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韩明亦和叶何在兴远大楼四楼的流浪猫救助站和赵百灵一起吃了顿午饭。吃饭前,叶何给余矜打了个电话,告诉他目前的进展。余矜说“还好,没遇到危险就行”。他下午会继续呆在猫咖写代码,叶何事情结束了可以直接去找他。
韩明亦则给张泳打了个电话,说徐奶奶那边也是个突破口。张泳应好,说他看完兴远大楼这边的监控之后,会再去城北区看看。
“大不了我去城北派出所拜托他们调一下周边监控。”张泳说,“如果是长期的偷猫行为,一定不会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好,那就拜托你了。”韩明亦说。
“应该的。”张泳道。
吃完饭后,赵百灵说自己下午还有课,得走了。
“垃圾我去扔吧。”赵百灵提起收拾好的装了快递餐盒的塑料袋,主动说道,“正好我要下楼。”
站长都走了,叶何认为他们肯定没有留下的道理,正要开口跟赵百灵说不用她麻烦,自己去扔垃圾就行。这时,韩明亦说话了:“赵同学,我有个事想麻烦你。你晚上应该会再来一趟救助站吧?在这之前,我们能呆在这吗?”
“诶?”赵百灵愣一下,然后点头道,“可以啊。我晚上大概八点多会过来锁门,锁门之前你们都可以呆在这儿。”
“太好了。需要我们喂小黑吗?”
“不用。猫粮和水我加够了量的。”赵百灵说道,“现在装修也停了,下午晚上应该不会有人来四楼。你们想休息的话也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
“好,谢谢你。”
“不客气。”
赵百灵走后,剩下两人一猫同处一室。小黑姿态优雅地坐在桌上舔毛,既不怕生也不怯场,很有主人翁意识。韩明亦抱臂凝视着小黑,一时无话。叶何拿不准主意,看看小黑,又看看韩明亦,总觉得上午九点多还在剑拔弩张地“斗法”的双方,现在心平气和地对坐着,很有种微妙的戏剧感——虽然其中一位主角是猫。
“那个,以防万一我问一下。”叶何举了下手,微微低头将视线和黑猫齐平,礼貌地问道,“请问您能听得懂人话吗?”
小黑舔前爪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甚至也没有分一丁点多余的眼神给叶何。
叶何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韩明亦:“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韩明亦好像凝神思考被打断一般。
叶何愣了一下,问:“你留下来不是为了跟小黑对话吗?”
“不是。我也不会猫语啊。”韩明亦笑了笑,随性的意味在他眼中升起,但却又很快被完全不同的色彩填涂,“我是为了防止再有路过四楼的人被‘异’卷进去。”
“哦,是这样。”叶何缓缓点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以为像亦哥这样的天师,随随便便用个法术就能跟动物沟通呢。”
“‘天师’?”
叶何以为是自己措辞不当,于是改口道:“大师?呃,也不对?那,风水家?阴阳先生?”
韩明亦见叶何搜肠刮肚找称谓的模样,哈哈笑了两声,但很快地——他似乎非常熟练于这种态度和情绪的游走与切换——便正色肃容,目视叶何,一字一句道:“我是破异者。”
叶何一怔:“‘破异者’?”
“没错。更准确地说,我是太和道乾山派第四十九代破异者传人,是一名道士。”
“太……什么派?”叶何懵了,只听进个一头一尾。
“太和道,乾山派。”韩明亦一字一句道。
叶何有些茫然。
这种正儿八经的自报家门,在此情此景——桌上坐着只黑猫、周围全是猫笼、从场景设施到人文环境都是早已摆脱蒙昧愚信的二十一世纪文明社会——着实显得有些,奇怪和脱节。
但转念一想,他可是亲眼见过韩明亦掐符念咒施法的场景的。
怪力乱神是真的存在,那解决怪力乱神的人存在,自然是有根有据、合情合理的。
“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是骗子。”
“没有,我……”
“但确实是真的。如假包换,童叟无欺。”韩明亦眨了眨眼,用玩笑的语气道。
他这副不正经的态度,总感觉和他的身份有些割裂。叶何想着,说:“我相信。眼见为实嘛。毕竟我都亲眼见到你用了那个黄色的符箓了……”
“符和箓是两种不同的东西。”韩明亦打断道,接着,他从卡其色外套的右侧衣兜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纸,展示给叶何看,“这是符——我们乾山派的天地符,专门用来破异的。”
叶何立刻看向韩明亦手中的黄符。他上午只匆匆瞥见一眼,现在仔细地看,发现符上的朱红图案并非龙飞凤舞的,虽然复杂,但一点也不潦草,而且极有章法:有看不懂的文字,还有复杂的几何图案。文字迥异于正常文字,笔画或短或长;图案则由圆圈和线条构成;有的文字好似屋顶般盖住了下方的图案,有的图案好像栅栏般圈起了文字。
韩明亦耐心地等叶何看得差不多了,才将天地符收回去,然后说:“至于箓呢,可以理解成我们破异者——或者更广泛的,你说的‘风水家’、‘阴阳先生’,再或者,最普遍的称谓,‘道士’——的身份证。一个道士有了箓,才算有了户口,才能掐诀呀施咒呀作法驱鬼什么的。”
叶何恍然:“原来是这样!”
“另外,太和道是我们破异者信行的教派名,乾山派是其下一个派系的名称。”韩明亦说着,摇头晃脑、有模有样地解释道,“我派呢,属水行。善符箓,晓八卦。借五行之力,行破异之宜——”
叶何侧目。韩明亦背书般念叨着他们乾山派的文言说明的样子,很难让人将他跟异境里那个不动如山、字字铿锵地念出“天玄地黄”咒语的人对上号。
这个人,“表里”不一的,还挺有趣。
叶何想了想,问:“亦哥,你们破异者‘破’的‘异’,具体定义是指什么呢?”
