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原来萧世子真的‘有公在身’,而不是与‘佳人幽会’。”
他抿笑一声,缓缓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忽地,怀中猫莫名咬了他一口,他不耐烦地皱眉,下一瞬——
“陆戚南!”
竹影摇晃,风声鹤唳,却挡不住这一声清脆叫唤。
少年闻声止步,怀着猫落下来,很不高兴地嗷了一声。
钟鸣鼎响,掩过少女碎珠声色,行人间,只留下他在驻足回首。
应是他的猫跑掉了,反正,绝不会是泠玉唤了他的名字他才会回头。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长长石板阶旁是一众的松林茂树,正式午时,日光盛灼,却只有细微的散落在阶上,凉凉风透过来,凉间带着春寒,少年倒是想不到她会追上来,身后的侍女都跟不上。
难以理解。是怕他给她那个羸弱的未婚夫下蛊吗?
陆戚南撇过眼,眸光冷冷淡淡,猫早就跑远了,他也懒得去找,索性缓缓走着,又像是等泠玉亲自下过来到自己身旁。
一直到两人距离近了,甚至看得清泠玉粉白面上上的细汗,才微微眯眯眼,先一步开口:
“公主,您吓走了在下的猫。”
您、在下,他以前从不会说的词,如今也是学得绘声绘色,心底依旧是鄙夷着,汉人麻烦又墨守成规。
随后,如愿在她脸上看到一瞬的怔愣,又瞥见身后匆匆赶来的那名总是呛他的侍女慌乱的神情,陆戚南指尖微动,竟有些想拽着公主再往山下跑。
“我会给你找回来的。”泠玉缓过气,双颊因疾跑后而带着些绯红,整张脸瞧上去红润润的,粉里透着白。
少年眉眼一挑,又听见她陆陆续续道:
“今早它出现在我屋外,护卫见着它一身黑还以为是黑虱,差点儿就要将它乱棍打死,好在我拦下来了。”
“所以没来得及去施粥,也没来得及见萧世子。”
一连串的话就这样道了出来,泠玉未抬眼去看他,却觉得自己身体舒畅不少。
“公主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有些意外,那侍女竟然没跟过来,而是在上面等着。
是要干什么。
更意外的是这个——他将目光收回,蹙着眉盯着泠玉看。
神色鄙夷。
泠玉不以为意,亦是同他四目相对着,心跳没有很快回笼恢复平静,她的头脑却是异常的清晰,“因为我当你是朋友。”
风舒舒而过。
山下,萧潋同他们一行人正要上来,隔得有些远,又是冗长的石板阶,重重树荫遮挡着,萧潋瞧不见泠玉,只是依稀看见夺人眼球的孔雀衣色,一眼便想到了今日骇然出现在昭宁公主身侧的陆公子。
“师兄师兄,那昭宁公主如何?是何等的模样和性格?”
“公主她…”
京城人皆知真安观林天师的大弟子萧潋自小便同远在南诏的昭宁公主定了亲,萧潋生在定安侯府,又是自幼在京城长大,佳名胜誉有目共睹,可是这南岭锦安观长大的昭宁公主却是实打实的在南岭呆了十余年才得以回京。
林濁虽说是林天师的独子,天资却未及得上长他两岁的师兄萧潋,但他不嫉不妒,性情随意豁朗,甚至说心不在此,只是生于这样的世家而有些被迫或无奈之举。
比起学师悟道,他更想游山玩水。
没等师兄回答,一旁的崔浊倒是先一步道:“林小道长!公主杏腮桃颊,一双剪水眼跟会说话似的,盈盈如玉,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待人也是温和得紧!”
