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两个爸爸费了好久的功夫才从杂物间里把桌子和烧烤架搬到庭院。

按照纪子的要求布置好庭院之后，重树气喘吁吁。

陷在沙发里，他感叹：“真是不如年轻的时候了……”

重雄调侃道：“入江老弟，平时还是要多点锻炼。”

纪子端来温水，她道：“真是辛苦你们了……”

“叮咚——”

听见门铃，纪子便去开门：“看来，客人们来了。”

早上理加的妈妈来电，他们一家准备今天来拜访入江家。

理加妈妈不同于传统日本女性，比起家庭，她更看重事业，所以选择了愿意支持她，和她一起经营公司的理加爸爸作为丈夫。

相互介绍寒暄之后，大家坐在客厅聊天。

……

纪子感叹：“算一算时间，真是好久不见了！”

理加妈妈握着纪子的手，道：“我和理加爸爸工作忙，隔三差五总是要去国外出差。最近尤其多事，所以现在才得空来拜访，说起来，差不多大半年我们都没见面了。”

纪子道：“公司越来越好，忙起来那是当然了。这是好事呢。”

“是吗？只能说喜忧参半。忙起来之后，陪孩子的时候就变少了，理加一个人在家很寂寞，所以总来找直树和裕树玩。真希望没给你们添麻烦。”

“哪有哪有，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理加爸爸道：“其实，我和理加妈妈在考虑移居美国的事情——那样工作会更方便。只是理加一直说不肯，我和夫人正苦恼不已。”

重树道：“小孩子嘛，异国他乡，肯定会不习惯的。”

重雄点头：“是啊，我家琴子小时候去九州老家的都要哭呢。那边的小朋友大部分说方言，她呀，有时候听不懂……不过慢慢也就好了。”

理加妈妈道：“没错，我们也这样想。而且，要是有同伴，可能会更快去适应陌生环境。现在不是很多家庭在孩子高中，甚至初中的时候，就把他们送去国外留学吗？——这对孩子来也是很好的教育经历。”

茶过三巡，理加妈妈表明了来意：“所以我在想，要是直树也一起去美国那边读书，理加可能就会愿意了。”

理加爸爸道：“是啊，直树是个相当有前途的孩子，如果将来要继承入江家的产业，留学对他来说也大有裨益。”

“这个嘛……”纪子笑笑。

重树正色道：“我了解直树的性格。他是个有主见的人，有自己的想法。”

“正是如此。出国深造的事情，还是得问他的意见。”纪子想了想，道：“其实，前不久直树跟我们说过他的想法。他对医生这个职业很感兴趣，并没有进公司的打算。而且，听他的意思，似乎打算就在国内读书。”

她补充道：“再加上，如果琴子留在国内，直树大概率也不会选择出国。”

“琴子……”理加妈妈看向重雄：“就是相原大哥您的女儿吧。我听理加说起过她，她在和直树交往对吧？”

“啊，是。”

“听说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不知道她对国外的学校有兴趣吗？”

“额……”重雄额头冒汗：“真是惭愧，我没有问过她。”

“这件事情问过孩子之后再聊怎么样？”纪子挑起另一个话题：

“啊，你们有看到院子里的布置吗？今天我们准备进行家庭烧烤哦~”

“看起来好棒，很期待呢。”理加妈妈很配合地终止了上一个话题：“还需要准备什么吗？让我来帮你。”

……

炭火噼里啪啦，烤肉滋滋作响。

入江直树放下手里的报纸，揉了揉睛明穴。

理加端来一盘烤好的肉放在他旁边的小桌子上：“直树，给你的。”

“谢谢。”入江直树吃了一口，便放下餐具，抬起报纸继续看。

不多时，琴子立马端来她的杰作，插到理加和直树中间，拉下他的报纸：“入江君，也尝尝我的。”

尽管那一盘肉无一幸免地都散发着有毒的气息，入江依旧面不改色地尝了一块。

“有点糊了。”他说。

理加亲眼看到琴子烤肉的过程，蜂蜜，辣椒，调味盐和胡椒粉，各种瓶瓶罐罐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程度……怎么可能只是糊了这么简单。

琴子道：“掌握火候确实有点难。不过我下次会更注意的。入江君还想吃什么吗？”

琴子跃跃欲试，入江制止了她：“不了。”

“好吧。”

“入江君在看什么？……”她看一眼入江的报纸：“呃……英文……”

