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酸甜

从医院回到家里,没有熟悉的“欢迎回家”,连客厅的灯光似乎都暗了许多。

只有窸窸窣窣,小声却稍显严肃的商议声。

直树和琴子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换好鞋,一前一后挪进客厅。

一看见直树,纪子立刻站了起来,眼中含泪:“直树,这该怎么办才好?……琴子他们不打算住在我们家了。”

说完,她捏起手指试了试泪,径直扑向直树身后的琴子:“琴子……真的决定了吗?留下来吧琴子,我们真的真的很喜欢和你们一起生活……”

琴子本能地回抱住纪子,她还没弄清楚情况,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同样投来诧异目光的直树,她怔怔地微微摇头,表示什么也不知道。

茶几上摆着一张合同单。

看到它的一瞬间,琴子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件事——爸爸跟她说的那件事情。

啊,原来如此。

她都几乎忘记了,爸爸曾跟她商议过修房子的事情。

当时,她因为心情低落,再加上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心不在焉地同意了爸爸的主意。尽管这听起来会有点死皮赖脸,但其实在琴子心底,她很希望和入江一家一直一直住在一起。

后来,那天爸爸的提议不知怎么被琴子渐渐抛在脑后,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进展得这么迅速。

琴子原本以为,至少在修建房子的这段时间里,她和爸爸应该还是住在入江家的。但纪子阿姨却说,他们不再住在入江家了……这是怎么回事?

“啊,是这样的。”重雄搓搓手,跟琴子解释:“琴子上次不是觉得有个地方特别不错吗?所以爸爸这段时间就把它买下来了。但是,那里离入江家有点远,所以就在想着是不是搬出去住更方便修房子一点。琴子觉得呢?”

不等琴子开口,纪子恳切地握住她的手挽留道:“琴子,我知道这有点为难。你爸爸说那个地方是你挑选的,你很喜欢。希望拥有融入自己心血的家,这种心情我能明白,只是,阿姨真的好希望你们能留在这里……”

纪子有点伤心:“我都不知道,原来琴子想搬出去……完全没有察觉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开始反思:“是因为阿姨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是,哥哥他欺负你了?”

琴子连连挥手:“不是的不是的,阿姨对我们特别好,入江君也特别好,我也很喜欢和大家一起生活……问题并不是这个,实际上,我……”

问题一下子抛给她,琴子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所言。

纪子乘胜追击,越说越激动:“既然这样,就不要想着搬出去了吧,你和哥哥感情这么好,也不想因为分开受到影响对不对?”

“妈,不要这样逼问琴子。”直树打断纪子,将琴子拉到身后。

须臾,他稍稍放缓语气,看了琴子一眼,微微皱起眉:“让她自己考虑。”

“但是……”纪子还想申辩两句,看见儿子似是烦躁的眼神,终究把话吞了进肚里。

直树不动声色,攥住了琴子的手,见纪子还有担忧之色,他继续道:“不管分开还是不分开,我和琴子的感情都不会受到影响。您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字字掷地有声,笃定不移:“将来我们会成为一家人,有的是住在一起的时间,所以不要太小题大做。不管琴子和叔叔做出什么决定,我们只需要支持就好。”

琴子人傻了,指尖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耳里听着这些郑重有力的话语,再抬眼看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朵,顿时胸口像含着一个滚烫的暖炉,烫得她双颊绯红。

入江君平时话少又含蓄,却常常在她想不到的时候表现得直白又坚定。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控制不住地一次一次越陷越深。

纪子为直树的表现感到欣慰,她这才放下心来,含笑点头:“嗯……也是。”

重雄察觉出女儿的迟疑,他思索片刻,给出了另一个方案:“其实,我们也是在商议而已……搬出去住只是其中一个办法,只要入江老弟和夫人不嫌弃我们……我们便继续住在这里,修房子的事情也可以大部分拜托给外包公司,偶尔去监工那倒也省了很多麻烦……”

纪子立刻赞同:“这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呢!”

琴子立刻双眼放光,从直树身后探出脑袋确认道:“可以这样吗?”

“当然。”重雄憨厚一笑,打趣道:“只是现在,找个靠谱的外包公司比找个内行的厨师难多了。”

重树拍拍胸脯:“相原哥,这种事情交给我就是了。厨师内不内行我不如相原哥清楚,但判断公司靠不靠谱就是我的领域喽!哈哈哈哈……”

……

琴子的手被很突然地放开。

在看到直树淡淡然的表情后,琴子的笑意凝滞在脸上,缓缓褪去。

怎么,今天入江君怪怪的呢?

自见面起,入江对她都冷淡得很。不管是去医院还是从医院回家的路上,他周身的气压都格外低沉。虽然入江直树平时也是冷冷淡淡的,琴子能很敏锐地感受到入江的冷淡在“常态”和“心情不佳”的界限。

为什么会这样?她想不明白,要多观察观察。

琴子像个跟屁虫一样,直树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终于,直树忍不住发问:“你干什么?”

“入江君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呢?”