自小跟着世子一起长大,道法没学到多少,诗卷词轴倒是跟着看了不少。
萧潋目光一敛,微微叹气,倒也没否认。
“这样吗!师兄!濁儿往后也想见一见公主!”听崔浊这一说林濁一下便提起了兴致,倒是不是真看看昭宁公主生的有多美,而是想着昭宁公主养于南岭,见到的世面定是同他们不一样,他想要去了解千里之外的南岭又是何等的模样。
萧潋同着他们缓缓往上走,视线刚好瞥见从山上下来的一位老伯,老伯似是刚用过饭,唇边还残留着一抹白渍,印在黑黝的皮肤上很是显眼,他想到些什么,徐徐应道:“自然,昭宁公主心善,若是有机会定会带濁儿见一见公主。”
五日后,骊栈道,细雨弥弥。
容晴从公主的辇车上出来,低垂着眉,对着世子道:“世子,公主身子好很些了,叫您莫要挂牵。”
萧潋闻声颔首,低声同她道了声谢,又说了好些些歉意的话,行礼离去。
骊山栈道比起巍山好走许多,但却因为雨过滂沱的缘故,让久经泥路的车轮又多了阻力,一路上行缓时停,估摸又要多花些时日才能到京城。
萧潋的马车在公主一列之后,过到最后一辆印着凤印的辇车时,视线内多了一抹深蓝,黑靴踩在泥泞路上,却是一尘不染。萧潋抬起头,路上泥泞,公主的护卫众多,便舍了崔浊在一旁跟着,独自一人过来问询公主身体的状况。
公主病了两天了,他却是昨夜好晚才知晓,先前说着有机会带着自己师弟林濁见一见公主,但在金拂寺那两日他并没有去特意求见,更多的是去先前遇到蝼兽的地方再次摆卦布阵,问询山下的村民看是否还有其他妖兽出现。
这一遭下来,妖兽是降了,公主染病却是后疏。
“世子莫急,公主只是染了风寒。”侍女的脸撇过,又屈腰在他耳旁说了句,“公主怕耽搁行程,所以便满了下来,叫奴切勿声张,望世子莫欠怪。”
萧潋一时间有些无地自容,他是家中长子,又自小送入真安观学道,闲暇之余顺便照顾小他两岁的师弟林濁也是无微不至,师父说他专注,父亲言他博采,母亲却言他比往常的男孩儿心细,日后定招女子喜欢。
他们说的都没错……只不过……
“萧世子?真是巧。”
明明朗朗的声音如山涧流水般冲刷过来,本该是如珠落玉盘般出落,在眼下听来却莫名让他有些稍稍混沌。
两人未见过几次面,萧潋想起来,这位看着就带着些神秘的陆公子总是喜欢在他去寻公主时莫名出现。
他很快低首,也同他打了声招呼:“陆公子。”
抬眼,才见到他手上还捧着一杯青玉瓷杯,护在手里好生细心,缕缕热气浮上来,应是烫,将他指节处都烫红了,他却如同浑然不觉般的:
“萧世子这是去看望公主来?陆某正要去,敢问公主身子可好些了?”
陆戚南微微低首,鸦黑睫毛如同乌蝶般扇了扇,未等对面人叹息道:“女子身子一向弱些,我本劝着说在巍山栈道多停留些,不奈…”
后面的话淹没在了雨声里,萧潋听着,本想告诉他公主的状况,如今听完又心生出愧意出来,一时间喉咙哽塞,隐隐有百口莫辩的难言之意,正踌躇着,面前的陆公子似乎也不打算说下去,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捧着瓷杯往前走,同他说道:
“世子,可否让一些?陆某为公主熬了些驱寒的姜枣茶,正要送过去。”快些滚,这玩意真有些烫手。
陆戚南柔目蹙着,心中戾气浮生,真有些想将手里的东西扔了。
在萧潋看来却是他对公主关心正切,虽说两人并不相熟,他对陆公子的了解甚少,旁人也曾有意或无意向他传言陆公子算不上公主之友,只是中途被公主所救,怜他被劫匪追杀失了马车和侍卫,孤身一人,便一起带上了车。
姜枣茶?陆公子还特意为公主做了这个吗?
