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兰汀,一名本该死去的异闻魔女,现在却在莫伏崚大陆上一条不知名的风.情街里做着餐饮店的工作。
小店附近都是爱情旅馆。
各种各样的,总之花样很多,多数情况下店里生意都不错。
老板是一对夫妻,一个在柜台里卖酒,一个在后厨颠勺,还招了一个服.务员负责上菜和清洁,忙得跟陀螺一样。
当然,那个人就是我。
一周只有一天单休日,基本上是从早干到晚,报酬是两枚银币。
我是个社会底层的魔女,目前来讲,应该就是为了这两枚银币而活着的。
手上竹编的扫帚非常难用。
来来回回清理了五遍,我才把上一轮食客留下的黏着油污打扫干净。
而新进来的人,喝着发酵过的橘子酒,在一堆食物的臭气里高谈阔论。
“异闻魔女在四个大陆上传承邪神的旨意有不同的方式,最显而易见的,当属现在如日中天的魔女教团。”
“你是说加入就发细粮的『深渊』教会?”
“不然还有那个组织这样财大气粗?指望骑士公会吗?那帮人为了省一枚银币,都敢把魔兽拉到城镇里来!”
扫帚扫到灰发男人的脚旁,他用污浊的蓝眼看了看我,很是粗鲁地翘起二郎腿,换了一个落点搁脚。
我抿了抿嘴,觉得很烦,但还是为了那两枚银币继续干活。
“是挺可怕的,不过比起来魔兽,肯定还是会诅咒的魔女更恐怖一点吧?”
“这有什么?反正也没人见过,虽然名声打得挺响亮,但说不定就是个幌子。”
“而且,据我所知,深渊教会的人都是一些异教徒,剖心割肺的,你要真不怕死,就去加入试试吧,不过可没有光明骑士能保护你。”
酒客们谈论的东西都是一些乡野传闻,估计他们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黑面包咬在嘴里嘎吱作响,蘸着由各种作物混合廉价肉煮成的酱料,倒也不算难入口。
这是这里最便宜的食物,只需要两个铜币,自然也是最常见的。只不过我的视线一直关注着角落里的一个人。
他披着一个很大的斗篷,黄..色的头发束在洋红色的头巾之下。他的面前也是一碟碎肉蜜酱配黑面包,不过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桌子上没有其他人标配的橘子酒。
我一直很不喜欢这个酒的味道。
酸,但是辛辣,是老板娘个人酿的,在这条风..情街上广受欢迎。
所以我才觉得这个男人奇怪。
不过对方来这里的频率并不高,应该不是长居这里的人,倒像是时不时光顾隔壁旅馆的旅客。
活到现在,我已经见过很多人了,但还是忍不住去在意这个看上去似乎平平无奇的男人。
他为什么不喝酒呢?为什么要来这个小店呢?为什么在我给他上菜的时候也不去看我呢?
我现在的脸是经过魔力伪装的,上面有星星点点的雀斑,皮肤蜡黄,但旅店老板娘给我的评价是“还算看得过去,应该不愁没有男人追”。
所以一开始我以为他也是像其他人一样,想拉我到隔壁睡觉的那种人。我应付这类人已经很熟练了,基本上可以保证对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但这个男人始终都没有露出马脚,搞得脑补过多的我有点不上不下的。
而且,以魔女的观点而言,我觉得他是有点不同寻常的。个子够高,身体够壮,还没有话。就算是其他男人想找他搭话,也是一水地拒绝过去。
这就导致他这个人在这里,是没有朋友的。明明也算是常客,但却是个闷葫芦,除了我,可能不会有其他人再去在意他了。他在这一个公开的吹水社交场合,确实非常独树一帜。
而我很在意他,应该说是超级在意他。
之前他送了我一把黄.色的小伞,不过那天太阳非常好,晒得我皮肤很痛。但我下班的时候还是下雨了,要不是他,我会被淋成落汤鸡。
伞我一直都没有还回去,因为我非常纠结——在风俗街里送别人一把伞,这是什么意思?
