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竟然还会有产生身份危机的这一天。
这位管家名为巴里·普尔曼,做事一丝不苟,同样也非常难缠。他经过醒来的威廉的首肯之后,就抢占了我的大部分工作。
回古堡的路上,我想过的一切设想都被这个多出来的“管家”打碎了,并且我对于他异样的热情有些难以招架。
“兰汀小姐,这里似乎缺少一些花束,需要我向花店订购吗?”
什么花束,威廉从来都不需要这些。
“兰汀小姐,厨房里的肉类种类似乎有点少,我接下来会分类添加一些更加营养丰富的兽肉。”
少什么少,我和威廉吃的一直是这些东西。
“伯爵大人,您的钥匙可以交给我保管,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您。”
而他对于威廉就是很奇怪的称呼。
威廉的话就是他的行为准则,并且关于威廉的事,他处理的办法都极具有排他性,好像我是这里多余的人。
总之巴里是一个不速之客。
祷告室和会客厅被他打扫出来了,我大意了,因为可能只是一个早上的时间,他就抢占了所有的功劳。
我怀疑他在专业学校进修过,因为巴里实在是把家务事安排得太好了。祷告室的碎玻璃被清理得一干二净,还换上了漂漂亮亮的彩石琉璃,一看就造价不菲。
古堡完完全全变了一副样貌,我本来以为威廉不会喜欢,但威廉竟然还问我需不需要巴里帮我更换我房间里的用品。
原来他也是需要一名管家的啊,或者是因为原来的管家病逝,才需要巴里过来接替。
我尽量去适应多一个人的存在,但效果并不好。因为最近威廉的身体像是大病初愈了一般,还需要人照顾,我是异性,在各个方面多有不便,这时候巴里的作用就比我重要了。
他能帮威廉换药,甚至还能帮威廉擦背,我就不能明晃晃地这样做。
“伯爵大人,这个药剂需要怎么服用?”
“给我就行。”
药剂是我拿回来的,只是给威廉递个药的事情,我还是能做得到的。
但巴里下一秒说出的话,让我有些难以应付。
“是吗?”
“虽然你是特殊的客人,不过我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你?因为你似乎有些眼熟。”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去看巴里。他不是普通人,更不是普通的管家,这点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了,他身上的魔力很旺盛,也就是说,他的魔力天赋很强。
“不用在意,他和你不一样,只是是被分派过来的人,不会一直在这里。”
威廉的话好像有些言不由衷的意味,也是,他现在的身体情况确实需要护卫的人,不过也很好地安慰到了我。
“我是因为好奇。”
“毕竟能违逆温加德的法则,她值得所有人高看一眼。”
不知道巴里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竟然知道关于我的事。我对于他的身份背景感到有些好奇,普尔曼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我在想哪一个世家可以培养出这样面面俱到的一个人。
但他几天来忠实的行为都表示他属于查蒂永公馆,这倒是值得人深思。
没有人会光顾查蒂永公馆。
但有人给威廉寄了信,上面表示需要威廉先生去一趟。
之前我并不知道威廉靠什么维生,但跟着信件一起来的一箱金币,解开了我的疑虑。
“似乎是很急迫的事,伯爵大人,我去处理吧。”
威廉没拒绝,但他也同样带上了我。
经过断桥,到处都是被焚烧的痕迹。
古树上“恶灵退散”的符箓画得很难看,一个骷髅头的牌子立在正对着古树的路旁边,表示这里极其危险。
混合材质的路障就在眼前,像是才设立不久的样子。
巴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脚踹开特殊保护的围栏,力道之大让里面木制的内芯都产生了裂痕,只靠外圈的合金堪堪支撑。
面前的画面不太美丽,地上碎掉的符纸歪曲地覆在了一堆断臂残肢上,血也流淌至干涸,遵循着某种古怪的运作方式形成复杂的纹样。
有着克苏鲁外观疯狂掉san值的魔兽盘踞在地上,并且它一直延伸到古树上的触手不停蠕动。魔兽转过了头,从面首中央张开了一个大洞,密密麻麻的牙齿相互碰撞嗤嗤作响。
“是只一级的魔兽啊。”
威廉站在巴里旁边,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巴里摘下自己的白手套,默默地叹了口气,摆出标准战斗的姿势。
红色的火焰从巴里的掌中升起,他也是拥有特殊能力的魔导师。
不过有这样的才能,只当一个管家未免有些屈才。
但我感知到的麻烦不是眼前的这只魔兽,而是被魔兽吞下,马上就要被消化的人类。
黑色的触手对我摆出攻击的态度,膨胀到巨大的程度,几乎占据了整棵古树。
我感受了一下魔气的流动,属于人类的气息被魔兽藏匿到身体的最深处。
有些麻烦啊。
地上残留的身体组织属于人类,我见惯了这样的把戏。
魔兽的类型千奇百怪,不过大致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种直接吸收人类的血肉强大自身,另一种在意志层面消磨猎物的精神,魔气会逐渐深入肺腑。这也是赭魔病的一大病因,并且往往比前一种更难处理。
赭魔病对于圣殿来说都是会放弃的类型,即便能把人救回来,他之后的生活也不会顺遂。
迷失自我也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而面前盘踞在古树上的这只魔兽,用具象化的假象在意识层面告诉被吞噬者自己自己死亡的信息,方便进一步深化魔气入侵的程度。
要说这样的魔兽很聪明吗?其实也不一定。
它们对于魔女来说只是魔气的载体,不像狡猾的人类那样成规模成组织,不会变通,只算是嗜血的怪兽。
对付它们反而是最简单也最容易理解的事。
黑烟四起,巴里火焰的威力几乎湮灭了这里的一切,但在我的视野中央,是一个淡紫色的圆圈。
里面的人鼓着掌,嘴角虽然流着血,但魔力对其的影响并不剧烈。
魔兽从古树上溜下来,“钻进”了他的身体,从我这个视角来看,就像是融为一体了一样。
巴里的魔力作用微弱。
我想我已经差不多有七八百年没见过这番景象了。
不借助外物作用,这是隔绝魔力的诫断法。
“被发现了啊,你们就是狩魔人?”