看见那些长串的字母琴子就头晕。

她指了指排版上最醒目的配图，问道：“这个人怎么了？看起来很悲痛。”

入江道：“她唯一的儿子，还不到20岁，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去世了。失去爱子，自然痛不欲生。”

“怎么会……”

“她儿子的病情半夜恶化，不巧的是，那时候值班医师正在做手术，其他医师赶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当时有位实习医生在，但不论这位妈妈如何恳求，他都没有出手相救。”

“这位妈妈平日投身慈善事业，是个很有社会影响力的人，所以这件事引来很多关注。目前舆论主要集中在那位实习医生身上。他在接受采访时说，因为他没有单独手术的资格，所以就算有把握，他也不能出手。”

理加道：“真可怜。但是没办法，实习医生只是在遵守规则，并没做错。只能说，她们母子太倒霉了，遇到这种情况。”

琴子忍不住道：“可是，要是有把握，为什么不试一试？”

理加反驳：“那是很傻的想法，稍微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治好了也就算了，要是没有救回来，只怕那个实习医生再也没有前途可言，说不定医院也会名誉扫地。”

琴子道出心中所想：“医生……不是为了救死扶伤而存在的职业吗？生命至上，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不，规则最重要。实习医生没有单独手术的资格，这是规则。如果随意打破，就会引起混乱。”

“但是这并不是随意打破规则，”琴子据理力争：“如果在那样危机的情况之下，生的希望和死的规矩，我想，一定是前者更为宝贵，一定是。”

琴子太过于理想主义，理加再争辩也是鸡同鸭讲。

她抛出这样的问题：“琴子姐姐，你以为世界上有几个人，愿意为了别人的生命，赌上自己的人生？”

遵守规定，明哲保身，固然无可指摘，但是……

理加的问题很犀利，琴子看一眼入江直树，几乎不假思索：“我不知道有几个人。不过如果入江君是那个医生，他一定会选择救人。”

理加愣了一瞬，但也仅仅很短的瞬间：“哈哈哈，直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愚蠢的选择呢？琴子姐姐是冲动派，直树才不是。”

琴子强调：“救人不是愚蠢的选择！”

做出这种选择需要有能力、勇气和强大的责任感，尽管不是完美的决定，但也绝不能简单以愚蠢论之。

“很多人当医生，是因为当医生收入高，地位高，并不是因为救死扶伤的崇高理想。”理加年纪虽小，见人见事却很现实：“这种搞不好就引火上身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就是愚蠢。”

“好了，适可而止。”入江直树适时打断两人的交锋。

理加转而问直树：“直树，你觉得呢？”

“我？”

这种事情也曾发生在入江直树身上。回想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他居然连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直树坦言道：“的确，对于实习医生来讲，不管多有把握，不冒险才是明智的选择。”

理加得意地看一眼琴子。

他语气平静：“理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怎么做最理智。这很好。”

直树继续补充道：“不过，如果我是那位医生，我会选择救人。”

那时，看见病者生命体征急速下降的瞬间，考虑了所有的条件和可能，哪怕知道失败的后果，入江直树最终遵从内心，冒险一试。

他想过，如果再来一次，依然会这样选择。

所有人都明白，越界职业守则救人是万险难得其好的行为。但是还是会有人，愿意为了那一点“好”而冒万险。

理加不解，这不像她了解的入江直树。

“怎么说呢，在有些方面，我并不是那么理智的人……”突然闻到一股新鲜的焦糊味，入江直树看向烧烤架：“那是什么？”

“啊呀！玉米！玉米！”琴子一下子跳起来，那是她忘在一边的烤玉米！炭火太旺，它冒着烟。

琴子跑过去，赶紧将它提起来，只见一半已经黢黑，几乎完全碳化，还有几颗还像炭火一样燃起来了。

一旁聊得火热的爸爸嘱咐直树道：“直树，啤酒喝完了，请你再拿几瓶出来可以吗？”

于是直树起身，径直走向屋内。

琴子叫住他：“入江君，我想要一瓶果汁，紫色的，葡萄口味的，不，还是粉色那种好了，呃，橙子汽水也可以……”

“……”

“自己进来拿。”