我好像多想了,又好像没有多想,因为和其他人相比,他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我又拿拖把拖了两遍地,经过他背后的时候,他并没有回头看我。而男人们的话题几经周折又回到了魔女身上。
“异闻魔女,说是能复生死人,召唤邪神,喝活人的血,把魔兽养成宠物,吓人得很!”
说话的是村里的铁匠,里梅·史蒂文斯。二十七八的年纪,还没有讨到媳妇,脸色微微有些红,显然是开始醉了。
“听说要是落入魔女手中的话,就必须遵守她们的规则!『黄昏』魔女不能在夜里活动,只要天黑下来,你就得在棺材里待着,用自己的血供给邪神。『烈焰』魔女更加暴力,要你每天接受火焰的炙烤,承受得住,当她的小狗,承受不住,当她小狗的食物……”
“那这样谁还敢成为她们的眷属?”
“所以说都是骗人的啊,要是魔女能不老不死,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的话,现在哪里还有三大帝国什么事。”
里梅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喝了个痛快,橘子酒我是一扎一扎上的,他们和很多人一样,这个时候就会紧盯着我的眼睛,然后视线飘飘忽忽地往下走。
不过我已经能免疫了,上完酒就去干别的活,干我这一行的,最忌讳招惹上客人。
“也是,魔女都很漂亮,真的存在的话,就算有规则限制,拜倒在她们石榴裙下的男人也不会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一伙人哈哈大笑。
我很想告诉他们魔女的传说是真的,我们真的会诅咒,真的可以长生不老,也真的供奉着深渊邪神。
只是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是没有资格说这话的。
我是一个没有眷属也没有神衹的打工魔女,非要说我有什么信仰的话,应该是信仰财富之神吧。
当然也不会有财富之神眷顾我。
就像我说了自己的身份也不会有人相信一样。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男人很快就走了。
而我一直工作到深夜。
身体可以永远保持着当年二十一岁的状态,青春活力,但精神非常疲累。
我抱着一堆餐余黑面包,回到不远处的旅店。隔壁的奏乐热火朝天,他们玩了两轮,我也吃了两轮。
毕竟性.欲和食欲总得满足一样。
而我今天也觉得勉勉强强。
洗漱完躺倒在硬床上的时候,我还想着今天下午见到的那个男人。
他是什么滋味呢?
魔女不知道,但魔女想睡觉。
魔女睡着了,但魔女睡得并不安稳。
身体痛,头脑里模糊的画面不断闪回,形成某种骇人的铺陈。
清晨时分,我是被自己挣扎求生的记忆吓醒的。
摇摇晃晃的木床被我一脚踢散,不幸磕到尾巴骨,除了我的身体,倒下的木床同样也在深夜里发出非常巨大的声音。
连绵不绝的痛意让我的意识逐渐清醒,隔壁生气地拍着墙壁,震得我屋里的桌子都一颤一颤的。我能听到周围有人应和着,不断发出辱骂的声音。
奥,原来是扰了小情侣们的好梦。
又在月亮还没下班的清早被自己蠢到,我感觉有些忧伤,但这来之不易的忧伤很快又消散了。
因为我的记忆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事。
“兰汀,你该死。”
不知道是第几次做这个感同身受的梦,衣服黏腻着微微干涸的血液,萧瑟的雪花融在伤口里,最后一起浓稠地聚集在皮肤表面。有人钳着我的臂膀,将某样冰凉的东西均匀地覆盖在我身体的表面。
下一步就是要烧死我了吧?
