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戚南微微眯起眼。
众人惊诧,又听见公主温声开口道:“徐都尉,能将你的剑放下吗?”
她微微撇头,瞧见少年脖颈上的一丝红线,发梢上的雨丝将墨发晕上一层灰蒙,一双戾眼却炯炯有神,被人驱逐甚至用剑架脖都毫不畏惧。
泠玉想不通,他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他应该早就跑掉的,为何要折返回来。
“滋——”银剑收回,徐异低首,十几位护卫亦是低下头来,泠玉不想再开口,而是叫容晴去吩咐,又唤人给萧潋和陆戚南送伞。
羽灵卫退了下去。
“公主。”
几乎是同时,萧潋和陆戚南异口同声对着泠玉唤。
“嗯...?”另一个侍女为她打伞,泠玉双手放于腰间,目光很淡,看不出到底是在看谁,语气也听不出喜怒,淡淡的,因为生病的缘故有一丝丝的嘶哑,但还是很好听。
可是这却是萧潋第一次见到泠玉的真容,一时都忘了,陆公子同他一起唤了公主的名字。
心尖莫名涌起一股悸动,听见身旁陆公子说:“公主没事便好,不知是谁传公主中了毒,害陆某一时心急,冲撞了公主的徐都尉。”
“公主不会怪罪戚南吧?”他依旧是在雨中,就连伞也不接,就这样无情地将它抛开在地,鸦青伞面沾上泥泞,略显孤寂,可是少年的面庞上却带着笑,很收敛的笑,带着些真情流露,与方才那副恶煞截然不同。
戚南…?
萧潋莫名觉得熟悉,可是认真回想,脑畔中却浮白一片,忆不起来。
“世子...”崔浊晃了晃眼,小声唤自家的主子,他本来一直遵循主令在旁边看,可是方才看着都要打起来,都想要冲过来了,那时候公主正好出来,散了护卫,又送伞过来,他本想着公主真心细呢,可是如今却看到这一幕,真心觉得这南诏的陆公子真的有些非同一般。
绿茶啊,世子情场有大难!
徐异并没有走远,就离他们只有几里的距离,将他的一字一句收入耳中,没有辩解,只是绷着脸,低首,神色冷峻。
泠玉觉得,陆戚南这个人真的很跳脱。
人前跟她装乖,人后……养不熟。
那时候脑畔传来一阵痛,隐隐约约觉得是这个人又给自己下蛊了,意识昏黑,最后见到的画面竟然是他给自己安置榻上,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唇角溢出血,明明知道伤她一千自损八百,可是还是执意要给自己下蛊。
他明知道容晴就要来了的。
造成这样的局面,他功不可没,泠玉原本以为他早就逃之夭夭,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她梳理,可是如今,又低眉顺眼在她面前装乖摇尾巴。
难道是也是觉得自己方才对她说的话严重了吗?他既然装,那她也装吧。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泠玉认真看他一眼,随而朝他笑笑,摇摇头,“让大家担心了,我白日不喜欢被护卫重重围着,这些日子又染了病,不想传给侍女或是护卫,所以才不慎让一只受伤的小猫闯进辇车。”
“至于中毒…未梳妆的模样未免有些潦草,更何况又生了病,我便私心叫容晴这样传出去了,没料到车外原来那么多人,抱歉,害大家担心一番。”
依旧是温温和和的,站在高处却不傲然睥睨,亲近却又有距离。
“公主没事就好。”
这句话不是他说的。
陆戚南瞥眼,萧潋目光虔诚,眼底一览无余,只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只这一眼。
陆戚南觉得萧潋真是令他厌恶至极。
“世子可用了午膳?不妨同昭宁一起吧?骊栈道不远有个骊亭,我今日想着身子好些了,就唤容晴去邀你的。”泠玉走了下来,没几步,只是下了辇车,身影正对着萧潋,目光清清澈澈的,如波如水,披着雪袄的模样小意温柔,不知不觉间,天上的弥雨也跟着停了,乌云泛白,山雾扩散,天朗气清。
“嗯?”萧潋眼睫一颤,有些受宠若惊,指尖不自觉收紧了下,很快道:“我…不盛惶恐,骊亭景色实美,但山气露寒,恐怕会加重公主的病症。”
陆戚南在一旁,扯唇笑了笑,抬眸附和道:“公主想去?陆某愿意陪着你去。”
泠玉垂眸,似是在仔细思虑着,片刻,又抬眸点了点头道:“嗯,世子说的对 ,山气寒湿,那还是不去了。”
陆戚南盯着泠玉的身影没再说话了,唇角上的笑耸了回去。
萧潋朝泠玉稽首,“那便不叨扰公主用膳了…”
说完就打算带着崔浊退下去。
泠玉也没打算再待下去,抬脚就要往自己车上走去,也不再理会一直盯着自己的陆戚南。
反正他也会马上走。
嗯……等他们俩走了她自己带人去。
她侧身靠近容晴,问道:“那只小猫怎么样了?”
