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九三(4)

“余神,你说怎么就突然只剩下我俩了?”

王达飞拿着塑料勺子,百思不得其解地搅着面前的一碗老母鸡汤。这是庄晓梦点的外卖,出门之前庄哥大手一挥留给他吃了。

“咕唔。”余矜咽下一口炸鸡,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点的外卖是疯狂星期四炸鸡汉堡套餐,附带一杯可乐两个蛋挞。

“会不会是我选的地方不好,他们不满意啊?”王达飞担忧道。

余矜立即摇头:“不会的大飞。刚才我们跟泳哥觅音姐玩桌游的时候,不是聊得很好的吗?”

“唔,可能吧。”王达飞忧伤地扶着脑袋,“我现在算是理解汪哥‘被排挤’的心态了。”他抬手,郑重地拍拍余矜肩膀,“我们以后要好好对待他,多多陪他跑团打游戏才行。”

余矜愣了一下,不知道大飞的思维怎么跳到汪求索身上了。几句想说的话拧成麻花,最后还算条理清晰地从嘴里顺出来:“其实我们俩不算参与了宜安一中的事情,所以有些事情叶何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也是为了我们好。我们对汪哥也是一样,‘排挤’他是不想让他遇到危险,也是对他好的表现啊。”

“我靠,你说的好有道理。”王达飞听了余矜的话,一秒振作起来,“果然我们异闻克星团的大家都是将心比心的好人啊!”

“……我想吐槽那个名字很久了。”

“你说‘异闻克星团’?这么超一流这么有底蕴的名字有什么好吐槽的,余神你品味不行!”

余矜这下来劲了:“你才品味不行!”

轰趴馆里,两个人像小学生一样你来我往地打起嘴仗来。

……

商圈周围,一家江南菜馆的包间里,圆桌围坐了五个人。

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饮料也喝得差不多了。坐在正中央的高觅音扫视了一圈,清了清嗓子,对其余四人说道:“我有件事情要跟大家说。”

韩明亦放下手中的纸杯,朝她点了两下头。叶何、张泳都表情认真,倾耳细听。跟韩明亦斜对着的庄晓梦也撑着脑袋,将视线投了过来。

高觅音深呼吸,正声道:“从理论上讲,我应该算是太和道泺水派的第五十八代传人。”

她话一出口,叶何与张泳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觅音,你也是破异者?”张泳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

叶何则抓住了另一个重点:“‘理论上’?”

高觅音点了下头:“是的,仅仅是‘理论上’。我的外婆是泺水派第五十六代传人,她是一名破异者。但我的母亲不是,我也不是。因为泺水派早在四五十年前,传承就断绝了。”

叶何与张泳的神色更加震惊了。韩明亦眸色沉了下来,还叹了口气。庄晓梦坐直身体,抱臂望向她。

高觅音语气平静,继续说道:“我不清楚具体的时间年份,只知道大概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外婆为了拯救一个遭‘异’的村落而牺牲了。在那之后,我的母亲就放弃了泺水派的传承,甚至在我出生后,也没有将‘异’的事情告诉我。我是小时候翻外婆的遗物时,偶然间发现她的医书手记,才知道真相的。”

韩明亦举了下手,得到高觅音的首肯后,他开口对众人道:“我补充一下。太和道五派,各派所长之法不尽相同。泺水派居东,五行属水,所擅长的,是一个‘医’字。医生的‘医’。”

“山医命相卜的‘医’。”庄晓梦冷不丁插了一句。

韩明亦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叶何问:“山医命相卜是什么?”

韩明亦解释道:“所谓山、医、命、相、卜,旧时被称作玄学五术或道家五术,相传是上古时襄助黄帝擒杀蚩尤的天书所记。五术流入民间传于后世之后,流失分散,形成了许多流派。有的擅长法术,有的精于卜筮,有的长于堪舆。

“相传玄学五术,得一术者可助明主成大业,得五术者可攀长生之阶梯。

“——不过那些都是虚的。流传后世的许多术法早就以讹传讹并非当初模样,也没有那般神奇的功能。

“但我们太和道不同。太和泺水所得之法,确是五术之一的‘医’。”

韩明亦顿了片刻,和高觅音交换了一个眼神,才继续往下说。

“医,我只听闻是以方剂、针灸、灵疗为三核心的术。但如何用在‘异’上,我就不知道了,大约是泺水派最重要的不传之秘。”

“没错。”高觅音简短地肯定道,然后又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后来我去问母亲,她告诉了我有关外婆的事情,以及‘异’的一些常识。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母亲早已放弃传承,不做破异者了,所以不打算教我其他东西。她只告诉了我一点——”高觅音短促地停顿了一下,“绝不能将自己泺水后人的身份告诉外人,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张泳震惊得嘴成了一个小小的O型,接着,他紧皱皱眉,问,“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因为我相信你和叶何。”高觅音没有任何犹豫,“至于韩明亦和庄道长,他们早就知道我的事,所以无所谓。”

张泳眸中情绪愈发深重。叶何深深吸气,消化着高觅音所说的事情。

唯有庄晓梦奇怪地问了句:“什么?我不知道你的事啊。”

“啊?”高觅音一怔。

“你怎么不知道了?”韩明亦瞪大眼睛,“你不是跟我一样,小时候就见过觅音了吗?”