这东西裹在身上有点像狗皮膏药揭不下来的感觉。
讨厌讨厌真讨厌。
为了停止自己越来越丧气的想法,我直接给自己放了一缸冷水,将身体完全泡在里面下沉,规律的呼吸吐出一连串的泡泡。
我可以憋死自己,也可以冻死自己,但这些都是我的想象,最终我还得挣扎着拯救自己。
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四下静谧,只有风吹折枝的声音。
为了改变自己对于生活的摆烂态度,新的一周里,我为自己找了一份新的工作。
生锈的窗台旁边是提前准备好的膏药,药材铺店面的状况实在是窘迫,好在新老板是一个又瘦又小的老人,对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是能识字就行。
原来帮忙看管药材铺的人是老人的孙子,终于攒够五枚金币去莫伏崚大陆的帝国首都兰弗霖求学深造,老人再不舍,也不会耽误自家孩子的前程。
只不过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很大,因为我的薪资,从两个银币下降到了一个银币外加十个铜币。
重点的是还没有餐余面包拿,吃饭的话得自己掏钱。
这件事我光是想想就心痛。
因为是死工资,要想拿到更多钱的话,就得多卖药材,从中收取提成。别看这个铺子小,竟然也是全帝国连锁的,三大帝国的各个基层地区都有“威廉药材铺”的分布。
之前我还奇怪呢,老板叫琼,也不叫威廉啊,不过干了一周之后我就很明白了。
不光是药材铺,隔壁的肉铺,隔壁的隔壁的裁缝铺,再隔壁的隔壁的武器铺,都是“威廉”家的家族产业。
小买卖大多都是赔本的,不过好在有“威廉”的支持,只要挂上“威廉”的名,每个季度往上交一份规划报告,至少还能吃个低保,收取非常公正的提成保证你的小生意一时半会还能掀开锅。这相当于是生存下来的大生意照顾默默无闻的小生意,不过也不排除“威廉”家赔本的可能。因为在这条风..情街上,除了爱情旅馆,我还没看到什么大生意。
而爱情旅馆是不挂“威廉”的名的。
嗯,挺有道理,毕竟是情..色行业,挂一个大咧咧的真人名字确实很社死。
不过能安稳这么多人的生活,我觉得“威廉”真是个大好人。
当然这样的好处我是吃不到的。
因为一周过去了,药材铺的生意惨淡,我的工资还是那一枚银币和已经吃光了的十枚铜币。
就着特价的临期黑面包和凉水一起吨吨吨完毕,坐吃山空,吃还不敢吃好的,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我得再去找个兼职。
这里算是莫伏崚大陆的边缘地区。
本来我生活的青花镇就已经很边缘了,风..情街位于莫伏崚帝国的三不管地带,自由程度很高,这也是我放心住在这里的原因。这里可不敢搞什么人口普查的那一套,因为一查一个准,全是铁窗泪,我就是看中了这里背后有神秘势力庇护,公家铁饭碗的管束很少,才敢在附近活动的。
我接了青花镇冒险家协会的委托。
“亲爱的兰汀小姐,您的任务地点在北山后面,请您一定要认真仔细确认,万万不能小看这里潜在的危险!”