萧潋眉心一拧,说不上有多好受,只是觉得自己方才带的些时珍草似乎多有些敷衍与冒昧,那时珍草虽说药效快,但味是极苦,他应叫阿浊给他备一些蜜糖一起送过去,更好入口。
“啊…嗯,恕在下一时眼拙。”萧潋侧身,连带着将伞一齐抬高倾斜,动作迅速麻利。
泞路窄小,本就停着车他们又都是握着伞,若是其中一人不让道,或是说有人忙冲直撞,必定会让另一个人衣肩沾雨。
陆戚南低低一笑,握着手中蓝伞压过眼眸,尽量让他上去瞧着和善些,不让萧潋看出异样,虽说若是被瞧出来了他也无所顾忌,只是自身的忍耐限度有限,怕自己忍不住给萧潋下蛊子而已。
蛊。
他忽地将目光敛过去,萧潋也并未侧首走掉,反而像是目送他一般瞧着他的背影,两人的距离没有很远,只是这短短一眼,却好像有千折百转般长,早在前些天陆戚南就注意到,他先前下的那魑蛊似乎未能深入萧潋的体内,应是受其体内的真气影响或是他身上的法器所驱。
先前蠵主也曾告诉过他,那定安候的小世子生来体质就比常人不同,说是什么承阳灵体,说得天花乱坠,陆戚南草草听了几句,后面的话权当左耳进右耳出。蠵主倒也没怪罪他,只是摸了两下黑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倒是可惜了他的一只小蝎子。
“陆公子可是忘带了些什么?”
见他匆匆瞥他一眼,却又不说话,萧潋倒是率先打破了这场平静。
陆戚南唇角微勾,下眼睑的那颗痣就好像白纸上晕开的一点墨,弯眉的时候就好像狼收起了尾巴,带有一种孤鸷与淡淡的亲近感,似乎在认真思考自己是否忘记带了些什么。
直觉告诉萧潋这位陆公子有些非同一般,可是他这几日观察下来却察觉不出异样,就连从陆戚南的面相上卦出来的都只是寻常命相,甚至说还是偏向悲戚。
落难。
“嗯?倒也没有,就是想起来萧世子方才都还没告诉我公主眼下如何,可是没有见着公主?”陆戚南抬眼,不动声色地将握着伞的手换成了捧瓷杯,另一只手腾出来撑伞,动作流畅连贯,就好像做过很多次一般。
“哦,这个…”萧潋转了下伞柄,被人戳中要点有些羞哧,他低垂了下眉,很快回道,“公主一切尚好,但还尚在病中,所以我并未奢求公主出来见我。”
他说得轻轻巧巧,语调淡淡的,从目光中也看不出一丝波澜,撑着一柄竹青油布伞,依旧是初见时那一身白袍绿对襟,身上配饰不多,绣的花纹亦是些麒麟仙鹤,个子同陆戚南比起来略高,若不是气质出众,腰间玉佩不菲……
陆戚南睨过眼,想起陆祁南的模样:丑陋、好淫、恶贯满盈。
两个人怎么也算是流着同样的血,怎么就会如此不同呢。
他低声笑了笑,晃悠悠地说了句:“萧世子倒是爱怜公主。”
话落,也不再去看萧潋是何等的反应,只是压低自己的伞柄幽幽地走了。
若是他,就算是被拦着也会潜进去看公主到底如何,要将公主揽在自己怀里,要亲自喂公主喝药。
就算是她不愿喝也要喂进她的喉腔里,看着她喝药后发苦发闷的样子,看着她连连叫苦,咬着牙再也不肯喝才从怀里掏出味甜的饴糖解嘴里的苦药。
说来,公主真是娇贵,吃了甜饴糖都再也不肯喝下最后一口药,明明病的这么厉害,额头、脸颊烫得惊人,手脚凉得像块儿冰一样,却依旧是一声不吭。
好笑,是想死吗?