“你说得对。我确实心情不好。”直树被跟得不耐烦了:“所以你最好离我远点。”

“是因为我说暑假作业留到最后一天做,让你失望了吗?”

琴子眨巴眨巴眼睛:“对不起,我一定端正我的态度。……那最后一周开始做怎么样?”她伸出手比了一个七,道:“足足七天,绝对够了。”

直树不接话,琴子只好干笑两声,讪讪地收回手背在身后。

拉开冰箱,微光的灯光下,他睫毛的阴翳落在脸颊,不知怎的,看起来有点孤独。

琴子蓦然想起,那天在这里,直树在她的唇角边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她现在根本不记得是什么感觉了。只记得六感五识似乎都被无限放大,她的大脑却一片空白,没办法处理那些喷涌而来的害怕、兴奋、悸动、愉悦……

吸了吸鼻子,琴子似乎又闻到了那时弥留在鼻尖的,酸甜的气泡水味道。

片刻后,直树幽幽道:“地契合同需要相当一段时间才下得来……”

“欸?”琴子不明所以。

直树放好东西,关上冰箱:“所以,你是早就想好了,做好决定却瞒着我。是担心我会阻止你,还是说厌倦了这里的生活?”

“怎么会?”琴子本想辩白,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啊,原来入江君会因为这个心情不好啊。那,是不是说明,入江君很舍不得我呀?”

不等入江说是与不是,琴子又道:“等等等等,还有刚才你说,我们将来会成为一家人,难道说……是在向我求婚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当然是很愿意了,只是会不会太早了呀……”

她自顾自害羞起来。

直树闭了闭眼:“要怎么才能跑偏到那里去……”

他摇摇头走了。

琴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仍跟在直树后面,却没想跟进了浴室。

她后知后觉地站住。

“我要洗澡了。”直树拿起毛巾:“你要一起吗?”

琴子噌地脸红到脖子根:“不,不用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边说边闭着眼往后退,不小心碰倒洗手台上的牙杯,忙不迭地扶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偏偏直树最后非常坏心眼地大声嘱咐了一句:“把门关上。”

迎面撞上路过的爸爸,琴子做贼心虚似把捂眼睛的手放在胸口。

重雄明显愣了一下,显得有点担心:“你们……在干什么?”

“哈哈,没什么……”琴子羞到想钻进地缝,逃也似的跑上了楼:“爸爸晚安。”

……

看着琴子跌跌撞撞地退出去,直树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只是那笑容如遇盐之雪般稍纵即逝。

静默良久,直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如琴子所言,他心情不佳。但并不只是琴子隐瞒他的缘故。

父亲的身体状况竟然比他预料得差的多。虽然还算不上疾病,但是应该已经出现了偶尔心脏微微刺痛的症状。

饭后他同父母商议,让父亲放下工作,在家里好好修养一段时间,但父亲并不当一回事。

现在正是父亲公司的上升时期,他当然不敢懈怠。就连后期犯病时,父亲也只强忍着挨过去,从不在家人面前表现痛苦,所以心脏的问题才越拖越严重。

直树看向镜中,外表才16岁的自己。尽管透露出异于同龄人的睿智与成熟,但在父母眼里,他都还只是个学业为重的孩子。

直树不能让好强的父亲放下工作,也无法说动父亲把公司的事项交给他来打理。

……

洗完澡,直树擦着半干的头发上楼。在楼梯转角处,琴子像只兔子一样突然跳出来。

看清是她,直树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被吓到了吗?”琴子笑得粲然:“我要送给你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直树并不见她手里拿着什么。

“送给你……”只见她从胸前衬衫口袋里缓缓掏出一颗纸折的爱心,笑眼盈盈地递给他:“我的心。”

直树看一眼那颗爱心,又悠悠地看向琴子,微微挑眉,意思是,为什么突然送他这个。

他这样不解风情,琴子的兴奋劲去了一大半,不过,她还是解释道:“这是我在店里跟朋友学的。很可爱吧?”

“你看,我还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因为想逗你开心。”琴子转入正题:“那个,入江君,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其实我想要永远和入江君在一起。”琴子凝视着直树的双眼,如许诺一般:“永远……”

这句话似一把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什么阀门。虽然只有一瞬,但直树突然感到心脏酸楚不已。

他取过折纸爱心,道:“我知道你记性很差,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老是不记得。我已经习惯了,所以不会因为你忘记了而怎么样。知道了吗?”

意思就是不怪她记性差。琴子点头:“知道了。”

她一定是不知道的。

直树表现得刀枪不入雷打不动一般镇定自若,实则生怕琴子有一天想要离开。明明知道他是琴子百分之一百的选择,还是要出言试探。琴子缺乏安全感,但却不知道直树亦然,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心大如琴子,而狡猾如入江直树,所以这样的心思,琴子永远不会知道。

“入江君说得没错,我记性不好。我好像还忘了一件事,很想回忆起来。说不定入江君可以帮我。”

“怎么帮?”

琴子转转眼珠,往后上了一步台阶,朝他招招手:“这样,入江君走过来一点。”

“搞什么……”

“就是……这个!”