前台小姐总是很热情,事无巨细地为我解释可能会遇到的后果。
“魔兽在林子里留下了踪迹,但要前往北山后的伯爵府,就必须要穿过这片林子。您只是一个妹子,这样的任务交给其他人比较好。”
我也不想去,但我真的是太穷了。
只要完成这份委托,我就能获得五枚银币,足够我再摆烂一阵子。
前台小姐的眼神依然担忧,但我只是摆了摆手。
“登记一下吧,五级赏金猎人,兰汀。”
除了魔女,我也是有其他名号的,不过是最低级的那一种,也难怪前台小姐会忧虑。
冒险家协会和骑士团,教团等组织一样,都有非常严明的等级制度。从最低级的赏金猎人,到最高级的狩魔人,这里面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了,我只要当好镖师,安全把东西送到就算完成了任务,收货的对方会给我五个银币。
往北山上去的路可以说是空无一人,我换了一身黑衣服,这样沾到血不会很显眼。
包裹不大,是一个圆球状的物体。我没有什么好奇心,就把它塞进我自己缝制的背包里。
针脚不是一般的丑,而是特别丑。不过我已经看习惯了,再丑也是我兰汀的东西。
我没着急往北山后面的路走,到了能看到林子,但是还有一段距离的驿站歇脚。
说是驿站,其实就是一个破三层小楼。也没有人在管理,这个地方似乎是某所学校已经荒废的校舍,身后就是荒山,干干净净的,也破破烂烂的,想到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我对这里十分满意。
一楼进门的地方有一面全身镜,原本是给学生整理仪容仪表的地方,现在没有人经常打理,全身镜的镜面已经蒙了一层尘土。
镜子里的女人长发到腰,即便不太打理,也是一个背影杀手。眼睛不是太常见的颜色,一只棕瞳,颜色极浅,一只黑瞳,颜色极深,眼角是红的,像是被滴上了一滴鲜艳的血,红的妖冶。
而我对外只宣称这是眼睛受的伤。
我对着镜子尝试练习露出友好的微笑,但怎么看怎么奇怪,像是小说里的恶毒女配,怎么也学不出民间流传的圣女怜悯苍生的样子。
嗯,看来柔忍路线不适合我。
我感到有些扎心,拨了拨刘海遮住眼角,飞快地观察好地形,找到最不起眼也最封闭的一间屋子,关上门开始准备咒语。
我用一把很钝的刀割破了自己的掌心,红色的血液掉到地上,泛起诡异的蓝光。
这可能是唯一可以证明我是魔女的事了,因为没有眷属,从准备咒语到召唤力量,全都得我一个人完成。
而我的体质实在一般,在普通人里也是中等偏下的程度,倒不是说我懒,只是忙于糊口,确实没有闲情锻炼身体。
身上被魔气侵蚀的疤痕严严实实遮在衣服里,我一般是以三个月为期限,觉得身体实在是快要承受不住了,才准备更..新自己身体的事。
其他魔女招揽眷属也是这样的作用,只不过我没什么能给别人的,咬咬牙,这样以命换命的事自己也能做。
我不用麻烦其他人。
因为。
我是『虚无』魔女啊——
“沉默又伟大的神祗啊,向你致以我崇高的敬意。请您赐予我恩典,赋予我新的生命,您至慈至爱的慷慨会指引我心中的明路,同样我也会宽恕世界的罪恶……”
我总是捡好听的话向不知名的神说,我不是神弃之人,从每次都能成功完成力量召唤活动就能看出来。
只不过每次付出的代价不同,帮助我的神可能是正位,也可能是邪位。后者而言,需要承受的伤痛的多。
总之,我是用我的『虚无』更..新我的力量,从这个方面上看,我也很难被真正意义上杀死,这也是我百年之前成功脱离教团的原因。
自地面法阵上产生的血腥咒文笼罩了我的身体。
先是断了一根骨头,大概是肩膀上的。
后来我的脊椎没有了感觉,身体也缓缓倒了下去。
我的手臂和我的身体分离,升腾的血雾糊了我一脸。
血流得好快,我很快就感觉眼前一黑,但还是忍着痛检查地面上的咒法。
我不想再犯之前犯过的混乱咒法的失误,因为那次之后,我顶着四只胳膊一条腿生活了三个月,触手怪的感觉养成了,之后想再改都很困难。
现在我时不时都会幻想出幻肢帮我进行工作,全然不可取,我得吸取这个教训。
我是一名流浪的魔女。
孤独又悲惨。
就算我真的死了,应该也不会影响任何东西吧?我昏过去之前是这个想法。
但其实我大错特错。
……
