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泳和叶何赶到了快乐网吧。
还没进门，张泳就蓦地停下了。他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黄色三角符，“好烫，这里有危险——叶何？！”
张泳看见叶何直愣愣地走了进去，径直走到一处空位上坐下。而他自己，也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走到叶何旁边的空位置上，坐下并打开电脑。
“叶何，别进去！叶何！”
“泳哥，我没法、控制，自己……”
叶何声音艰涩地回复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戴上了耳机。
“叶何！”
张泳下意识向叶何的方向踏了两步，随即脚步猛地一顿。他发觉仅仅是踏入网吧，那股莫名的、想过去开电脑的冲动就宛如被添了三斤柴火的篝火般猛烈旺盛。他不得不更加集中精神、集中注意力，克制自己的冲动。
同时，张泳环顾四周，发现这间网吧里的所有人都像失去了自主意识的提线木偶一样，瞳孔涣散，呆呆愣愣，戴着个耳机，坐在各自的电脑面前。
在其中，他一眼就看见了高觅音。
“觅音！觅音！”
呼喊没有任何回应。高觅音和其他人一样，戴着耳机手握鼠标看着屏幕。她的眼神失去了焦点，那片总是澄澈如水般存在于女生眼眸中的沉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泳心急如焚，但心中那抹焦急的情绪很快变得迟钝，像是被涂上了一层厚重的水泥。他的思维意识也开始变得凝滞，如果不是手中紧攥的发烫的护身符时刻提醒着他，他或许早就跟高觅音、叶何一样，跟个机器人似的坐到电脑前了。
——但他的时间也没剩多少。
张泳先是呼喊网吧管理员，但没喊几声就放弃了。这种情况下根本没人应。
接着，他在开始不受控制地向网吧里迈步时，拿出手机，给最近联系人里的庄晓梦打去了电话。
一秒，两秒。
五秒，十秒。
眼看自己已经坐在了空位上，正咬牙和那股莫名的力量做对抗时，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有事？”是庄晓梦的声音。
“‘异’在快乐——”
手机摔到了地上，隐约传来电话那端的庄晓梦的声音：“一再快乐？什么东西？”
张泳终于还是戴上了那个黑色的头戴式耳机。
意识也彻底沉入黑暗。
……
[正在加载地图：1%]
[正在加载地图：83%]
[正在加载地图：100%]
……
[正在替换NPC：29%]
[正在替换NPC：100%]
……
[正在安置物品：100%]
……
[正在加载角色：100%]
……
[加载完毕]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黑暗之中，边缘泛着高亮光晕的白色文字悬浮在中央，并且逐行加载到了100%。
最终，所有文字在眼前消失。
叶何睁开双眼。
比视觉更早回过神来的是听觉。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整齐划一的诵读声在耳畔响起。
叶何先是恍惚，既而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可思议。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视野终于清晰聚焦。
黑板、课桌、陌生而青涩的脸庞、蓝白条纹的校服、《语文》课本。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课本翻到的那一页，是《滕王阁序》。
叶何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进入了一场以学校为背景的、无比真实的游戏世界。
叶何想起了自己意识沉底前瞥见的电脑屏幕：暗沉沉的灰橙色天空之下，一块巨石上写着“宜安一中”的文字。
不出意外的话，自己身处的这座学校，应该就是宜安一中了。
叶何望向眼前的课本、周围穿着校服的学生，以及正前方那块带投影仪的大大的黑板。黑板上方正中央，一块圆形挂钟显示着当前时间：7: 00。
随后，叶何的视线移向视野的左上角，三行边缘泛着淡淡光晕的楷体文字映入眼帘：
[高三（7）班 –叶何]
[年级排名：？？/942]
[状态：正常]
这些文字会随着叶何头部移动而移动，始终悬浮于他视野左上方的固定位置。除此之外，视野里便没有其他文字了，也没有游戏里常见的物品栏、装备栏等等。