辇车上,陆戚南握着泠玉的手,感受到她的体温慢慢回温,面上的红霞慢慢退了下去,少女应是喝过药了,红唇上润了一抹淡淡的棕,眉头紧蹙着,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噩梦,还是身体有些难耐,瞧上去有些可怜。
陆戚南想将她弄醒。
原因无他,就是看着她这副睡相觉着烦,他今日给她带的再不喝姜枣茶要凉了。
“蠢的。”
他们汉人,一群蠢的。
“弱得不行。”他再加了一句,蛮狠地将少女的手腕拧红了。
黑猫从他的怀里冒出来,“喵喵”两声,又舔了舔他的虎口,像是在阻止他。
“滚。”少年毫不留情地将它往榻上一丢。
“戚…?”怀中的人忽地低吟,声细如蚊,本就是身体发寒发热,嗓音干涩得紧,若不细听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少年倏地将手撒开了。
“我不要喝药。”她本能地冒出这一句,原本飘渺不定的目光变得坚毅,若不是声音那样软,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在撒娇。
陆戚南低声嗤了句,“谁要喂你喝药。”
这种伺候人的事,不该是时时跟在她身后那个苦大仇深的侍女该做的事?
泠玉撑着坐了起来,脑袋很热,感觉自己眼皮很重,晕乎乎的,缓缓抬起眼看他,嘘声道:“那你来是...?”
她明明记得他有给她喂过药。
她只是发烧,又不是傻掉了。
前些天,为了给他找猫儿,不小心淋了些雨。
泠玉打了个喷嚏,揽起一件外衣给自己盖上,忽然觉得身后软乎乎的,发着热的圆滑体,泠玉意识到什么,正要抽回手,黑猫飒地一下厉叫,吓得她往身后一退,就这样撞进了某个人的胸膛。
“对不…”
起字咬到了舌头,泠玉发不出声,双耳莫名变得敏锐,听见自己心如擂鼓。
“公主,是想一直黏在我身上?”陆戚南凑近自己耳畔,语气散漫。
泠玉倏地缩回去了。
“公主怎不见下萧世子?他方才看着很伤心呢?”陆戚南拍拍自己胸脯,很是嫌弃似的,坐到另一旁。
泠玉瞪了瞪眼。
世子?伤心?想象不出来。
“那...我一会儿去找他?”习惯了他这个人总是阴阳怪气漫不经心,泠玉捋了捋自己的衣衫,随心回答他,撇眼间,瞧见近车门那里有一个青瓷玉杯。
是何人放的,先前容晴放的吗?
可她记得容晴一般都用的琉璃瓷,不是这般青盎的颜色。
“嗤。”他横眼过来,冷眼戾戾。
泠玉忽然意识到车里很暗。
她现在清醒了许多,鼻腔也比之前灵敏,先前生病觉着一直点着的沉香难闻便叫她撤了去,虽说现在还是有淡淡的余香,可是如今,稍稍的沉重感却侵鼻而来,带着...发绣的铁丝味。
像血味。
从陆戚南身上发出来的。
难不成。
“你受伤了吗?”泠玉问。
“我会?”
不过是杀畜难免沾上些血腥味,但是他这个人也并不喜欢这味道,每回都处理得挺细致,不留痕,兴许是那新养的蛊,没兜住。
陆戚南二字反问,话落后却徒然想起些什么。
她怎么会……
抬起眼时发现泠玉一双杏眼竟圆滚滚地瞧着他,双颊微微的红,颈下的肤色如雪,披着的外衫略薄,对襟处刚好又被她的双臂夹在中央,她什么装饰也不戴,头上也只是一根最素的白玉钗,清雅脱俗。
“那你是去...?”
“打了只鹿,公主想吃?”他再反问,眉梢冷淡却又些许的挑衅。
泠玉想起之前湖畔那只被猎杀的鹿,心底蓦然揪了一下,闭唇摇头。
他这个人很警惕,不吃她护卫送来的馐食,就连衣服也只穿她亲自挑选的那两件,颜色差不多,只是纹样不一样。
但是就是这衣服,不如他那苗服那般厚重,盖不住血味,也没有老蛊帮他吸血。
陆戚南眼睫动了动,将身上的一串银铃解下来,放进衣袖里,道:
“公主鼻子倒是挺灵敏,难道是属狗的?”
