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时间过得很快。

涟山地震后，大家按部就班地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和生活中。

“余数”工作室的四人按期完成了鼎艺传媒的视觉项目，持续跟进「异闻馆」论坛网页端和手机端的维护工作；韩明亦回到兴远大楼的风水馆继续摆摊；庄晓梦出院后投入到解决群汕市附近异闻的行动里；晋若木和晋扶桑从青云观派出了两三位女几山派的道士去群汕帮忙，他们自己则继续处理女几山周围的“异”。

或许是女几山和涟山周围异闻增多的原因，又或许是「异闻馆」论坛跑团帖子和异闻版块出圈了的原因，“异闻馆理员”群聊相比之前要更热闹了。大家每天都会在群里聊天，或交流近期的异闻和彼此的看法，或分享各自的生活，或单纯的聊天。几名破异者，包括庄晓梦在内，都习惯了时不时在群里提一句自己那边的情况。

冬至过去，新历行至一年末尾，翻开新的一页。

时间来到了次年一月，甲辰龙年接近尾声。

“余神，春节咱们放几天假啊——”

“余数”工作室里，王达飞坐在转椅上，在四个工位之间转圈圈。

余矜扶了扶眼镜：“一个月？今年没什么DDL，至少放到元宵后吧。”

“余神英明！”王达飞连声叫好。

汪求索也比了个大拇指，“余老板大气！”

叶何没有应和他们，他正看着手机屏幕思索。

上面是韩明亦发来的信息：[今年除夕我提前一周回乾山，小何你什么安排？要不要跟我回趟东北？（大鹅招手.jpg）]

提前一周回乾山，那就是小年之前。“余数”应该也是那天放假。自己家不过小年，只过春节，所以除夕之前确实有几天空闲……

叶何想了想，回了个：[好]

韩明亦秒回：[大鹅欢呼.jpg]

紧接着，韩明亦又发来一连串信息，看上去像是提前码好了字，只等叶何答应就发给他的。内容包括买哪个航班、具体行程安排等等。他还附上了乾山以及周围城市的好玩地点列表，问叶何对哪些感兴趣，说到时候带他去感兴趣的地方逛逛。

叶何一目十行地看完，觉得很周到，便和韩明亦进一步敲定了时间，然后又聊了一阵天，选定了去东北之后的游玩地点。

很快，假期到了。

今年农历，“余数”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下午，大家互相祝彼此新年快乐，然后纷纷提前下班。

余矜家在上沪，离江渐比较近。他买了最近一班高铁，背着个单肩包就去云锦高铁站了。

王达飞是云锦市本地人，一般都在云锦过年，但今年他要去一趟明珠市——他女朋友李心琦的家就在那。王达飞要跟李心琦去她家见家长，心情既激动又紧张。

汪求索是江渐人，住在云锦，但今年过年要跟母亲回一趟她的故乡，在沅湘省那边。

至于叶何，三人都离开之后，他在工作室坐了一小会儿，便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去和韩明亦汇合。

他们买了今天下午的机票，从云锦飞冰城的。

冰城是龙宁省的省会，是全国闻名的冰雪旅游城市。叶何这趟去东北，其中两个想要参观的景点，就在冰城。他和韩明亦计划用明天一整天时间在冰城逗留参观。

叶何是人生第一次去东北，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他很担心自己会适应不了东北的寒冷气候，因此提前做了一揽子攻略，带足了各种各样的御寒装备，把24寸的行李箱塞得满满的。

韩明亦帮他把行李箱从出租车后备箱提出来的时候都惊呆了，差点手抖，一边跟叶何一起走进机场，一边问他：“你是带了多少东西啊小何？你在东北只呆四天，不是四个月！”

“只有四天也要做好准备，不能在那边冻生病了，还得回家过年呢。”叶何认真地说，“我带了帽子、加厚加长的羽绒服、围巾、加绒口罩、加绒毛衣、防水防风可触屏保暖手套、棉裤、保暖裤、羊毛袜、雪地靴、暖手宝、手机发热贴、保温杯，以及其他普通旅游会带的东西，还有电脑、平板、充电宝之类的。”

听着叶何如数家珍地一一列举带了哪些东西，韩明亦嘴巴逐渐张大，数次欲言又止。等到叶何说完，他哭笑不得地说道：“我不是跟你说雪地靴、手机发热贴那些不用带吗？你现在穿的普通的防水的鞋子就够了，不去最北边，手机也不会冻到开不了机的。”

叶何“唔”了一声：“但你不是也说那边腊八之后都很冷吗，我想的是以防万一，万一用得上呢……”

“好好好。”韩明亦笑着抬手揉了揉叶何的脑袋，“带了就带了，用不上的话就放我那，回头寄给你，免得你大老远的又得带回蜀川。”

“好。”叶何冲他笑了一下。

两人托运完行李、过完安检，在登机口等了二十分钟左右，准点上飞机。

云锦飞冰城的时间大约是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之后，两人如期到达了龙宁省冰城市。

叶何在机场厕所里换上了他的全副武装。换完之后出来，韩明亦看着他笑，说他白色的羽绒服、围巾配上黑色帽子、裤子、鞋子以及手套，好像一只圆滚滚的大熊猫。

叶何含笑看了他一眼，无声地把挂在脖子上的黑色墨镜往鼻梁上一架。

韩明亦笑得更开怀：“更像了！”

他张开双臂给了新鲜出炉的大熊猫一个拥抱，然后笑意盈然地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出门。

叶何看得出来，韩明亦是真的很开心。

或许是因为过年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或许是因为自己答应陪他一起回来，又或许只是单纯地因为回家了。