叶何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他和教室里的其他同学一样穿着蓝白条纹的校服，左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表带的机械表。课桌上，右手边一个方形塑料笔盒装着一红二黑三只签字笔、几根未用过的笔芯、一根自动铅笔、一块橡皮和一把尺子。左手边摞着一沓课本和习题册。桌肚子里放着一个黑色的书包，书包里装着课本、习题册、试卷袋等东西。
叶何蹙眉。他发现，无论是塑料笔盒还是黑色书包，都和自己上高中时曾经用过的一模一样。
但他的高中可不是在“宜安一中”上的，而是在蜀川攀溪的一所高中。叶何甚至没有听说过“宜安”这个城市，不知道“宜安”是系统虚拟的城市，还是现实世界真正存在的城市。同理，他也不知道宜安一中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一所中学。
就在叶何将目光投向黑板，发现右侧写的课表是理科的语数外物化生时，叶何突然看见，教室前门，一位戴着眼镜的女老师提着个袋子走了进来。看样貌，她大概有四十多岁。就在叶何仔细打量她的时候，突然看见，女老师的头顶浮现出两行楷体文字：
[语文 –文老师]
[高三（7）班班主任]
文字样式与叶何视野左上角的三行文字如出一辙。
这是NPC介绍吗？
叶何心念一动，微微侧头，看向自己正前方的同班同学。就在他于脑海中凝聚起“查看”这一念头时，那名男生的头顶便悬浮出了一行文字，[高三（7）班 –谢宇]。叶何心中了然，又看了看其他几位邻座的同学，发现只要自己心存“查看”的念头，就能看到他们头顶的文字。几乎所有的文字都是以“高三（7）班”开头的一行简短的身份说明，只有斜前方一位坐在第一排的短发女生，名字格式有不一样的地方：
[高三（7）班 –冉子菡]
[高三（7）班班长]
看来，跟那位姓文的老师一样，如果是有额外身份的NPC，会标识出来。格式有点像MMORPG里的角色昵称和称号。（*）
叶何思索着，又尝试查看自己课桌上的笔盒，但这次，无论他“查看”的念头如何强烈，都没能在塑料笔盒上下左右看到任何物品介绍。
原来如此，只能“查看”NPC，不能“查看”物品。叶何明白了这个游戏世界的机制之一。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铃声突然响起，教室内课文朗诵的声音也在这时候停止了。叶何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和黑板上的挂钟，都是7: 05，连秒针都分毫不差。
文老师将手中提着的塑料袋放在了桌上，等铃声响完后开口道：“5分钟交作业，快点。”
交作业？
叶何怔了一下，突然发现教室第一排的六位同学在文老师话音刚落便站起身，统一转身往后走去，每走到一个座位旁便伸出双手，从那个座位的同学手中接过后者提前整理好的一沓卷子。无论是收作业的还是交作业的，速度都非常快，步伐也相当统一，好像被训练过成百上千遍一样。
叶何立刻开始翻书包。
卷子，卷子……没有看起来像家庭作业的卷子。
他又立刻转头去桌上的书堆里找。
这时，收作业的同学已经来到了他身边，看着他匆忙寻找的模样，等了五秒钟后，发现其他同学进度比自己快、已经收到后排去了，便催促道：“叶何，快点。”
“好的。”叶何头也没抬地翻找着，突然动作一停，抬头看向那位名叫[靳康乐]的、有着[高三（7）班学习委员、学生会纪律部副部长]称号的同学，问道，“靳康乐，请问昨天的作业有哪些？要不你给我一份前面同学的，我照着整理一下。你先去收后面的。”
在叶何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靳康乐先是皱眉，紧接着露出了**裸的怀疑表情，最后眉毛一别，道：“没做就说没做，别浪费我时间。”
“不是，我就是突然找不到了……”
靳康乐完全不听叶何解释，转身就往后走。叶何低低地叫了他两声，他置若罔闻。
叶何扭头，突然看见讲台上的文老师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冷不丁的被她钩子般的目光吓了一跳。
没想到自己进入游戏世界，遇到的第一个难关竟然是交作业。
叶何想了想，伸手拍拍前桌谢宇的肩膀，问道：“谢宇，请问昨天的作业有哪些？”
谢宇头都没动一下，像没听到似的。
“不光没做作业，还交头接耳！”讲台之上，文老师严厉的声音传来，“叶何，今天下午考完试之后来我办公室！”