他瞥她一眼,眼角弯起来,瞧着温驯,偏偏却在骂人。
泠玉哑言,咽了咽唾沫,道:“那你就是属狐狸的。”
陆戚南冷眼一瞥,满眼写着“这算什么”,随后,听见她道出四个字:
“狐朋狗友。”
他差点儿笑出声来。
心尖涌上一分滋意,陆戚南微微眯眼,讥道:“公主不是挺爱看书的?怎么净学了这些。”
陆戚南撇眼,这两三尺长的辇车能装下不少,卧榻、盏灯、衣裙,还有满满一摞竹简书卷。
这些天蠵龟那边派人也过来给他送了这些东西,无趣得很,净是是他们汉人的书,什么《礼义》《五书》,甚至还有一本《男德经》。
而且蠵主还用纸符跟他交代,到京前务必将书上内容牢记于心。
陆戚南才不屑,烧了信件就将书丢在角落,任它发灰。
他还以为泠玉与他看的有所不同。
泠玉目光微闪,见他这样说也不生气,反倒是觉得他似乎终于放下一点点戒心而忍俊不禁,心中有股莫名的奇妙感,低着头自圆其说道:“这些没什么不好的呀,我爱看书,也不代表我才思广义。”
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
“公主,想不想去外面玩会?”陆戚南漫不经心问道。
或许是高兴吧。
他半个身子都倚靠在靠窗的那张榻卧上,鬓发依旧是缠了些小细致的发带辫,尾发是有些微卷的,清瘦的身型少年气十分的重,玩世不恭的神情看着她更是让人觉得有些炽热得灼人了。
明明方才,她还觉得这车里很暗。
陆戚南将帷帐拉了回去,车上本就有一处是一直点着灯的,他故意遮了而已。
公主怕暗,容晴知道,他也知道。
他当然是故意的。
泠玉瞳孔一缩,有些惊,但还是平静,如同波光一粼,“你要带我去?”
多少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了,这人高兴了就如此的...如此的...可是一会儿容晴就要来了吧?
“公主不敢?那算了。”他将身子陷了回去,抢她一步作出抉择。
语气连贯得方才那句就好像在耍她。
泠玉还以为,他会又用这一句来讽她。心底竟然还有些失落,可能是太久没出去了,真的。
这并不对。
“公主难道真想去?”他又嗤,眼尾勾起来,不知何时手上多了卷书简,是她之前未看完的一本《道义》,这本书很厚,分九卷,泠玉只读到了四卷,而他刚好也拿的是第四卷。
泠玉将目光收回来,摇头:“想的,可是一会该用午膳了。”
对面的人难得噤了声。
“你想来吗?要不要我一会派人去叫你?还有萧世子。”泠玉想起来,这边栈道有个骊亭挺好看的,靠水而建,对面还有一峭瀑布,如今这天虽不比丰水期,但山雾茫茫,也有一番别致。
她还挺想去看看的。
泠玉双手落于膝前,一双漆眸在暗光中黑而雪亮,鹅黄色的寝衣又披了一件月白对襟褙子,头发不似寻常那般柔顺,但这样蜷缩坐着却显得温顺乖巧。
陆戚南听到后半段,莫名耸下脸,却也没拒绝,“行啊,只要公主不往我碗里的饭菜下毒。”
泠玉虽知晓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但还是一愣,道:“我为何…要往你碗里的饭菜下毒?”
难道是在暗示她什么……?
比如他想给萧潋下毒…?
少年没有回答她,一双戾眼瞧得让她后脊发凉,泠玉稍稍咽了咽口水,又道:
“你喜欢吃些什么?我见你其实都不吃我侍卫送来的饭菜,是都不合你的胃口吗?”
还有,我可以叫你阿戚吗?这句话终究是没敢说出口。
陆戚南这回很快回答她,语气轻蔑极了:“对,他们做的东西都很难吃。”
泠玉微微蹙眉,正想开口,这人却又补充了四个字:“难以下咽。”
…!