他是一个细心的男人,我早该发现了。身上披着那件可以包裹三个我的斗篷,我在纠结该怎么佯装自然地醒来,并用合理的借口解释自己浑身是血的情况。
对方应该是把我移动到了一辆手推车上,除了斗篷,还用自己的外衣把我掖了个严严实实,让我一会儿感觉自己是一个摇篮里的宝宝,一会儿感觉自己是一种珍贵的货物,总之这种感受是挺奇怪的。
我又享受了一会儿。
十分钟后。
我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路中间以缓慢进度恐怖伸展节支的巨型魔兽陷入了沉思。
一只二级魔兽。
大概得匹配一名二级狩魔人才能解决。
他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林子里有这样的魔物。
这下我肯定了他绝对不是赏金猎人,因为每个去过冒险家协会的人都会知道,北山后面的林子里存在魔兽。
我想现在醒来的话,时机也不够凑巧。
我们发展不出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更多的可能是成为魔兽的腹中物。
但他为什么不害怕呢?这样一想,他在我心里更奇怪了。
“喂,大块头,一会儿你要是跑不掉,就把我扔出去。”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第一句话。
然后我跳上了他的肩头。
虎躯一震?是可以用这个词语来形容的吧?总之他僵硬得脖子都转不过来,都不会转头看看我的脸色。
我当然是面如菜色。
这次咒法虽然没出岔子,但看来是我召唤的这个神不够强大,除了更..新掉身体里魔气带来的疾病,其他一点强大的力量都没带给我。
我有点气,这个神可是交换了我一只手臂的。
感觉这次是我亏了,但我也没什么办法。
鼻子底下的微卷黄发有一种我形容不出来的味道,我不确定,又靠近嗅了嗅。好家伙,这下他更僵硬了,我拍着他的肩膀提醒他跑,他都不跑。
最后还是我从背包里抽出来我的钝刀丢进了魔兽血腥的嘴..巴里,他才反应过来,双手托住我不太好描述的部..位,以非常迅捷的速度带着我往林子的边缘跑。
他其实挺上道的,就是运气不怎么好。
又一只魔兽挡在了我们前进的路上,后头更大一点的魔兽也追上来了,我估摸着他该把我扔掉了,就在心里盘算着留下哪块身体比较好复生一点。
但现实的情况是:
魔兽周边的污..秽不断扩大,魔气中轴形成断层的漩涡。但我抱着的人没有后退,也没有放我下来的意思,而是转过头来对我说——
“闭眼。”
我看到他的眼睛是蓝色的,而且是很澄澈的那种蓝。
太漂亮了。
那一瞬间我只有这一个想法。
然后我很听话地闭上眼睛,但我能听到所有的声音。他应该是有武器的,只是我一直没有注意,有东西撞了上来,应该就是那只大一点的魔兽,然后皮肉被掀翻的声音十分刺耳,我听到了魔兽的惨叫声。
他下手的动作绝对是十分凌厉的,我的小腿上沾上滚烫的血,但除了他温暖的皮肤的触碰,没有尖牙穿透我的身体,这点让我很欣喜,这代表我接下来三个月还能活蹦乱跳,而不是当一块也许活着也许死去的肉。
他的肌肉绷得很紧,趴在后背上的我都能感受到这结实的强度,我再次肯定了他不是普通人。
我的身上沾了我和魔兽的血,他的身上流了汗,混杂在一起虽然不太好闻,但我很能接受,还有点高兴。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是有点喜欢他的。
等到被他放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但我绝对不会承认。
“你没事吧?”
声音很低沉,很好听。他有三十岁吗?应该没有吧?身体很漂亮,也很年轻。
“我没事,你真的好厉害!”
我伸手去够他的脸,他下意识地往后躲,所以我没有得手。
“脸上,这里,有血。”
我指了指自己的脸,看着他白得有些不正常的脸色,觉得有些担心。不过他马上就用手背抹掉了,也没表现出什么受伤的样子。
然后我们之间就没有话了。
没错,他不再说话了!变成哑巴了!
竟然是这样石头一般的性格!
