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何话音落毕的一刹那，仿佛有某种玄妙至极的光芒在他眼前闪过。

他看见洁白雪练的丝线垂落，看见如镜的湖面有涟漪荡起，看见日晷圆轮上的竖影飞转。

他眼前似有无数画面闪过，却没有一帧能看得清楚。

他感到天地于顷刻间消失又复现，定睛一看，自己仍处在大圣庙里。

他仍站在韩明亦身边。

——韩明亦的金光终于将猴妖的红光之罩击碎，将那半人半猴的红色虚影击溃。

虚影哀嚎着，咒骂着，怒火滔天却又无计可施，不过须臾便消逝殆尽。

叶何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韩明亦身形一晃，猛地向前倾倒。

他一惊，连忙上前挪步到韩明亦正前方接住他。成年男性的身躯很沉，但又莫名的轻，坠入叶何怀里时，像雷雨天浮沉于大海的一叶扁舟被大风吹上了岸，搁浅，离支离破碎仅一步之遥。

“亦哥！亦哥！”

口鼻流出的鲜血浸到叶何的浅色T恤上，瞬间绽开一朵血花。

叶何心慌，扶住韩明亦的肩膀，低头一看。后者紧闭双目，面色苍白如纸，映得从眼中鼻中口中溢出的鲜血愈发瘆人。

“亦哥！亦哥！韩明亦！”

叶何连叫了许多声，韩明亦都没有反应。他颤着手去摸他的颈动脉，摸了好久，再三确认，还在跳。

刘善恩也凑近了，脸色焦急无比：“韩道长流了这么多血，不会快不行了吧？——呸呸呸！我说什么呢！叶何，我们得快送他去医院啊！”

叶何重重点头，和刘善恩一起扶起韩明亦，突然一顿：“心琦呢？”

“我在这呢！”女声从大圣庙门外响起。只见一个穿着长长的运动外套和橙色马甲的长发女生走了进来。

“心琦，你变回来了！”

“嗯！韩道长除掉猴妖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身体不对劲，就赶紧带上你们给我准备的衣服出门了。”李心琦点头道，“果然，我一下子就变回来了。”

刘善恩感慨道：“太好了，我们赶紧带韩道长下山吧！”

“嗯！”李心琦连声道，“你们扶着他，包我来背！”

“好！”

叶何、刘善恩一同扶着韩明亦离开大圣庙，李心琦背着大包跟在后面。

“大圣庙离北门更近，我们走北门吧！”刘善恩说着，就要往北边走。

叶何却道：“等等！先给景区打个电话，让他们派大巴车和急救员来。”

“哦哦对——”刘善恩说着，左手摸索到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咦，怪了，怎么还是没信号啊？”

叶何一怔，不相信般重复问道：“没信号？”

“是啊。你们看看你们的手机呢，有没有信号？”

跟在二人身后的李心琦道：“我的手机跟衣服一起，都丢在地庐了。叶何你看看呢？”

“好。”

叶何立刻腾出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一看屏幕，他的神色便变得凝重起来。

没信号。他关掉了超级省电模式后又等了会儿，依然没信号。

叶何朝刘善恩和李心琦摇摇头。

“奇了怪了。”刘善恩纳闷，“整片景区都是有5G信号覆盖的啊。”

叶何沉声道：“我们恐怕还在异境里。”

李心琦惊道：“可韩道长刚刚不是已经除掉了那个猴妖吗？我们不应该已经回到现实世界了吗？我都变回人了啊！”

“除掉猴妖并不等于回到现实。因为一场‘异’的‘眼’，可能不止一个。熊山风景区或许就是这样，除了大圣庙之外，还有别的‘眼’。”叶何停顿片刻，道，“毕竟在这场异境里，我们还有几个关键的问题没有解开。”

“什么问题？”李心琦问。

刘善恩面色担忧：“等下，我们来得及吗？不是说5点之前必须要离开异境吗？”

“猴妖没了，不会再有人变成猴子，5点之后就算留宿的那条守则也作废了。我猜现在三折页应该已经变回了原样。”

刘善恩拜托李心琦从自己包中翻找出三折页，仔细一看，惊道：“真的变了！所有守则都变成我们运营管理部印制的版本了！”

李心琦：“也就是说，我们在熊山逗留，没有时间限制了。”

“不，有限制。”叶何抬眸，侧头看向紧闭双目的韩明亦，“他还在流血。”

三人将韩明亦扶到庙墙边坐下。叶何从自己的登山包里取出了些应急药品，刘善恩也翻遍了自己的橙色小包。他们尝试了一番，无论用什么药，用什么方式，都没有办法止住韩明亦眼耳口鼻流出的鲜血。