泠玉眨了眨眼,视线内,陆戚南依旧是有意无意地扯着帷幔和纱帘,一双柔眼稍稍眯着,松懈又带着散漫。车上的光线愈加的昏暗,气氛莫名冷鸷,也是不知为何。
陆戚南见她一直没说话,也懒得再和她待下去,他将手收回来,合拢,站起身就要离开——
“那你应该早一些告诉我的。”
“像上次一样,你告诉我你不喜欢被护卫围着,我便将你车旁的护卫撤了,我御厨从京城而来,虽说会做山珍海味,但你若是不喜欢,你可以告诉我的。”
少女突然扯住他的衣角,帷帐失了制力被风吹起,凉凉冷冷的细雨拍打过来,只从他方才坐过的位置,安置在那的幕灯将彼此的面庞打亮。
一切发生得急促、骤然,她像是怕他走,又是有些心急,所以将话说的快了些,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要牵住他呢?
陆戚南忽然笑了,斜眼过来,低低缓缓哼出两个字:“麻、烦。”
泠玉闻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很冷的目光。
阴测测,冷清清,暗得是要将人吃进去,他的长指渗出血,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瘆笑道:“公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特别仁慈、特别善良?”
那书上写的什么,做人要仁、义?
陆戚南转过身,冷眼看着惊怔的泠玉,心底深处滋生出无数个念头,最强烈的,竟然是想到他眼下是不是要表现得感恩戴德?可是他本来就不是陆家的那个狗杂种,只是不小心断送了他那条最该死的命……
那都是他们汉人才该做的事!关他个屁事——
“啪。”
冷白的脸庞慢慢泛出淡淡的巴掌印,泠玉出手打了他,浑身颤抖,不知是因为他的话发怒还是第一次打别人的脸,可是更惊奇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痛。
还、挺、爽。
比咬他还要爽。
陆戚南挑起眉,眼底的暗湖亮出一道浅浅的光亮,渗血的指尖不好擦拭自己的脸,于是他便对着泠玉道:
“公主,不妨再打几下?”
反正也不疼,跟猫抓他似的,还带着一点点香味。
泠玉瞳孔骤缩,那只手一直在发抖,闻见他这样说更是心间颤颤,呼吸差点都跟着急促不畅,她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要打人,还打了他的脸,那张极为好看的脸,一颦一笑都温润动人的脸。
“我不是…你……”泠玉一下子恍惚了,话到嘴边却愈说不清。心底传来痛感,彻骨的寒。她只是有些不能接受,明明方才他都和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要好,靠近了那么一点点,为什么就要……
陆戚南垂着眉与她对视,引诱似的,语气竟然有些温柔,“公主就该对我这样。”
他提醒道:“公主,你忘了你是个,有未婚夫的人?”
这可都是那书上写的:伦理、道德,男女界限,授受不亲。若不是因为绑了蛊契,她早就死在了南岭的某个荒郊野外,更别谈前些日子与他说那些朋友之类的话。
泠玉双目怔怔,心底像是有块儿地方裂开似的,波涛汹涌的暗潮袭来,极尽是要将人吞没,极尽是要将人推至深渊,泠玉眼前发黑,身上似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手脚动弹不得,脑袋阵阵发热,恍惚间,身体轻盈得像一根羽毛落地。
黑猫跳过来,在两人身旁打转。
蠡蛊反噬,作为契主他最是不该伤害泠玉。
陆戚南嘴角溢出血,环抱着少女却没有松开,指尖血不出所料的沾在了少女的外衣上,斑斑点点,好似雪中落梅,可惜他的血色太浓,过于醒目骇然。
陆戚南解开那件沾了血的衣服,将人放回榻上去,又替她盖上锦被,揪住猫快速抽身,权当一切未曾发生过。
可惜却晚了一步。
车门叩叩,容晴在外面唤着:“公主,奴可以进来吗?”
才发现少了一段,马上补上了![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