“……等等我！”琴子只好先把烤糊的玉米放到一边。

等了许久也不见两人出来。

理加忍不住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她走到玄关，换了鞋子，听到“嘭”的一声脆响。

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近厨房……

眼前的一幕几乎让理加不敢呼吸。

地板上是摔碎的玻璃瓶，紫色的果汁流了一地。冰箱门敞开着，就在那里，入江直树扶着琴子的肩膀，正俯身亲吻她……

是亲吻吗？看起来琴子显然有些懵了。理加也是。

这个吻结束以后，两个人似乎还说了什么，但理加好像完全听不清楚，她只看见入江直树的背影，看见他捏了一下琴子的脸颊。

人真是奇怪，非要亲眼看到才肯相信。尽管裕树告诉过她，但直到这个时候，理加才不得不接受并理解了裕树所说的“哥哥好像很喜欢琴子……”

……

“理加……”琴子注意到理加，神情有点尴尬。

入江直树从冰箱里取出一瓶葡萄汁，放进一旁装着啤酒的篮子里，然后递给琴子。

接过篮子，琴子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地上的一滩碎片和水渍：“地板……”

“你先把这些饮料拿出去，这里我来处理。”

琴子点头，提着篮子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四下陷入沉寂，似乎无事发生。

琴子已经离开，理加还站在原地。

“我……我，我来帮你吧！”她突然回过神，转身跑去拿清洁工具。

“理加。”直树叫住了她。

“怎、怎么了？”理加停住脚步，转过身，稍微走近了一点。

直树缓缓道：“我听你的爸爸妈妈说，你们准备在美国定居了。”

“啊。呃，嗯。……不，我，不想去美国。”理加矢口否认。

直树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上国际班，所以英语很好。理加，你的先天条件很优秀，去那里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理加从没有现在这样局促：“我，还小。可能适应不了，所以不想去。直树也很优秀，要是……”

直树神情静默，语言温和，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刚才琴子在的时候，他并不是这样的。

现在理加忍不住就要往那方面想，所以原本很自信可以说出来的话，她不敢再往下说了。

直树道：“我说过的，理加总是知道怎么做最理智，知道什么选择对自己是最好的。所以其实你并不纠结。”

理加沉默了。的确，她并不是纠结，而是在争取。

直树点到为止。

晚霞的最后一丝余晖刚刚褪去，天光将歇未歇，庭院里挂着的小灯串迫不及待地亮起来，闪烁着可爱。

理加一家就要告辞。

从房里再出来之后，理加就显得异常沉默。直到和大家告别的时候，都像失了魂一般。

显然在厨房里意外撞见的那一幕很有冲击力。

明明那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但那短暂的几十秒却像一个漫长的电影不断在理加脑海里重映。甚至许多细节变得越来越清晰，比如直树的手如何轻抚琴子的肩，琴子如何从措手不及到渐渐适应。

原来，直树也会有亲近一个人的**啊。这是理加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突然，理加有点后知后觉……直树难道是故意的吗？否则他怎么像什么都知道一样的淡定。说话也是一环接一套，她连解释和争取的话都被不动声色地堵死了。

理加越想越委屈。

真不公平。

比起琴子，她和直树的感情从小建立。学习也好，料理也好，无论哪一方面，她都丝毫不敢逊色。原本等她再长大几岁，就可以将自己的心意告诉直树了。可是，琴子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

凭什么呢？琴子没有为接近直树做出一丝一毫的努力，却因为偶然的原因就这样顺利地得到了直树的喜欢。

想到这里，理加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突如其来的泪水让大家措手不及。

“哭什么呢理加？又不是永别，还可以再来玩的嘛……”纪子蹲下身给她擦泪。

理加妈妈也以为是她不舍得离开：“是呀，宝贝，快跟大家说再见，我们要回家了。”

理加抹掉泪水。

入江直树没什么了不起的！竟然用这种方法让她死心。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理加下定决心，她将来一定要变得更优秀，然后找到一个比直树好一万倍的人喜欢！

于是她从自己的小包里翻翻找找，摸出之前从琴子那里要来的蝴蝶结，抽泣着塞到琴子手里：“这是你的，还给你，我不要了。”

琴子握着蝴蝶结，愣住。

理加收回手时，看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

这些天相处下来，理加其实并不讨厌琴子。

回想起琴子给她包扎时的温柔，以及今天直树和琴子说的那些话，她突然才明白，原来，她和直树琴子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反，看起来格格不入的他们，原来内心竟是那样的契合。

“再见，琴子姐姐，”她深吸一口气，转眼看向直树：“直树哥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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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