听闻沾了好多血,中了痢毒,陆戚南好狠的心。
“哎哎哎!世子,咱带的东西都还没送过去呢!”没走几步,崔浊来了个急刹。
萧潋一愣,回首,见到陆戚南仍是执意地站在那,也不说话,就是一直盯着公主的方向,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或许是顾及身份所以也一直没往公主的方向过去。
泠玉本是低首,应是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很快抬起头来,问:“世子是还有什么想要同我说?”
萧潋心间一震。没料想到公主不问面前的陆公子为什么不走,而是问他,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同她说。
莫名的,心底冒出个念头,觉得陆公子似乎惹恼了公主。
毕竟他们是朋友。
“呵呵。”陆戚南笑,颈间挂着的一串银饰铃铃作响,细细碎碎,叮叮铃铃。
没趣。
“世子!”崔浊忍不住推搡,怀里的东西鼓鼓囊囊,他这个人一点也憋不住的,见着自家主子应是害羞,许久未答话,忙不迭道:“公主!我家世子觉得上次送的时珍草味儿太苦,所以又特意带了些饴糖和祛寒丹过来,望公主收下。”
“喔。”泠玉弯眉,朝他们莞尔一笑,“多谢世子,我会好好吃下的。”
话音刚落,她的贴身侍女容晴就朝他们走过来。
崔浊亦是欢欢喜喜地将怀里的东西送过去。
一切是那么和睦、合理。
就连他觉得很膈应的陆公子都离开了。
好机会啊!好机会!好——
“其实陆公子今日也为公主熬了姜枣茶,不知公主收到没有,我听陆公子说公主不喜吃苦的,所以才回去取了饴糖和不苦的祛寒丹。”
“是我考虑不周,早应该想到苦药难咽的道理,多有疏忽。”萧潋说得很认真,指尖都不自觉收紧了,正气凛然的脸多了一丝丝的不易察觉的异样,外人瞧不出什么,可是在他身侧的崔浊却看得真切,将他微妙的情绪波动净收眼底。
世子啊。
他家世子这样的好,这样的好。
呜呜。公主,求您喜欢喜欢我们世子,一定要喜欢他们世子啊。
泠玉的眼睫颤了下,檐上水滴滴,天朗朗,少年的身影已经很远很远了,单薄地变成了一道划过的影,银铃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根本都听不到,全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
脑畔中,一闪而过一个青玉瓷杯,精巧、细致,被人丢在最不易察觉的角落。
想起他紧揣着自己的手。
身侧,容晴已经将檀木盒捧过来了,泠玉想起自己还没有跟萧潋道谢,于是眯起眼,努力让她看着和善些:“世子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对面的人脸有些许的模糊,明明站得不远的,但或许是她这个人的眼神不好吧,泠玉看不清他的神情,却知道这个人太过善良、慈悲,所以敏锐,容易愧疚。
书上一直这样写的,可是如今见来却更深厚。
她忽然想回送他些什么,但是不知道萧世子喜欢些什么,衣袖中有一支金钗,是之前同她有出生入死的金钗,也算是贵重了,她取出来,金钗锋利,蓦地划破掌心,看得容晴一惊,泠玉却不觉得痛,只觉得这样似乎送不出去了,于是对他们道:
“世子,你真的很好。你喜欢吃些什么?下次我叫御厨做些给你送过去,或是天气好了,我们再一起吃饭。”
想不出什么漂亮话,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又亏欠别人什么,与萧潋的认识不太多,虽常在黑屋研读但如今面对着却没了自信,她早就不是一个小孩了。
“公主…”身侧的容晴将她掌心的划痕包扎好,轻轻唤了她一声。
泠玉垂眸看去,手腕上被系了个结结实实的粉绢,粉绢的料子如蝉翼般薄,血丝细细地溢出来。
“世子他们走了。”她眼尾的皱纹褶了起来,“世子说,公主也很好,下次天晴了,想带自己的师弟也来见见公主。”
泠玉“嗯”了声,思绪缓缓,却又拉长,来不及再想了,于是回眸过来问:“容晴,小猫怎么样了,还能救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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