不论我问什么,都是点头加摇头的模式,我有点不甘心,靠过去,他就离我一步远,再靠,再离,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这让身为魔女的我有些丧失自信心。
“你为什么要救我呀?”没有回答。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啊?”他指了指前面。
此时我们已经穿过林子,来到了被修建得富丽堂皇的石头路上。因为是通往伯爵府,所以有这样的排面我不奇怪,只不过我奇怪的是他指的是伯爵府更北面的方向,那里有什么?我从来没有去过,更没有听过伯爵府后面还有其他地方。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没有受伤。”
他的眼神带有怀疑,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掀开衣袖露出白净的胳膊向他展示我新生的身体,谁知道他离得更远了。
路过伯爵府,我拿着包裹去交差,这里阴森森的,不过管家面善,没有为难我,把五个银币给我,他就一直在我身后看着,臭臭的脸色似乎对于我“冒着生命危险来伯爵府就为了五个银币”而感到不满。
我挺高兴的,一路上虽然有波折,但我们都没有受伤,重要的是我和他的关系更进一步了,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
“这样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以以身相许。”
然后我绝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类似“害怕”的神色。
拳头硬了。
之后他没让我再跟着,我在伯爵府前面的花.园里等了他一下午,也不知道他去伯爵府后面干了什么。
我想摘两朵花送给他,但这是伯爵府的地盘,听说这位从不露面的伯爵也是挺凶残的,我有贼心没贼胆,觉得自己心意到了就好,路上摘两根狗尾巴草送给他也一样。
只是我最后什么都没有送出去。因为他什么都不要,甚至银币也不要。
要是我的话,别人给我银币我绝对就乐呵呵地收着了,这人竟然不要,我不能理解他。
我们回到了青花镇,他似乎是不知道我已经换了工作的事,我想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和他深入交流一下,但他把我扔到风俗街,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好后悔自己的矜持,因为我还没有问出他的名字。
后来大概有两个月,我没有再见过他。问之前饭店里的老板娘,也说他这两个月都没有来。
我想,他可能是被我吓跑了。
不过我也没有失恋很久,因为我还要继续生活。
好多好多年了,我都是自己一个人这样过来的,这应该是我最擅长的事了吧?
毫无诉求地活着。
苍白,
无力,
终归于虚无。
我是被虚无诅咒的魔女。
有几次我想把那把伞扔掉,因为它让我伤心了,但我始终没有扔,用觉得自己还在期待着什么。
就像是今天,只是毛毛小雨,我都把这破伞带上了。
不过故事都是骗人的,再等多少个雨天,也不会有白马王子来拯救你。
我想我应该放弃了。
我继续做着药材铺的工作,这周运气不错,有陌生的赏金猎人上我这儿进药。他们似乎是一个团队,从南方过来的,说话的口音也和青花镇的人不一样。
“可爱的小姐,最近不太平,我提醒你要小心,魔兽肆虐,已经是会出现在城镇上的程度了,如果不是行人多的时候,我劝你还是回家待着比较好。”
我也想回家待着,可是我也得有家啊。
把爱情旅馆当作家吗?那我会被所有人笑话的吧。
我只是点头答应,心里默默自闭,能把日子过得像我这么惨的魔女,估计这世界上也只有我一个吧?
才下午四点,路上的行人明显少了。估计就是魔兽的原因,我打算六点下班,趁天还不黑,再去饭店里搓一顿,改善改善伙食,因为我觉得最近自己瘦了。
只是我这么简单的想法都无法实现,看着正对着我的街头里缓慢移动的魔兽,我脑子里全都是“快让这个世界毁灭吧”。
“骑士团现在都自顾不暇,建议你不要听从官方的建议,等着光明骑士来救你,遇事不决赶紧跑。”
确实,现在还不跑,我就该出现在魔兽的肚子里了。
“可惜现在的力量不足以支撑我的咒法,不然这种小喽啰,再来十个我也不怕。”
不过我也只能嘴炮一下了,现在这副身体对上魔兽,多看它一眼都是对我自己的不尊敬。
我现在很希望下次可以碰上一个强大的神,多付出点代价也无所谓,至少得改变自己现在抱头鼠窜的现状。
我熟练地从旁边的洋房翻到街对面,一眼就望到了风..情店的热气蒸腾。
“哇好久不见啊小兰汀,今天看上去同样的干劲满满呢!”