李心琦将纸巾揉成团按在韩明亦的眼角处。她看着逐渐被染红的纸巾，忧心忡忡地道：“按他这个流血速度，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叶何，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刘善恩焦急无比，“再这样下去，韩道长他就要……”

接到二人炙热的目光，不知不觉接替韩明亦成为主心骨的叶何深吸一口气，定定道：“我不会让他死的。”

紧接着，叶何迅速从兜中掏出纸质地图，在众人面前铺开。地图上做了一些笔记，标注了某些地点的现名和旧名，也标注了里世界路线与原世界路线的迥异之处。

叶何凝视地图，半晌后抬头：“去悦泽书院。”

“你是说四象书院？但它在哪？”刘善恩问。

“从大圣庙往猴子瀑布走，就能到悦泽书院。”叶何道。

虽然不知道叶何为什么要去悦泽书院，但刘善恩和李心琦还是义无反顾地答应了。现在韩明亦生命垂危，他们只能相信韩明亦的朋友，相信在大圣庙里展现出非人般镇静的叶何。

好在叶何不是闷着脑袋什么都不说的性格。在朝悦泽书院前进的路上，他跟两人说出了至今为止的几个还没解决的问题。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里世界的地图。

叶何说，他从廖永福的笔记得到了一个猜想，那就是熊山风景区的异境是“首尾相连”的。南与北，东与西，跨过了某条边境之后，便能从最东边直接到达最西边，从最南边直接到达最北边。并且，这种“相连”，是中心对称的。

“中心对称？就是把图案翻转一百八十度之后能跟原来的图案重合？”李心琦问。

叶何点头：“对。也就是说，假设这场异境的范围是二维平面上以(0, 0)为圆心，5为半径的圆，那么从第一象限的(3, 4)往圆外走，一定会到达相对称的、第三象限的(-3, -4)。”

刘善恩虽然听得脑袋有点大，但还是反应过来了：“这就是我们在里世界能从西线的景点直接走到东线的原因？”

“没错。不过，我说的‘圆’，只是打个比方。”叶何道，“熊山的异境，不是一个规整的圆。而且，里世界的地图跟原世界不一样，所以边界的界定，不能依照原世界的地图。”

“那依照什么？”李心琦问。

叶何：“这就是我还没想明白的第一个问题。”

其次，《游客守则》的第一次变化。

叶何将《熊山风景区游客守则》两次变化的异同又向刘善恩和李心琦阐述了一遍。刘善恩没有注意过《游客守则》的变化情况，而李心琦却点头，她和叶何一样，亲眼看到过三折页的两次变化。因此，李心琦听了叶何的阐述，很快便懂了，开口问道：“叶何你的意思是，异境里还存在着一股势力，一股使《游客守则》初次变化的势力？”

“没错。这股势力和山里的异怪们——至少和猴妖不是一路，是偏向善意的提醒。”叶何道。

“那我们是不是该按守则上说的，去向穿黄色马甲的工作人员寻求帮助？”李心琦问。

叶何摇头：“现在熊妖、猴妖都被除掉了，我们却仍在异境里。所以可能，使《游客守则》初次变化的势力，才是我们至今仍身处异境的原因。”

李心琦一惊。

刘善恩更是哀叹道：“不是吧，熊妖吃人，猴妖把人变成猴子，现在又来个什么东西把我们困在异境，是想干嘛啊？”

叶何不语。

这就是他的第二个问题。他正在去向问题主体讨要答案的路上。

最后，熊山山神。

叶何没有将自己与山神的约定说出来——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没法说。无论是用嘴、用文字，只要他心存将这件事说出来的念头，就好像被某种神秘力量阻挡般无法实施。

但是，如果他一定要说，也不是完全不行。可一旦他说了，叶何直觉，必定会有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

“天机不可泄露”，叶何现在算是彻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同时，他也更明白更心疼在异境中卜算了许多次失踪者们位置的韩明亦。每次占卜，都必定伴随着非常严峻的危险。他大概早就已经濒临极限了，可还是一直强撑到在大圣庙替他们除掉猴妖才倒下。

熊山山神，也就是熊山本身，虽然答应过叶何不会让韩明亦死去，但完全没有提自己会怎么救他。叶何甚至不敢肯定，韩明亦如今这副状态，是不是已经被熊山“救济”过了。

叶何这一路，三个问题，两个目的。

他要完成和熊山的约定，也要求出问题的答案，找出异境之眼，带韩明亦、李心琦和刘善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