“哈?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

“就十来岁的时候啊!你爸我爸都在,他们带我们去的,那次我俩不是还打架来着吗?”

“我们哪次见面没打架?”庄晓梦一脸莫名。

韩明亦被他理所当然的反问噎住了,“是,但那次是在上沪、在觅音家打架啊,你一点儿没印象了?”

“没有。不重要的事情我早都忘了。”

韩明亦彻底无语:“行,不重要!我就多余跟你解释。”

叶何看见气得摇头的韩明亦和一脸不屑的庄晓梦,感到有些无奈。他没想到韩明亦跟庄晓梦的关系能“恶劣”到这种地步,难怪每次韩明亦跟他电话聊天,提到庄晓梦时的语气都会变得一言难尽。

他想了想,对高觅音道:“可能有些冒犯了,但是觅音,我在想,你母亲所说的杀身之祸,有没有可能是说了不该说的事情而遭受的天谴?”

“不是。”高觅音笃定地摇头,接着迟疑片刻,斟词酌句道,“祸不在天,而在人心。”

“人心?”叶何不解。

高觅音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下定决心般说道:“泺水派的秘法能够治愈被‘异’影响或因‘异’而受伤的人,只要被治疗者尚有一口气在,都能转危为安,几乎到了活死人肉白骨的程度。无论是精神还是□□的损伤,只要是因‘异’造成的,泺水派都能治疗。但这种治疗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泺水治疗者的生命力。”

“生命力?”

“外婆的医书上,只有最简单、最基础的部分我能看懂——疗疾以愈,需以医者骨血为引。也就是说,泺水派门人自身的血肉,是治疗的关键和药引。”高觅音轻声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不说你们也都知道了。”

叶何内心震撼,久久不语。

张泳瞠目结舌,眉头几乎快皱成一团。半晌,他低声喃喃:“之前你在宜安一中,就是这样救我的。”

他忽地双手合十,然后揉面似的狠狠地搓了几下自己的脸,最后重重地在双颊一拍,拍出清澈的脆响。他双目微红,眉头紧蹙,像要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但你不用自责。游戏里的伤势只停留在游戏里,现实里我……”

“现实里你从一中出来之后脸白得吓人,精神头也不好!”张泳咬着牙,深深垂头,“都怪我!”

“张泳……”高觅音看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流过难辨的波光。

饭桌沉寂了一阵。

最终,韩明亦开口为这个话题画上尾声:“好了,觅音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别让大飞余矜他们等太久。”

叶何下意识接话:“对,我们回去吧。账我已经结了,大家直接走就好。”

随着两人站起身,其他三人也依次起身出门。

庄晓梦走在最前面,头也不回地朝轰趴馆的方向走去。他的行李今天下午都搬到了其中一间卧室,他在轰趴馆住一天,明天早上坐飞机回粤东。

张泳走在后面,似乎还沉浸在内疚的心情里。高觅音踌躇片刻,落后几步,与他并肩而行。

叶何跟韩明亦走在中间,心中还在反复思考着刚刚高觅音所说的话。韩明亦知道他在想事情,没有出声打扰。

离轰趴馆还剩几步路的时候,叶何忽地抬头,低声问道:“亦哥,觅音的外婆,不是因为救人而主动牺牲生命的吧?”

韩明亦默了半秒,点了下头,只说了四个字:“割肉饲虎。”

叶何明白了一切,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理解泺水派为什么会断了传承,也理解高觅音母亲的良苦用心了。

他想起在宜安一中的那三天,和觅音、泳哥一起努力的过程。

觅音她……其实并不是愿意向外界吐露内心的人,这一点和叶何很像。因此他能理解,高觅音能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们,是做了多少心理建设之后的决定。昨天在警局,她留下来等他们两人,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出生入死、坦诚相待的朋友又多了一位。

叶何回头看向高觅音。他在之前就已经很佩服她的果决、自信和清醒。

现在,又添了一份敬意。

……

“张泳,我没有因为顾及你的感受而骗你。我现在真的没事。”

张泳驻足,看向身边的高觅音。她今天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T恤短袖配牛仔裤,马尾高高地扎起,和快乐网吧那天的打扮风格不同。但无论何种打扮,无论何种环境,她的眼中自始至终都有一股宛如冷泉般的澄澈干净。

“觅音。”张泳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

“嗯?”

张泳低了低头,片刻后抬头道:“你的想法是什么?”

“什么?”

“你的母亲不愿让你接触这些事情,不教你学习外婆传下来的医术,那你呢,你自己的想法是什么?”张泳看着高觅音的眼睛,问道,“你自己想要做什么?破异者这条路,你想走吗?”

高觅音怔住了。

张泳看见她的反应,不免感到意外,接着他有些忐忑地问:“对不起……我是不是又问了你不想听到的问题?”

“不,没有。”高觅音即答,忽而垂了垂眸,露出一个浅笑,“我只是突然有点感慨。”

“感慨?感慨什么?”

“感慨这个问题,我从没在我妈妈的口中听到过。”高觅音声音越说越轻,“她从来没问过我的想法。”

“诶?”

张泳一愣。而说完最后一句话的高觅音已经抬步前进,跟上了前方的韩明亦和叶何,走进了轰趴馆里。

张泳定立原地,默然片刻,也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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