缘做着笔记，字迹清隽有力。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含着笑意，看向小宇，“别把爸爸刚收拾好的笔筒弄乱了。”
“找到啦！”小宇终于从笔筒深处挖出那支鲜红的蜡笔，欢呼一声，举着它像举着胜利的旗帜，又噔噔噔跑回餐桌旁，趴在他那张铺着白纸的小桌子上，开始专心致志地涂抹。
谢沉终于从冰箱深处挖出一个用保鲜膜裹得严严实实的玻璃碗，里面是昨晚程阳特意给小宇做的、没加糖的蓝莓果酱。他撕开保鲜膜，浓郁的蓝莓酸甜气息瞬间逸散出来，混合着咖啡和可颂的香气，形成一股令人愉悦的早餐交响曲。他拿出几片烤得金黄酥脆的全麦吐司，用木勺挖了一大勺深紫色的果酱，均匀地涂抹开。
“程老师，你的吐司要果酱吗？”谢沉端着盘子走过来，声音低沉。
“不用，谢谢。”程阳头也没抬，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左手却极其自然地伸出去，接过了谢沉递过来的、涂好果酱的吐司。动作熟稔得如同呼吸。
谢沉把另一片涂好果酱的吐司放在小宇手边，顺手揉了揉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画你的消防车，别把果酱蹭到纸上。”
小宇含糊地应了一声，注意力全在画纸上那辆歪歪扭扭但气势汹汹的红色消防车上。
谢沉拉开程阳旁边的椅子坐下，拿起自己那份简单的煎蛋和吐司。他没有立刻吃，目光落在程阳低垂的眉眼上。晨光勾勒着他微卷的栗色发梢和专注的侧脸轮廓，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影子。那只握着笔的左手，指节分明，动作流畅稳定。谢沉看着，胸腔里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他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浓郁的焦苦香气在舌尖蔓延开，混合着空气里食物的暖香，沉淀为一种名为“家”的底味。
“嗡嗡嗡——”
谢沉放在桌角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没有保存但谢沉无比熟悉的号码。是严母的助理。
谢沉瞥了一眼，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伸出食指，极其随意地在屏幕边缘轻轻一划——不是挂断，而是直接划掉了通知。动作流畅自然，如同拂去一粒尘埃。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程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笔尖顿了一下，极其短暂。他没有抬头，只是用左手端起旁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枸杞茶。微苦回甘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阳光和泥土的气息。
“爸爸！”小宇突然抬起头，小脸上沾着一点红色的蜡笔屑和蓝色的果酱渍，像只小花猫。他举起画纸，上面那辆红色的消防车正喷出巨大的、歪歪扭扭的水柱，“看！消防车在救火！像爸爸一样厉害！”
谢沉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和那幅充满童稚想象力的画，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他伸出手，不是去拿画，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蹭掉了小宇脸颊上的蓝色果酱渍：“嗯，厉害。”
程阳也放下笔，看向小宇的画，琥珀色的眼眸里漾着温柔的光：“画得真好。消防员叔叔保护大家，很勇敢。”
小宇得到双重肯定，心满意足，低下头继续创作，小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阳光在餐桌上缓缓移动，将三个人的身影拉长又缩短。空气里，咖啡的焦香、可颂的奶甜、蓝莓果酱的酸甜、蜡笔的水果糖气息、枸杞茶的微苦药香……所有味道无声地交织、缠绕，最终沉淀为一种厚重而温暖的、名为“日常”的气息。
程阳重新拿起笔，在书页的空白处写下几行字。他的左手稳定而有力，字迹清秀。那只被护具包裹的右臂，安静地搁在桌沿，在阳光的照射下，护具边缘折射出一点温润的光泽。它不再是一个需要刻意隐藏或解释的符号，它只是程阳身体的一部分，如同呼吸般自然存在。
谢沉吃完最后一口煎蛋，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他侧过头，目光长久地落在程阳专注的侧脸上，落在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落在他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上。窗外，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啁啾声清脆。微风拂过庭院里新栽的薄荷丛，送来一阵清冽的凉意。
时间在这里流淌得缓慢而宁静。没有惊心动魄的过往，没有需要刻意回避的未来。只有此刻的阳光、食物的香气、孩童的涂鸦、书页翻动的轻响，以及身边这个人平稳的呼吸。
谢沉伸出手，不是去碰触，只是极其自然地、将程阳面前那杯快要见底的枸杞茶，往他手边轻轻推近了一寸。
程阳没有抬头，笔尖依旧在纸上滑动。但他的左手，却极其自然地抬起，精准地握住了杯柄，将温热的茶水送到唇边。
一个无声的动作。
一次无需言语的默契。
一个被阳光晒暖的、名为“归途”的刻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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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8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