等直树疑虑着走近,她一下子圈住他的脖子,踮起脚来,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颊上。

似乎觉得还不够,她又大着胆子,吧唧一口亲在了垂涎已久的薄唇之上。

她的亲法生涩鲁莽,没有技巧可言,却也正是可爱之处。

做完这样大胆的举动,不等直树说什么,琴子撂下一句“晚安”,便三步并作两步,像鱼一样飞快溜逃回自己的房间。

“这家伙……”

直树的手轻轻覆在琴子亲过的地方,似有嫌弃,却掩不住眼底的温柔。

回到房间,借着昏暗的夜色,直树端详着手中的那枚爱心。轻轻放在鼻下嗅了嗅,果然有股淡淡的麦香。

“这是我在店里跟朋友学的。很可爱吧?”

琴子的这句话忽然闪回。

朋友……

哪位朋友?……

还能是谁?平日里她说得最多的就是了。

微微抬头,直树的眼底映着窗外清冷的夜色,他默不作声地抹去脑海中无端浮现的画面。

蓦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大概是去参加鸭狩启太和秋子小姐婚礼的时候。

秋子小姐患有腿疾,一直没能完全康复,所以婚礼那天,启太抱着穿着美丽婚纱的秋子走完了红毯。花瓣和礼花漫天而落,秋子幸福的笑容比任何花朵都更绚丽。

琴子在席下看得热泪盈眶。

他给琴子递去擦泪的手帕,琴子接过后,捂着脸鼻涕眼泪一起擦。

一面擦一面含糊不清地念叨:“好幸福哦……太不容易了……我真的好高兴好感动……呜呜呜……启太和秋子一定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入江君都不动容的吗?多感人的画面。”

直树不以为意,对方可是鸭狩启太,差点让他吃醋到家庭破裂的人。来参加他的婚礼对直树而言已经很动容了。

琴子满眼羡慕:“这场婚礼是启太亲自为秋子设计的,为了让秋子成为最完美的新娘,每一个地方他都特别用心……”

他默默地听着,安抚着怀里不太安分的小琴美。

“入江君,我好想再结一次婚啊……”

这话听着总有点怪。

“虽然我们的婚礼也很好,但是全部都是妈妈在准备,我和入江君都没有一起想过婚礼是什么样的……”琴子略感遗憾:“说起来……我也很想被这样对待一次……”

“那真是对不起。”直树听得心里起雾,便呛道:“我不是鸭狩启太,让你失望了。”

“你在说什么呢。”琴子嗔笑着:“不管举行多少次婚礼,我的结婚对象,一定是入江君才行呀。”

“对吧?琴美宝贝。”琴子牵过小琴美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怀里的小琴美眼睛亮汪汪地盯着爸爸和妈妈,咿咿呀呀,咿咿呀呀,似乎在附和妈妈:“对呀对呀……”

琴子的目光温柔似水,落在琴美身上,她对女儿说:“琴美宝贝长大了要像妈妈一样大方一点,可不要像爸爸一样总是那么小气。”

“小气?”直树忍不住反问。

琴子却不看他,眨眨眼睛逗着琴美:“不然怎么因为妈妈夸了别人就酸溜溜的呢?”

小琴美被妈妈逗得咯咯直笑。

琴子继续调侃:“琴美宝贝,爸爸这样啊,叫吃醋哦。妈妈现在教给你,以后等你恋爱了,就不会像爸爸一样连自己的心情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哦欸,不许教她有的没的。”他阻止琴子继续说下去,又学着琴子的语气对女儿说:“妈妈不管多大年纪都没有正形,琴美可千万不要学妈妈。”

琴子瞪一眼入江:“这是哪里的话。”

她依旧牵着女儿的小手,伸出食指蹭蹭她的小脸:“琴美宝贝可不要学着爸爸口是心非哦。”

她厚着脸皮道:“比如爸爸刚才明明是想说,妈妈今天很漂亮,他特别想亲亲妈妈。”

他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看吧,爸爸还不承认。”琴子耍着无赖,不亦乐乎。

“真是服了你了。”虽然这样说,他的嘴角却噙着笑意,显然是高兴的。

“真的不是吗?”琴子佯装疑惑,蹙着眉头:“哎呀,入江君的心思真难猜啊!”

说完琴子自己倒忍不住笑了。

他看见她明若春泽的双眸洋溢着幸福,粉嫩的嘴唇闪着水晶般的光泽,分明就是漂亮的。

渐渐,她的笑容在摇曳的灯光下变得模糊,连带着笑声也模糊起来。

直树再定睛一看,又只看见手上画着笑脸的折纸爱心了。折纸爱心放在手心太久,他觉得似乎都沁出了一点汗。

那种莫名的酸楚又涌上来。

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感觉。

是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在怀念,太寂寞了吗?

……

拉开抽屉,一封信笺安静地躺在里面。

它放在这里很久了,从琴子缠着他写情书那天开始。

原本打算找个机会偷偷送出去,但却迟迟没有这样做。

谁叫琴子总是提起不相干的人,还和他那么开心地走在一处。

大概就像琴子所说,他实在是个口是心非又很小气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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