店老板是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性,名字叫查尔斯,眼睛十分有神,很会和客人唠嗑,有一个男孩在附近的光明圣殿上学。
店里的光线是暖色调,招牌的图案是一只可爱的精灵,冲你电眼一闪,很容易就能吸引到意志不坚定的客人。
“今天不太好呢,街后面出现了魔兽,我现在正在逃跑。”
我和店老板还算是有点交情的,全是招揽和招揽不成功的关系吧,等到我真的走投无路,再去挑战这份工作,不过现在重要的是,我们都得先活下来。
查尔斯果然变了脸色,拉着我的手走进风..情店,指挥着所有姑娘前往地窖。
这动作快得也是没谁了,像是演练了千万遍一样,活该他活下来。
我靠着完全封闭的地窖里的桌椅时,耳朵里属于魔兽的尖锐的叫声不断,也有其他人类凄凄厉厉的声音,估计已经遇难了。
大家的面色都很沉重,毫无疑问,今天是接待不到客人了,有年轻的姑娘小声缀泣着,过了半个小时外面打斗的声音才停下来,有恶臭的血流到地窖里。
空气沉闷极了,但我也习以为常。
我是见过很多这种被魔兽血洗的场面的。可能是因为我活了太久的原因,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只是为那些努力生活的人感到可惜。
一只二级魔兽的心智到底比不上诡计多端的人类,而骑士团又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我出去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炸.药的味道,方才我翻过来的洋房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了,儿童房被直接炸开,各种小玩具掉到周围,如果没有发生这种事,这应该会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路上有人在抱头痛哭。
我对于这样的情绪很敏..感,因为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只需要一瞬间绝望愤恨的想法,死亡并不是遥不可及。
我曾经是清醒强大的魔女,有过这样悠久痛苦经验,但现在只能尊重,却不能感同身受。这是『虚无』的魔咒——
无端的痛苦,玩弄没有真实的感情。
你越痛苦,我就可以变得越强大。
我的这种能力也许是一种惩罚,越使用越是无法感受到真感情。爱人者难爱人,即使逃离了过去的灾难,这种迷茫也时常占据我的内心。
“还想这些干什么呢?不早就被自己全盘否定掉了吗?兰汀,你记住,你救不了所有人,这是他们自己的命数。”
我这样告诫自己。
我强..迫着自己相信,
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很好。
好个屁。
“那么浓的魔气残留,你跟我说是误报?单纯的一只二级,需要我们小队来处理吗?”
“就是,我们从兰弗霖连夜赶过来,都没有赶上惊□□莓的首发售卖……”
我的五感很好,听力也不例外,几十步之外在争论的人应该都是光明骑士,从对话的内容来看,估计一直点头哈腰的那个人已经满头大汗了。
我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眸观察为首的那个人。
极高的身量,在人群中非常出挑。
如雪一样洁白圣洁的发丝服帖地垂在耳廓,被纱带挡下的一双眼睛也是无需质疑的美丽,他的唇色淡淡的,唇形很好看,是一个花美男式的骑士。
但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极其危险。
“爱德华子爵,我饿了。”
说话的是杰弗里·豪尔,棕色的头发十分不羁地在风中凌乱,生理性的困乏和饥饿让他的神色怏怏的,对比旁边的爱德华·温加德就十分明显。
两个人一前一后推开风俗店的门,让我帮忙整理店面的动作一顿。
“对不起,小店今天不营业。”
查尔斯确定自己已经摆出了最友善也最谄媚的笑容,但一把反着寒光的长剑插到了我正在擦拭污血的桌子上,对方的话更加强词夺理:
“服侍光明骑士,是平民的义务,这条律法应该不用我解释吧?”杰弗里坐到椅子上冲我身后的姑娘招手,我只感到一阵恶寒。