魔兽的气息逐渐强大,可面前的人确确实实地拥有着人类的身体。白色的长发遮盖住他的身体,他缺少了一只眼睛,只能用另一只浸满了鲜血的吊眼看人。
周围热气蒸腾的,应该是他异常的体温造成的。
的确是不得了的事情啊,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堕魔,这就是你的选择吗?”巴里冷笑着,手上的动作更加狠厉。
威廉护着我,斗篷盖住了我的身体,没有让我被这层层叠叠的火焰与魔气波及,他的身体恢复了冰冷的状态,气息也大不如从前,我想这应该是我保护他的好时候。
“这就是我的〈义〉,也是你们这些正派人的背信弃义。”
我不是文盲,积累的学识算得上渊博,但从个人的观点而言,我觉得这个人的形容没有问题。
没有永恒的二分法,就像没有绝对正义的标准法则一样。
人们崇尚魔力,却对同样拥有“魔力”形容词后缀的魔女和魔兽嗤之以鼻。
不是很有意思的吗?
对于强者来说什么都算不上的事情,却是他们翘首以盼的。
压制性的力量。
现在有人却为了这种事选择与魔女或者魔兽血脉相连。
会很痛苦吧?还是说痛苦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我看到白发人流着血泪,却依旧平静地说:
“对付你们这种人,最需要的不是力量,而是束缚。”
一个金色的球体。
和我之前见过两次的黑球很类似,但魔力更加充沛。这种程度的话,就算不是低序列的魔女也会感到为难,因为我也感到有些为难,这应该不是民间可以流动的东西。
人类和魔兽同流合污,这样的话确实会给工作增加难度。
巴里的脸色瞬间冷下来,威廉也抽出了他的刀。
魔力确实被束缚住了。
巴里和我,无一例外。我确实被长久的岁月削弱了很多,这点我不否认,但我惊讶的是,威廉竟然在没有魔力的情况,托着我的身子,凌厉地冲破了包围着我们的魔气。
与想象的场景不同,被镰刀贯穿的,是这个人形魔兽。
古树的残渣和魔兽的身体碎了一地,我的头发被映照得黑色中反着红光,虽然漂亮,但是无人欣赏。
实力悬殊,他没有限制到我们的那一刻,就已经败了。我面前流着魔气和血的人再挣扎,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结果。
但他笑了。
“我曾经是一名魔导师,我经历过数次战争,对于我来说,除非是有利于生存的事,否则一切都是不必要的,包括前来阻止我的你们。”
白发人抚摸着带着倒刺的镰刀,一条条血线沾染了他的手掌。他的身体逐渐干瘪,红色的血线也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我认出这是精纯的魔力,与魔力献祭的咒法。
我想他的观点其实是错误的,人会被各种事情牵绊,但魔女和魔兽不会。
我们是人类恐惧的具象化身,是他们无法逃离的敌人,是怪物。
“对付你的话,应该还不需要太费力气。”
“这点上,看来你并没有正确的概念呢。”
我吞噬着周遭的魔力,太久没有这样运转过自己的咒法,顿时有了一种吃撑了的感觉。
威廉抱着我,我能很奇妙地感受到这里磁场的变化,火焰渐渐熄灭,就算是献祭着生命的魔火,也没有办法无穷无尽地存在下去。
虚无是一切事物既定的结局。
我不是无神论者,因为这个世界是真的有神明存在的。但和牧师讲述的不一样,神明并不爱人,人类只是他们需要关照的很小一部分。
坍塌的建筑鼓动着,魔兽还在垂死挣扎,我应该尊重他的这份决心,但事实上他的这种行为并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徒劳无功。
蝼蚁的挣扎固然很可笑,但还是需要有人来处理这种麻烦。
威廉没有直接杀死他,而是将其交给巴里,使用隔绝魔气的魔具将其五花大绑起来。
我看戏看够了,还找出来一个小彩蛋,觉得不说可惜,于是看贴到对方耳边:
“你想被饶恕的事情,应该不止是这些吧。”
我能看到他身后明晃晃的咒纹,曼珠沙华的形状,代表了死亡。
他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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