回家啊……

虽然两人之间没有什么言语上的海誓山盟，这次回家也没想着向父母出柜，本质上并不算见家长，反而更接近一次旅行，但这种将自己最熟悉的土地介绍、分享给另一半的“旅行”，本身就流露着一种浪漫。

叶何想到这里，越发能体会韩明亦高涨的情绪。

他自己的心情也越发放松，发誓一定要好好享受这一次的东北之行。

两人走出机场，去往附近的打车点，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提前订好的酒店。

一路上，叶何都在隔着车窗眺望外面的景色。

头顶是万里无云的天，由蓝色往下渐变成白，落到地上成了金。棕金的针叶林，树干又高又瘦，林下是洁白无垢的雪。远处有橙红的起重机、高高的天线塔，还有雪中的砖红瓦房的村落。景色连贯辽远，有工业的冷峻，也有金色的温暖。

远处高高的烟囱里冒出的烟，飘到了天上就变成了白云。白色的烟云从远处看好像是凝固的一样，不会流动，不会流淌，仿佛是从地面出生、升向天上。

收费站的花坛里有深红的花，看样子好像是玫瑰，热烈而直白。

叶何看窗外景色，看得有些失语。

韩明亦没有打扰他，静静地坐在另一边。他时而望着叶何的侧颜，时而跟随叶何的目光望向窗外。他知道自己看过许多遍许多年已经熟悉到很难产生什么情绪的景色于第一次来东北的恋人而言，或许是新奇的体验。

“明亦，那些是什么？”叶何忽然指向窗外，问道，“干草堆吗？”

韩明亦凑过去看了一眼，确认叶何指的东西是高速路旁、黑土地上的那些土黄色的、塔形的堆，于是答道：“是收的玉米秆儿，供热用的。”

“供热？烧炕吗？”

“不是，是农村烧大锅用。另外还有一种卷得圆圆滚滚的特别大的，会送去电厂发电。”

“用玉米秆来发电啊……”叶何若有所思。

这时，前面开车的司机大哥热情地补充道：“是啊，咱东北苞米地多嘛。而且不光苞米秆儿，其他好多东西也能拿来烧呢，像松树挠儿什么的。”

苞米就是东北人口中的玉米，但松树挠儿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叶何于是问道：“松树挠是什么？哪个‘挠’字？”

“就是秋天，松树黄了之后掉到地上那些玩意儿嘛。至于是哪个‘挠’字——”司机大哥被问住了。

韩明亦想了想，对听了大哥的话表情仍有些不解的叶何说道：“就是松树的落针。”

“对对对！”司机大哥大声迎合，“以前啊，秋天——差不多是秋收那个时候——下雪之前，家家户户上山都会带两个耙子，把那些松树挠儿扫到一起，归集归集背回去，冬天就可以烧了。”

韩明亦赞同地点头道：“松树挠儿做火引子比稻草更好，一小把撒进去，啪一下全燃了，特别方便。”

叶何这下了解了。

司机大哥又说道：“现在嘛，上山的人少了，也没那么多烧火的需求了。”

韩明亦道：“时代发展嘛，现在种地也基本都是机械化了，很方便。”

司机大哥：“是啊是啊。”

两个东北人唠起嗑来，叶何又望向窗外。

现在，出租车开了几十分钟，已经走完高速路，已经进城了。

城和村似乎没什么界限，过渡得很自然。房子低矮点就是村，高起来了就是城。

窗外，建筑物的外墙好多都是红色的。街边的树木都光秃秃的，最下面涂了一小截白。

从外圈逐渐开向市中心的过程中，外面终于逐渐热闹了起来。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树上挂的灯是枫叶形状的。

路边有红底黄字招牌的小推车，卖冰糖葫芦、手抓饼和烤冷面。

出租车用头顶LED灯屏打广告，五颜六色的，很是惹眼。

路过仿佛是网红商场的地方，外面有大头娃娃的雕像，有亮起夜灯的冰雕，里面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终于，出租车在叶何和韩明亦预定好的酒店门口停下，两人顶着冷飕飕的夜风，提出行李箱，和热情洋溢的司机师傅告别。

他们到达了今天歇脚的地方。

这家酒店位于横穿冰城的混同江边上，两人定的房间视野很好，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外面的河流。

当然，现在整条河流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在夜幕下看不真切，似乎无人行走。

韩明亦看见叶何放好行李后就站在窗口眺望结冰的河流，走到他身侧，搭着他的肩膀，说道：“等到开春，混同江就解冻了。”

“开春是什么时候？”叶何问。

“大概三月底四月初吧。”韩明亦望着窗外说道，“开春之后，冰城的刑警都会很忙。”

“嗯？”叶何一时没懂话题怎么跳转到冰城刑警身上了。

“因为每年江水解冻之后，都会有很多浮尸浮上来。”

叶何“啊”了一声，“上一年混同江结冰之前在江中溺亡的人？”

“嗯，有意外溺亡的也有被谋杀的。这些案子因为隔了一整个冬季，会很难侦破。”

“原来如此。”叶何深以为然地点头，突然问道，“其中会不会有和‘异’相关的尸体？”

“会。每年那个时候都会出现水鬼之类的‘异’。”韩明亦说道，“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月底我还会回一趟东北。”

叶何表示理解，忽然问道：“‘意外’？‘意外’是指什么？”

韩明亦“唔”了一声，道：“就是如果云锦那边没什么事的话——哎，小何，你饿了吗，我们要不现在去吃饭？”

叶何点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