“算了,先给我们准备点东西吃吧,你下去,看着你扫兴。”查尔斯跌跌撞撞地跑到后面,给我使了一个眼色,希望我能保护好这些无辜的姑娘们。
爱德华坐到杰弗里的对面,即使我已经努力擦干净了桌子,他还是没有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手指头在上面有规律地点着,一副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而我很清楚这是什么,作为一名魔女,最熟悉也是最痛恨的器具——魔女的灵骨,也是针对魔女的束缚。
我心里想了无数个可能,但眼前的两个人显然是没有认出我的身份。
查尔斯把自己所有好货都交出来了,甚至还有一金币一瓶的波本酒。
相比于杰弗里的狼吞虎咽,爱德华的吃相就十分有观赏性。刀叉在他手里很有力量感,没几下就解决了菜品。
我不停地上菜,手脚麻利。
强..迫自己压抑五感,试图消除灵骨对于我的影响,但视线还是忍不住放到这里的最强者身上。
“爱德华子爵,你有点奇怪唉,为什么一直盯着服..务员小姐看呢?你应该不是会在风俗店里放纵的那种人吧。”
杰弗里拍拍肚皮,满意地起身离开,而爱德华竟然没有跟上,而是长腿迈两步到了我旁边。
好、好近!
我心中警铃大作,是看出我身上的伪装了吗?可灵骨分明没有反应。
男人纱带下的目光好像实质的东西一样从头看到尾,空气也像是凝滞了。
“你还挺聪明的。”
落下这句话,爱德华拂袖离去,我有些疑惑,这个人应该不止眼前的实力才对,是灵骨的原因吗?
子爵?
那他是哪个家族的?
我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所以这口气一直顺不下去。回到旅馆的后半夜也过得乱糟糟的。
不知为何,我又想到了伯爵府,想到了去伯爵府后面的他,未免就有些担心。
和魔女有过牵扯的势力盘根错杂,我的记忆也不是百科全书,今天一个子爵,明天一个伯爵,后天谁知道还会有什么东西。
我不想变得被动。
半夜睡不着,小伞被我翻来覆去地看,好在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标记。
我一直纠结的事也有了答案。
“兰汀,你真的要走?”旅店老板娘虽然日常嫌弃我,但真到了最后也有些不舍。
“没错,而且今天下雨了,是我期待的好日子。”
我的回答有些让她摸不清头脑,下雨了路会很不好走,这算什么好日子呢?
我的东西不多,最重要的应该就是那把伞了。今天难得破费一把,不想伞用太久,就叫了一辆马车送我到北山脚下。
不过这要了我一枚银币。
我在心里暗骂车夫奸商。
这次过林子没遇到魔兽,除了黏糊糊的泥巴,我一路都很顺利。
伯爵府还是过去阴森宏大的模样,不过我的目标不是这里,而是这之后的地方。
又走了很久后,我的面前是一座古堡。
虽然比不上伯爵府,但同样是诡秘沉闷的感觉。
我先是敲了敲门,没人应。
等了一会儿又敲,还是没人应。
所以是不欢迎我吗?
但我很执着,不停地敲门。我可以肯定这里是有人住的,即便古堡的大门紧闭,我能感受到活的生物的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天已经黑了。
终于是受不了我的骚扰,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在旁边的石板上清理好自己脚下的泥巴,穿过古堡前面杂草丛生的花..园,进入门厅。
这里一片黑暗,空气中甚至隐隐还有几分血腥气。
不过我一点都不害怕,而是大喊道:
“你好,我来还你的雨伞!”
黄..色的晴雨伞被我抖了抖,我能感受到黑暗里落在身上的视线。
“对了,我叫兰汀,你这里还需要一个能干的女仆吗?”
对方没有立刻答话,我好奇地向前走了走,听到了重物被碰倒的声音。
沉重的呼吸声被我捕捉到,我又闻到了那股吸引我的气味。
古堡庞大又诡秘,一时间会分不清这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不过看着眼前的黑暗,我想,我是来对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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