叶何没辙，只得点了点头，应了声知道了。
等等，考试？
原来讲台上文老师提来的那个不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的是试卷。
不会真要考试吧？在游戏世界里考试？
叶何瞟了眼左上方自己的基本信息栏，又扫了眼教室里前排同学们头顶悬浮的姓名文字，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靳康乐已经收齐了作业，往回走了。他路过叶何的座位时，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记两次违纪。”
违纪？
叶何抬头，看见靳康乐头顶那个“学生会纪律部副部长”，不由得蹙眉。
紧接着，他忽然看见左上角的信息栏里，最后一行变成了[状态：违纪2次]。
叶何陷入思索。他没想到“状态”属性居然会用来展示违纪次数。
这个游戏，难道真的是单纯地百分百还原高中生活吗？
虽然文老师说的是“5分钟交作业”，但实际上，第一排的六位同学只花了两分钟就收齐了全班的作业，并且将各科作业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放在了讲台上，整个过程训练有素得好像流水线一样。
“把东西都收起来，马上发卷子了。”文老师说道。
簌簌的书本声在耳畔响起。同学们都在把桌上的课本往书包里收。有的同学还将桌上摊着的笔记本关好，扔进了脚边放书的塑料箱子里。
叶何也照做了。他将摊开的《语文》课本合上，放进了书包里。
文老师等大家收拾好东西，在教室的钟表显示7: 09的时候，将提前分好沓的卷子递给了第一排的同学们。每位同学拿了一张卷子之后，都安静有序地将其他试卷往后传。
叶何坐在进门从右往左数第三列第四排，几乎是全教室最中央的位置。他趁这个大家都在扭头传试卷的机会数了下人数。
整间教室课桌一共摆了六列，每列都是九排，单人单座，没有空位。因此，高三（7）班一共54名同学。而左上角的信息栏显示的年级排名是“？/942”，说明宜安一中高三大约有942 / 54 ≈ 17个理科班。文科班的数量应该在个位数，不会超过理科班的二分之一。如果宜安一中只有高中部的话，那么全校学生的人数就在三千五百到四千五百人左右。加上教职工，全校可能有四千多接近五千人。
如果是在叶何的故乡，这个数字已经算很大了。但他知道国内的一些高考大省的重点中学，一个年级就可能有五千人，整个校区的人数能够破万。
不知道“宜安一中”有没有地理位置上的设定。
叶何想到这里时，才过去了十几秒钟。前桌的谢宇刚刚把卷子传到他座位上。叶何拿了一张，转身将其他的卷子往后传，同时扫了眼教室后面。
教室正后方的墙上挂着一条大红色的横幅，上面的文字是“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另外，墙上还挂着一块一张课桌那么长的黑板，上面写着粉笔字，“距离高考还剩 288 天”。
高考……
叶何心情复杂地转回身体，又看到桌上的试卷，标题是：
“渡北省宜安市宜安一中
“高三年级开学摸底考试（语文）学科试题”
对游戏世界的探究心情一瞬间盖过了对高考岁月的回忆。
渡北省，是现实世界存在的省份，也是一个全国闻名的高考大省。
那渡北省宜安市，应该也是现实存在的城市。
对了！
游戏一开始，画面里那块巨石的最后一行，写的是“桓水中学赠”。叶何当时匆匆一瞥，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点耳熟，现在他才想起来，桓水中学，不就是渡北省那座以军事化制度管理、严格的时间作息表、出色的平均成绩闻名全国的“高考工厂”吗？
那么，渡北省宜安市宜安一中，应该也是现实存在的一所中学了。
这个由江渐云锦快乐网吧进入的游戏世界，难道是完整地复刻了渡北宜安的现实世界？
可是为什么？
虽然两个省份的地理位置隔得不算太远，但云锦市的网吧和宜安市的高中，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才对啊？
耳畔响起文老师的“考试开始”声音时，叶何还沉浸在对这场游戏世界设定的分析中。
快乐网吧，云锦，江渐……
高三（7）班，宜安一中，桓水中学，渡北……
它们之间的关联是什么？
这场异境的“眼”，会在哪里？
（*）MMORPG：Massive Multiplayer Online Role-Playing Game，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