韩明亦:“见不可见,闻不可闻,是谓异。”
叶何听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从他几乎都还给了高中老师的文言文知识库里搜索到白话翻译的方向。
“看见不应该看见的东西,听到不应该听到的声音,这就是异?”他不确定地问。
“差不多。”韩明亦点头,补充道,“不过完整的理解,应该是更全面、包括了多种感官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只要任何一种感官察觉到不应该存在的东西,那就是遭遇了‘异’——就像你早上分析的那样。”
“嗯……”叶何思索片刻,道,“这么说的话,‘异’囊括的范围还挺广的。”
“没错。广义上讲,异可以是任何不应当存在但却存在的事物。我们派一般将它分为三类:异境、异物和异怪。异境就是鬼打墙之类的幻境;异物是承载着诅咒、祝福等某些玄学功效的物品;至于异怪,山精妖怪、魑魅魍魉之类的鬼怪邪异,都可以归为这类。”韩明亦解释得通俗易懂。
被科普了一阵玄学知识后,叶何终于对“破异者”和“异”有了大致的认知。最后,他总结道:“所以一句话概括——‘异’是问题,‘破异者’是解决问题的人。”
“没错。”韩明亦笑着点头。
这时,小黑不知道是不是听烦了,跳下桌子,走到猫爬架里,选了个铺着棕色毯子的小窝趴下了。
叶何望着黑猫,感叹道:“说实话,看小黑这么安静、这么毫无攻击性的样子,我都有点怀疑早上那场‘异’是不是它制造的了。”
“可不能以貌取猫。”韩明亦说着,瞧了眼小黑,随后从左侧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钱夹,打开之后,取出了三枚硬币。
硬币?
“这是?”叶何问。
“三块钱。你没见过?”
“我见过!我知道这是三块钱,我是说……”叶何一时语塞。
韩明亦哈哈大笑,道:“这是我拿来算卦的。”
叶何愣了愣:“算卦?就用这个?”
“对啊。”
“在这算?”
“不然呢?你觉得我该在哪算?”韩明亦挑眉,“天桥底下,摆个小木桌,旁边儿插一杆伏羲八卦旗,然后我穿个道士袍,戴顶瓜皮帽,最好再戴副圆不溜秋的墨镜?”
画面感过于强烈。叶何听了前两句还想摇头,结果听完之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噗哈哈……不好意思……”
“没事。你说的这种也挺有意思的,我回头试试看。”韩明亦笑吟吟地说道。
叶何一下子有点混乱,不知道是该反驳前半句“你说的”,还是后半句的“试试看”。
“好了,不逗你了。言归正传。”韩明亦迅速地收起了所有外放的情绪,转而凝神正色,将三枚硬币在桌上一字排开。
叶何见状,不觉正襟危坐。
桌上的三枚硬币一看就很有年头了。仔细一看,叶何发现它们都是同一年份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硬币了。硬币上免不了有细微的锈蚀,但不算多,看上去都是被细心保养过的。
韩明亦闭上双眼,微微低头,双掌虚合于口鼻之前,嘴里念念有词。
叶何怕打扰到他,于是紧紧地闭上嘴。
韩明亦默念了大约半分钟后,眼睛一睁,右手往桌上一抹,便将三枚硬币码入了掌心。接着,他双手合拢,虚握成拳,用力摇晃了十来下后,微微用力向上一抛。三枚硬币便从他掌心中腾空,旋转着落下,在桌上碰撞出清脆响声。
两个硬币是花面朝上,一个硬币是字面朝上。
韩明亦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张泳用过的草稿纸上点了一笔。
接着,他又右手一码,拿起三枚硬币,双手合拢成拳,用力摇晃了十来下后抛出。这次三枚硬币落下之后,两枚字面朝上,一枚花面朝上。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刚刚那点的上方又点了两下。
叶何默默地看着韩明亦将这套“摇硬币—抛硬币—记录结果”的流程重复了六遍。六遍之后,纸上的记录结果是这样:
×
一共六行,每行或两点或一点,再或者是个“×”符号。叶何记得,那个“×”符号对应的硬币投掷结果是三个花面朝上,没有字面。
叶何下意识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三枚完全相同的硬币,投掷的结果只有四种:(1)没有字面,全是花面;(2)一个字面,两个花面;(3)两个字面,一个花面;(4)全是字面,没有花面。韩明亦记录的应该是字面数量,一个字面记一笔,两个字面记两笔,没有字面画个叉。不知道如果是三个字面,会画什么符号?
另外,叶何还注意到,韩明亦是自下往上记录的,而非人们正常书写习惯那样自上往下写。
“《水火既济》。”韩明亦看着草稿纸,自言自语了一句。
叶何听不懂,但不妨碍他微微前倾身体,既好奇又期待地等着听韩明亦接下来的分析。
然而这时,韩明亦却掏出了手机,划拉几下,点开一个浅棕色的应用程序,然后对照着草稿纸,念念有词地戳屏幕:“少阳、少阴、少阳、老阴、少阳、少阴……好。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确认!嗯……辛未月乙亥日,申酉空亡……三爻世,四爻申金发动变亥水……”
叶何目瞪口呆地看着韩明亦这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这人把硬币投掷的结果输入手机APP,然后点了下确定,屏幕上就显示出一大片的文字和图案,最上面的四字标题是“排卦结果”。下面似乎还有各种文言和白话的卦象解读。
这、这不就是用手机一键算卦吗?也太草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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